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下子就空蕩蕩的,只剩下我和遙面對面地站著,沉默良久。
雙腳像被釘在原地,一步也動不了。
遙盯住我,「玥兒,你是想獨自闖進宮中?」
我眸光一閃,還是不說話。
見著我如此的反應,遙忍不住苦笑,嘴角微勾,很快又收斂起,眉一揚,跨近我一步,「你進宮了又能做什麼?難道可以把人救出來嗎?」
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遙的手輕輕劃過我的面頰,然後托住下巴,他的神色很溫柔,可眼中的怒氣卻怎樣也隱藏不了,「說話,把你現在腦中的想法說出來。」
「我沒有辦法。」抬頭仰望,我的面色一定很蒼白,「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清渙去死。」
「所以,你決定進宮陪他一起去死?」說到最後,遙的聲音也不住上漲,唇一抿,他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玥兒,你從來不做徒勞之事,你自己也應該知道,你現在進入宮中,不外乎是兩個結果,一是送死,二是投降。已經搭上清渙了,何苦再搭上你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麼也不做?」
聽出我語中暗藏的嘲諷,遙面色一懍,雙目就這樣直直地瞪住我。
我緊咬自己的下唇,在嘗到血腥味之後才鬆開貝齒,最後望了遙一眼,然後轉身走出門。腳還未跨出門檻,已經被人從後方攔腰抱住,遙的手還滴著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濕的,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輕聲呢喃,「玥兒,不要走。」
眼眶瞬間又熱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容易哭,一聲歎息,一句軟語就能讓疼痛一下子尖利起來。「遙,我曾經拋下過他一次,因為那時我覺得彼此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就走了,沒有猶豫地離開。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我如果走了,就永遠也見不到清渙了。」
他對我說,和我在一起會很舒服些……
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對我說,是弄明白了才來喝酒的……
他曾說過,姐,你說的話我都已經記住了……
他也曾倒在雨夜中,低聲呢喃,好丟臉……
他對我笑,傻傻地笑,姐,真好,我又生病了……
他曾經絕望地問我,姐,我這樣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我後悔了,可不可以?
他最後的笑容異常苦澀,他最後的那句話,心碎的惆悵……雖然我知道,我的那點執念實在是種可笑的東西……
「遙,求你了,讓我去好不好?」
抱著我腰部的手僵硬地捏緊成拳,遙的氣息似乎凝固了,久久地,從口中擠出話,像在壓抑什麼高昂的情緒,一個字一個字,「你求我?」
遙的聲線含有淡淡的不可思議和傷感,清朗的嗓音響起,我的眼淚立刻撲簌而下,口中嘗到鹹澀的味道,身體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嗯,我求你。」
緊緊圈在我纖腰上的手臂緩緩鬆開,回望去,遙的瞳孔一片漆黑,深邃得不帶任何感情,眸光刻在我的身上,他慢慢撇開腦袋,閉上眼,嗓音有些沙啞,「你已經決定了?」
望著這樣的遙,我不忍心開口,只輕輕點了一下頭。
雖然閉著眼睛,可他似乎能看到我的反應,唇色漸漸白,「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你要讓我怎麼阻止?」
我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我怕一鬆開嘴,就會撲到遙懷裡放聲哭泣,在他面前,自己總是很輕易地就會軟弱。
「可以,我可以讓你去。可是,你也要答應我。」定定地望著我,字句清晰得像被雨水沖洗過一樣,「我要和你一起去。」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屋簷上連續淌水,漸漸匯聚成一條小流,天色越來越陰暗,空際忽然亮起閃電,膽戰心驚。
遙的面頰被那道閃電照得忽明忽暗,我鼻腔間的空氣似乎停止了流通,很想和他說我沒聽到,可是,那句話卻偏偏聽得那樣清晰。即使沒聽到那又怎樣?遙還是會再說一遍,清清楚楚地再說一遍,甚至兩遍三遍……直到我聽清了為止。我的睫毛微微一動,鼻子有些堵塞,「遙,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
「我從來都很清醒。」遙的唇色依舊白,可神情中卻有了笑意。我知道,這樣的他,這樣的神色,表示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非常清楚。」
「……會沒命的。」我的聲音一下子輕了許多,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氣,「你這是在威脅嗎?以此要挾阻止我去?」
「怎麼會?」遙又笑了,「你都可以為了清渙不顧一切地闖進去,難道我就不可以為了你而跟去嗎?」
「……」
「我是認真的。」遙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瞳孔中波光流曳,「玥兒,或者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你去到那麼危險的地方?我怎麼可能會放心?至少,要讓我陪你一起去。這一次,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望著遙,在沉默中靜靜思考。
「好啊,一起去。」我的雙眼被水光潤得晶瑩閃亮,得出結論,「我們要完整無缺地去,完整無缺地回來。」
我最先跑到清渙的房裡,記得他那時跟我說過,沈暢洛曾賞賜給他一把尚方寶劍,還有他的軍令符,不知道還在不在房裡。這兩樣東西在我後面的行動中應該可以派上用處。
拿好了東西,我立刻和遙一起趕到清渙的營地。清渙的職稱是將軍,大部分兵力都處在邊關,只有這一小部分被他找了借口留在京城。這些兵力並不多,可是與皇宮裡盧彰手上的那些人相比,也能勉強對抗,至少可以替清渙扭回一定的劣勢。
可也正是這些人讓清渙本來安排好的計劃付諸東流,只因為展翼翔的橫插一腳。一想到這件事,心中又立刻冒火,算了,先不去管。現在必須想辦法把這些士兵拉進宮中,也許已經來不及了,可我也不能放棄,清渙或許還活著。最好的結果,就是我把這些人帶進去後,可以把清渙安然無恙地接出來,這樣自然是皆大歡喜。
遙在軍營外等待,以他的身份畢竟不適合干預軍隊上的事,我獨自一個人跑進去。跨進營地,原本喧鬧的士兵瞬間安靜,一個一個靜下來,目光似乎都往我身上瞟了瞟,然後又裝作沒有看見。很好,照這情況看來,他們應該都認識我,也少了自我介紹的麻煩。
「大小姐好。」總算有一人向我打招呼,黝黑的皮膚,雙眼有神,「軍營之地女人是不允許進來的,即使是大小姐也不應例外,若真有什麼事,大小姐盡可吩咐一聲,由屬下去辦。」
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大小姐,這人就是展翼翔的人嗎?我冷眼掃去,那人立刻噤了聲,恭敬站在一旁。時間寶貴,我也沒空在這裡和他們折騰,直接從懷裡掏出軍令符,舉高了手,「各兵士領命,立刻隨我進入宮中。」
先是窒息般的沉靜,然後周圍便喧鬧起來,竊竊私語,有很多雜亂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清。
又有一人冒出頭,大聲嚷嚷,「女人怎麼能拿這東西?即使是將軍的家屬……」
真是囉嗦!根本沒有可浪費的時間!我拔出身後的尚方寶劍直直刺去,度奇快,那人的腹部立刻見了血,我聲音愈冷,「孜祁的士兵是如此沒有紀律的?連命令也聽不懂?」
四周再次陷入沉靜,一雙一雙的眼睛都盯在了我身上,以及我手中的尚方寶劍。
「放心,我沒刺他要害,讓軍醫來醫治,修養個把月就沒事。」視線環掃一圈,我容色冷峻,「我再說一遍,各兵士領命,立刻隨我進入宮中。」
周圍依舊沉默,似乎有些人想動,可看看其他人的模樣,終究選擇靜靜站在原地。
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我盯住他們,「聽說,孜祁的士兵都是認令不認人的,看來我今天倒是碰上了例外!」頓了一頓,「而且,你們也應該心知肚明,展將軍早就下了令要你們候在皇城外,可是,所謂的忠心卻是這樣的結果。」
也許只有一分鐘都不到的時間,可我的耐心幾乎告罄。此時,一個年輕將領拱手道,「大小姐,我們知道你是展將軍的姐姐。可是,你一來這裡就下了這樣的命令,只是一塊令牌就想調動我們……」
這是在拖延嗎?再遲下去,即使我真把這些人給清渙帶去,恐怕也來不及救人。我將尚方寶劍往前一指,劍尖停在那人鼻尖前方,鼻尖上已刺出一滴血痕,那將領先是一驚,很快恢復如常,一動不動地站著,毫無畏懼地直視我。
我冷笑,「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手上拿的是尚方寶劍,展翼翔到底對你們說了什麼我是不清楚,可現在看來,你們的本意也是不想聽清渙的命令,看來,大家都猜到了現在是怎樣的一種情況。」我聲音一停,目光轉冷,慢條斯理道,「由此可見,你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沒有人說話,可向我射來的目光卻有些改變。
「即使是士兵,也沒人會想死,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
聽到那年輕將領的話,又有一人站了出來,「大小姐,我們也有家人,為保衛國家而殞命倒還說得過去,可如今,要我們為展將軍的私人野心而行動,這就不合常理了。」
「對,我們也是人,怎麼不把我們的命當命看!」
「若我們去了,死得也就太冤……」
「全都閉嘴!」我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驟然打斷他們的議論,目光射向剛才說話的那幾人,我將平舉的劍收回,語調緩慢而清晰,「是的,我也不騙人,你們去了也許會送命,可是,倘若你們不去,只會馬上死在這裡。」
尚方寶劍裝回劍鞘,反光映照在我臉龐上,銀光閃爍,「我手中拿的是尚方寶劍,若我真的動手,你們敢在這把劍下反抗嗎?」
一些人怔忡地站在原地,一些人捏緊拳頭……其中一個將領注視著我,「你是認真的。」他的這句話,是陳述句。
我點頭,「我是認真的。」環視四周,我的聲音不重不輕,恰好是所有人正好能聽到的音量,「那麼,現在你們願意去了嗎?」
「呵呵。」自嘲的笑聲,有人作出了回答,「依照你的話,我們不是已經別無選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