群芳譜 手打vip章 第五百二十八章 合縱 之二
    「蠻子入侵,北方戰事吃緊,知事苗大人有令,自此刻起全城宵禁,無論男女老幼皆為兵勇,上陣殺敵,保衛我朝疆土啦……」一群手持火把,腰懸鋼刀的守備軍,騎著高頭大馬從身前寬闊的街道上穿過,口中不斷吆喝著這句說辭,往往復復在城中穿梭了四五遍,從南門到北門,又一次途徑楊宗志等人面前。

    高高的城門嗚嗚幾聲漸漸闔住,門內頂住了十幾道厚重的鐵閂,城門一關,原本綵燈高掛,熱鬧非凡的望月城內頓時一片恐慌,男女老少們正攜手看著綵燈,猜著燈謎,聽到城防守備的喊話後,登時手忙腳亂的向家內跑去,一時間……高高的喧嘩聲,呼喚親人的嗓音,和男童女童尖銳的哭叫聲混在一起,人聲嘈雜,使得綵燈在眼前閃爍不已。

    楊宗志等人站在北門下,靜靜的看著眼前慌亂的一幕,他朝朱晃輕輕搖了搖頭,立時有一群義軍漢子們站出來維護秩序,將失散的親人們聚在一起,顏飛花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觀,兩隻小拳頭捏的死死的,指尖發白。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那一年……她還才兩歲左右大,洛都城內二王爭霸,城內實施宵禁,阻止北歸的敬王爺入城,便是在那個夜裡,她與自己的親人失去了聯繫,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被人賣到了勾欄裡學習歌舞,往事一幕幕在面前重現,她的俏臉一片蒼白,小嘴中唸唸有詞。

    直到小半個時辰後,亂哄哄的街頭上漸漸變得清冷無比,方纔還站滿人的街心上,殘破的紙燈籠隨風左搖右擺,地上灑滿了糖葫蘆,小童的幼鞋,和女子的絹巾,候武騎馬踏著紙屑和墜地的燈籠而來,從馬上一跳而下,道:「楊公子,你的吩咐下官一一照辦了,下面……咱們該怎麼作?」

    楊宗志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革冷風吹起他的髮梢,蕩向兩邊的耳後,下面……還能怎麼作?只能靜等蠻子前來攻城,自從領兵那一刻起,他攻人家的城,拔人家的寨居多,這一回卻只不得不避守,蠻子兵堂皇而至,四五十萬望月城的子民無法丟掉,眼下便只能全力守城,不讓蠻子兵破城燒殺搶掠。

    他轉頭左右看看,此刻不但是候武,就是柯若紅和李十二娘等人也都無比緊張,小臉蛋一個個繃得緊緊的,身子上微微顫抖,楊宗志微微一笑,道:「候大人府上藏得可還有好酒麼,若有的話,切莫敝帚自珍,還是拿出來給大家一同飲下罷了。」

    候武嘿嘿點頭笑道:「使得……使得……」他知道楊宗志此刻驟然提出喝酒,無非是緩解一下大家緊繃著的神經,便待回轉身,上馬去取酒,身子還未跨上戰馬,背後的城門上便傳來咚的一聲脆響,接著……城樓上有人高聲大叫道:「蠻子來啦……蠻子來啦。」

    這聲音獨獨的在頭頂盤旋,藉著北風傳了開去,城中一片驚訝的沸騰,楊宗志和候武對望一眼,皆在心想:「來的這麼快?」

    依照探馬帶回來的消息,蠻子大軍趕到望月城,差不多還要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卻沒料到半個時辰剛過,蠻子的第一支箭弩便咄的一下插在了城門外。

    他們飛快的從樓道跑上城樓,攀住覆滿白雪的城牆向外看去,眼前的火把如同璀璨的星光照滿大地,火把下,是轟隆隆的烈馬奔騰的巨響,城外的旌旗就好像北風吹亂的樺樹林,一片片向左,又一片片向右,又如同汪洋大海,浪花一個接著一個。

    「蠻子來啦……蠻子來啦……」所有人的心中都在重複這一句話,義軍中人倒是興奮多過恐懼,紛紛在城牆的大石頭上磨光刀尖,而六千守軍卻是一個個面色蒼白,眼前這萬馬奔騰的場面,實在是太過震懾人心,馬蹄踏在雪地的咚咚聲響,將他們的耳朵都幾乎震聾了,火光沖天,將城外照的亮如白晝,那一個個凶神惡煞的蠻子兵面孔,俱都能一五一十的劃過,火光閃動極快,蠻子兵的臉孔一閃而逝,只留下一排青面獠牙般的印記。

    城下來了有兩三萬兵馬,戰馬依次在城樓下轉了個圈,然後離了數十丈遠停下,兩邊人一起屏住呼吸,靜靜的對望著,卻無一人敢發出絲毫聲響,正在這時,城樓下有人大喊道:「嘁……哈……」

    兩三萬騎兵整齊劃一的從背後取下長弓,開始彎弓搭箭,弓弩漲成了一輪輪滿月,箭在弦上震顫,忽日列開口大叫道:「立起來……」

    樓上的守軍頓時將準備好的厚木板和木櫃立在面前,然後彎腰躲在其後,眼睛湊在縫隙和圓孔上,死死地瞧著樓下的燈火,城下喝聲一出,數萬個咄咄的悶響同時響起,接著……刺得人耳鼓發痛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快速傳來。

    砰砰砰……長箭釘在木板上,震得木板四周的白雪飛濺而起,城樓上人躲得隱秘,一時倒還沒有大的死傷,兩輪箭雨過後,樓下有少數的步兵,舉著盾牌,順著搭起的雲梯攻城,白老大掀開面前的遮擋,頭一個站起來,舉起手中的開山斧向下砍去,斧尖砸在盾牌上,激起片片精光火花,一個蠻子兵哇呀慘叫一聲,腦袋頓時被削掉了一半,的身子順著雲梯墜落下地。

    這人的身子還未落在地面上,便又有無數個人攀爬而上,樓上人看到白老大的巍巍氣勢,一個個熱血翻湧,舉起鋼刀和木棍四處擊打,城內有義軍和守軍足足兩萬人,此刻都排在北面的城牆上,擠得水洩不通,蠻子兵雖然悍不畏死,密密麻麻的向上攻城,但是雲梯總共不過二百來架,爬上來的更是少之又少,守軍防守起來倒算游刃有餘,不過還要躲避樓下不斷射出的箭雨,守軍們站在木板外,頓時有好些人中箭倒地,或者肩頭,額頭上插滿了箭簇。

    蠻子的旌旗後擂起了戰鼓,咚咚咚彷彿夜晚的驚雷,望月城中的百姓躲在家裡,壯年或者老者皆都將婦孺抱在懷中,圍坐於火爐邊,側耳仔細聆聽著院外的動靜,膽子小一些的不禁嚇得輕泣出聲,渾身亂顫,家人不由得輕言撫慰一聲。

    候武扶著頭頂的銅盔,從木板後冒出來,哈哈大笑道:「看來……蠻子兵攻城,也不過爾爾嘛。」眼前戰事雖急,可是就這麼看來,蠻子兵想要從北門打進來,卻是困難重重的。

    不說楊宗志為了抵禦箭雨作下的安排,便說候武自己將重兵都囤積在北門上,看來就是極其英明的舉動,北門下架起了數百架雲梯,守軍們三兩個合力,抱起沉甸甸的沙袋,對著雲梯往下一扔,雲梯便被砸的輕則左右搖晃,站不住人,重則向外傾倒,摔下去無數個蠻子,如此盞茶時間飛快即過,北門上依然是安然無恙。

    楊宗志捏著下巴,注目看著城樓下的戰事,眼前一道黑乎乎的箭簇閃電般射來,他和候武還未彎腰躲下,李十二娘便矯健的撇後長劍,將箭簇挑開,向上飛去,釘在了身後小樓邊的木柱上,咄咄有聲。

    史艾可和柯若紅一起拍著小手,嬌聲喝起彩來,李十二娘淡淡的露齒一笑,對著回過頭來的楊宗志挑了挑柔細的眉尖,看著無比英姿颯爽。

    楊宗志凝眉問道:「候大人,南門外的探馬,可有什麼消息傳來嗎?」

    候武回話道:「還沒有,下官已經按照楊公子吩咐,在南門外派了十幾路探子,只要碰見蠻子迂迴到南門,他們便會兼程來報,眼下毫無音訊傳來,看來……是沒有動靜的。」

    楊宗志靜靜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心想:「這就奇怪了。」面前的蠻子兵,軍陣擺的很足,攻城的架勢也一絲不苟,但是……就這麼正面攻城,壓根不用他楊宗志,就連候武都能率人守得住,而且探馬說的清清楚楚的,蠻子兵派了五六萬大軍南出陰山口,而北門下充其量來了三萬有餘,那麼……還有一半人馬到底去了哪兒,作的……又是什麼打算?

    如此一想,他的心底裡不禁一片疑竇,城樓上的守軍們,殺退了蠻子兩波攻城士兵,雖也折損了數百人,但是蠻子比這邊死傷慘重的多,光墜下城樓,摔斷了脖子的,便多過這個數目,更不要提被守軍砍翻下去的,更是數不勝數,望月城的北門外,一時間堆積了屍骨如山。

    候武和白老大等人一個個面露喜色,殺得興起,褪掉盔甲和衣襟,袒露出胸口上黑乎乎的毛髮,史艾可也湊上去,打翻了幾架雲梯,看著蠻子兵宛若糖葫蘆串一般摔倒下去,哀呼慘嚎不斷,史艾可咯咯一笑,和柯若紅在空中對擊一下小手掌,然後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回來,滿臉興奮的潮紅。

    前一次陰山大戰時,楊宗志沒有帶上她們兩個,惹得她們怨怒了好幾天,每每說起此事,便咬牙切齒的,不願意和楊宗志多搭話,這一回總算是得償所願,殺幾個蠻子兵,倒還是其次的,關鍵是能親眼看看這般熱血沸騰的場面,站在楊宗志的身後,行使她們哼哈二將的做派,便心滿意足的緊。

    城樓下依然殺聲掀天,楊宗志索性背著手向城內走去,步下樓梯,一面苦苦思索,「難道……還是用得南北合圍之策麼?」望月城的地勢,南北通透,唯有這兩個方向適合攻城拔寨,東西都是高高的群山峻嶺,除非有人可以凌空虛度,否則……是萬萬不好攻城的,但是還有兩三萬的蠻子到底去了哪裡呢,倘若是駐守在後方,等待前面的攻城大軍累了乏了之後,再來接力攻城,這般車輪戰法,倒是說得過去的。

    畢竟城內只有這兩萬守軍,剩下的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和子民,此刻能作到城中不亂,便是極其難得的了,望月城坐落在極北的陰山內,和蠻子國境相差不足百里路,因此每回蠻子打過來,頭一個便會打到這裡,這裡的百姓們漸漸的……也能做到見怪不怪,相比起其他的地方,自然多了一絲少有的寧定和淡然。

    若是換了洛都,或者西蜀大都,被人這般圍城攻打,漫天的鬼哭狼嚎,城中說不定早就亂成一團糟了,搬家收拾細軟的,趁機打家劫舍的,走失親人者數不勝數,而眼前的望月城,卻是陷入一種午夜之後的靜默,安靜到幾乎讓人以為這是一座空城,殘破的紅燈籠倒還掛在屋角下,但是四處見不到一個人影子,就連一隻多避風寒的貓狗,都難以找到。

    想想遠在千里的洛都,楊宗志的心底不禁泛起一絲冥然的惆悵:「此刻的洛都……難道會好過望月城的麼?」

    聽聞三皇子和鮮於無忌已經成功的大破狄野縣守軍,率軍直逼洛都郊外的丁山鎮,戰鼓擂動和進兵的號角聲,說不定洛都城內都能清晰的聽見,那裡住滿了王公貴族,高官大臣,他們……可能像眼前的望月城子民那樣,受得住心如死灰般的恐懼和煎熬麼,那些諸如盧圭伯伯,嚴成凱大人,甚至皇上,端敬皇后和鳳兒等人,他們又有誰能做得到……刀劍逼於面前而不崩然變色。

    一行人跟在楊宗志的身後踱步,清冷的街道上蕩起了絲水霧氣,沾濕了眾人的髮梢和衣襟,背後的城頭上不斷有些脫了力的箭簇,晃悠悠的墜落在他們的腳邊身前,叮噹一聲,箭尖觸地甚為悅耳,回頭向上一看,火光將北面的天空燒得透亮。

    倩兒歪著小腦袋,靜靜的說道:「志哥哥,依你看,蠻子只會這麼遠箭近攻麼,我……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哩。」

    「是啊……」楊宗志附和的點了點頭:「目的太過暴露了,而且攻城手法單一,甚至都不用催心之法。」

    候武哈哈笑道:「這還不好?楊公子,中午的時候,咱們站在城樓上還在談論,你說攻城守城當要因勢利導,切忌不可強蠻而為,眼下的蠻子便是強蠻進攻,妄圖直接摧毀咱們的北門,他們哪裡想到,咱們早就識破他們的意圖,集重兵與北門上,他們要麼不這麼一直打下去,只要支撐住三兩天,便能叫他們有來無回。」

    候武這話說得甚為得意,也難怪他心裡飄乎乎的如在雲端,方才不過幾盞茶的功夫,北門外就埋下了一兩千蠻子兵的屍骨,照這個速度守下去,只要蠻子兵沒有變招,兩三萬人,也就是一日一夜的時間,便能盡數折殺在北門下。

    聽了候武的話後,李十二娘和史艾可等人頓時輕鬆了起來,互相間露齒嬌笑一聲,滿面都是娉娉喜色,正在這時……一旁踽踽單足站立著的顏飛花忽然伸手向東一指,脆聲驚詫道:「你們看……那……那是什麼?」

    ……

    「老將軍,這南蠻子國的天氣,可一點也不比我們大宛國遜色呀,氣候陰冷,雪勢又大,夤夜攻城,總是有些受苦的。」闊魯索和哥舒爾特並排站在攻城兵的背後,他們的身後,是兩匹高高的駿馬,還有幾隊手持黑亮彎刀的衛士。

    看著遠方夜雪下,伶仃飄搖的北門城頭,兩人的目光中射出截然不同的神色,闊魯索瞇著的眼角里,倒是帶了一絲激賞和惋惜之意,而哥舒爾特怒睜的雙眸中,卻是半點表情也沒有的,唯有的……只是老臉上的剛毅不屈。

    這裡是百集平原的盡頭,四周全是一望無垠的黑寂,兩人站在一個稍稍凸起的土包上,駐足遠眺,眼睜睜的看著一隊又一隊的攻城兵殺向城頭,又被人從上面砍翻,或者扔下來,落在地面上變成血肉模糊的殘軀。

    哥舒爾特輕輕的吁了一口寒氣,轉頭問道:「闊魯索大人,你……你為何要來蹚這攤渾水,大王子下令的時候,原本與你無關,你為何想也不多想的,便會欣然領命,那個時候,你只要稍稍推拒一下,固攝……哼,他也逼不了你。」

    闊魯索笑道:「我們都是受到各自汗王www>,.cnd1qwx,.cnd1qwx<

    哥舒爾特搖頭苦笑道:「比起咱們二人的項上人頭,究竟是珠寶值錢些,還是性命重要些呢,今夜拿不下這裡,固攝是萬萬不會放過咱倆的。」

    兩人說了這話,相對哈哈一笑,笑聲中既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得意,正在這時,面前一匹快馬狂奔而至,馬上人跳下來後,跪在雪地上高聲喊話道:「啟稟兩位大人,兩翼的大軍已經準備得當,只等大人們一聲令下。」

    哥舒爾特嗯的一聲,站在風雪中看著城頭,瞟也沒瞟那跪在地上的士兵,直這般等了好半晌,忽然咬牙揮手道:「下令……將火箭都射進城內去,一枝都不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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