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翎進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展翼翔的餞行宴會,記得當時的他也是姍姍來遲,然後旁若無人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在眾多注目之中習以為常。
這一次,也是同樣。只不過,臉上的笑容倒是客套許多。
他的目光一次也沒有射向我,甚至連我坐的這個方向他都很少關注。
輕歌曼舞,彩綢縹緲,雲鬢花鈿。年輕美麗的舞女走入廳堂獻舞,嫩白的手臂在薄紗中若隱若現,姿態誘人,眉目生情。每一個動作如繚繞的籐蔓,也像飄蕩的浮雲,極其生動。
樂聲適時地響起,迴盪在整個大廳之中,果真是餘音裊裊,不絕於耳。每一個音符都與舞女的動作相結合,且樂聲之中情意綿綿,更是和著那舞女的表情。
端坐兩旁的賓客連連鼓掌喝彩,滿是讚賞。
不多時,又有七個年輕美貌的女子身著薄紗緩緩移步入堂,和之前那女子一起翩翩起舞,連我看了都覺得是春情無限,姿態嫵媚。
就在所有人興致正酣時,有守衛跑到了門口,通報道,「稟鋝王殿下,展將軍到訪。」
清渙?我偏過腦袋斜瞄門外,還以為他不會來了。
廳堂之中一下子鴉雀無聲,尷尬驟生。
沈墨翎面不改色地微笑,「請展將軍進來吧。」
「是。」
沒一會兒工夫,清渙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青色的絲帶束於腦後,面如冠玉,他一步一步走了進來,站立在廳堂的中央,抱拳道,「參見鋝王殿下。」
沈墨翎呵呵一笑,「不必如此多禮。」
「臣這次前來是奉皇上之命,皇上因身體不適,所以無法親自來祝賀鋝王殿下的生辰。」
「皇兄有這片心意,臣弟就已經很高興了。」沈墨翎揮手命令身旁的侍從,「來人,給展將軍賜座。」
「不必。」清渙低頭行禮,「皇上還有其他的事需要微臣去做,臣此次的職責僅是將皇上的禮物帶到,方纔已經遞交給收禮的那個下人了。所以,微臣也不再作打擾,就此告辭。」
沈墨翎怔了一怔,但怔忡稍瞬即逝,他緩緩從位子上站起來,勾唇笑道,「那好,展將軍百忙之中仍抽空到訪,真是榮幸。我這個做主人的也不好失禮,就由我親自送展將軍出府。」
此言一出,台下眾人微有騷動,連清渙也是一呆,他複雜地望向沈墨翎,朗聲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從命,有勞鋝王殿下了。」
沈墨翎從台上走到清渙身邊,對著四周的官員說道,「墨翎稍稍失陪一下,各位請隨意。」然後他對清渙作了一個「請」的姿勢,帶他出府。
等他們二人離開廳堂之後,眾人仍是竊竊私語,被沈墨翎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皇上和沈墨翎水火不融的關係眾所周知,清渙毫無疑問是屬於皇上身邊的親信,沈墨翎如此熱情的態度著實把人給弄迷糊了。
我也無法理解沈墨翎此舉背後的含義。遙坐在一旁不甚在意的態度,他望了我一眼,輕聲道,「玥兒,如果你在意的話,可以跟出去看看。」
我側過腦袋,目光不定地望著遙,「你覺得我跟出去看一下會比較好?」
「沈墨翎會親自送清渙出去,我可不覺得他會是出於好客的原因,或許他會在私底下做些什麼小動作,更或者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易。玥兒,你與其坐在這裡窮擔心,不如去瞭解一下。」遙解釋道,他朝我微微一笑,「不過,你跟出去的時候可千萬別被他們現啊。」
我微微怔忡,然後瞬間回過神,向遙點了點頭,「我先出去一下,這裡就拜託你應付了。」站起身,朝他勾唇笑道,「放心,不會被他們現的,我很快就回來。」
盡量往偏僻一點的地方走,我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官員我認識的不多,少數的幾個像是於路和盧彰則坐在離我較遠的位置,他們周圍還圍著很多其他人,自然也無暇注意到我的動作。走出廳堂後又行了一段路,沒多久,就在離大門很近的小花園裡看到清渙和沈墨翎。
他們兩個人的距離靠得挺近,似乎在說什麼話的樣子。我心頭一怔,這之間果然有文章嗎?就像遙猜測的那樣,清渙真的和沈墨翎達成了什麼協議?
體內暗暗調息,盡量封閉住自己的呼吸,降低存在感。我又稍稍靠近了一些,勉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夏曉夢,那個女人你應見到過了吧?」這是沈墨翎在說話,只可惜他背對著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態。
清渙微微抬高了眼眸,波光流轉,可聲音卻是冷冽而無所謂的態度,「見過。」
沈墨翎的身形似乎滯了一滯,大概沒想到清渙的態度如此漠然,再次出聲的時候隱含笑意,「差別還真大啊,同樣是你的親姐姐,可你對待兩個人的態度簡直天壤地別。展清渙,你果然薄情。」
「薄情?」清渙垂眸玩味這兩個字,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極其不屑,「在這方面,應該是你鋝王更勝我一籌吧?」
沈墨翎低低笑了兩聲,「好了,時間有限,我不跟你多說。既然你已經見過夏曉夢了,那麼,我就把我的提議說出來……」
「不用。」清渙冷冷地拒絕,「你不用說了,我不會答應。」
「哦?我連交易是什麼都還沒說,你就要拒絕?」
「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出個大概。」清渙俊秀的臉龐上顯出諷刺和不羈,「我承認我喜歡姐姐,而且也從來沒想過要去掩飾,同樣的,我也不怕被你看出來。可是,你以為靠一個替身就能把我拉到你那邊?還是你覺得我會喜歡一個替身?或者我喜歡的只是那張臉?」
「展玥永遠也不可能像愛一個男人那樣地愛你,你一輩子充其量也只能做她的弟弟。你會滿足於這樣的狀況?」沈墨翎的聲音聽不出他的任何情緒,「展清渙,有總比沒有好,她們兩個畢竟是雙胞胎,難道你不覺得很像嗎?」
「哪裡像?」清渙臉上的譏笑更濃,眸光如三尺寒冰,「她們兩個哪裡像?」
「……」沈墨翎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恢復如常,只是一句話也沒說。
「鋝王,你也覺得不像,是嗎?」清渙目光如劍,「你都覺得不像,我又怎麼可能會覺得像?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就想來說服我?」
「……」沈墨翎依舊沉默。
清渙盯住沈墨翎,他突然笑了一笑,像是從沈墨翎的神色中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不過,我的情況絕對比你好。沈墨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別看姐平時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她骨子裡還是很記仇的。在姐眼裡,有些事情可以忘,可有些事情卻絕對不會忘。」揚了揚手,他就乾脆地轉身離開,走向大門,「沈墨翎,你就自求多福吧,再見。」
等清渙的身影完全從鋝王府消失,沈墨翎還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在考慮什麼事情。該聽的應該都聽到了,心情有些複雜,我正想轉身回到廳堂的時候,卻又聽到沈墨翎長長地歎了口氣,惆悵而無奈。他似乎還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然後便毅然邁出步伐,往廳堂的方向走去。
為了避免被他看見,我躲在角落裡,只有等他走遠了再走出來。好不容易等到沈墨翎不見蹤影,我才剛抬起右腳,就察覺到背後有人接近。轉身一看,卻是梁鴻鳴,沒料到會和我對上視線,他閃了一下神,然後禮貌地微笑,「展小姐。」
怪不得在宴會上沒有看到他,他一直都留在自己的房間裡?我揚眉,「你不去宴會上祝賀沈墨翎的生辰?」
「不用了,我不喜歡熱鬧,更加不喜歡那種說話客套客套去的方式。」梁鴻鳴望了一眼方才沈墨翎站著的位置,又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幾眼,「而且,真去了廳堂,恐怕也就無緣看見現在的情形了。」
我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鴻鳴真是沒有想到,展小姐也會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偷聽到了什麼好事嗎?」
突然覺得掛在梁鴻鳴臉上的笑容實在很礙眼,我似笑非笑,「好事倒沒偷聽到,但麻煩的事情卻是聽到了不少。」
「麻煩?」梁鴻鳴嘴角一彎,「原來展小姐覺得那是麻煩,墨翎真是可憐。」頓了一頓,他繼續微笑,「展小姐,你不覺得這是一次息事寧人的好機會嗎?」
等不到我表達任何意見,視線望過來仍舊是一副冷淡無趣的神色,梁鴻鳴有些微的失望,又自己接下了話茬,「雖然以前就隱約有些感覺,但從荻桑回來以後,墨翎的反常就更加明顯了,現在已經連盧彰那種不會察言觀色的人都有了感覺……」突然止住了聲音,梁鴻鳴試探道,「展小姐,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白什麼?」我眨著眼裝傻,見梁鴻鳴嚴肅起來的模樣,我又冷冷一笑,「即使我明白了,你又希望我會有什麼意見?」
「雖然現在只能做鋝王府的女主人,但看了今天的情況後你也應該清楚,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母儀天下。」梁鴻鳴斂,「不單只這些,你甚至可以趁此消除鋝王府和展家一直以來的矛盾,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我好笑地重複這兩個詞,「梁鴻鳴,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你又憑什麼認為我要為此而犧牲自己的一輩子?」
梁鴻鳴一怔,然後苦笑道,「拒絕嗎?的確,倘若你會答應,那於丞相和墨翎也不會這麼苦惱了。」頓了一頓,他複雜地盯住我,「展小姐,雖然你是於丞相教大的,雖然墨翎也喜歡你,可是,就我自己的想法來看,其實我並不贊成你嫁給墨翎。」
「哦?」我玩味地望著他。
「你太危險,因為,你實在太過於危險了。」梁鴻鳴目光深邃,「這種危險,不單單指你本身的危險度,甚至於墨翎對你的感情也太危險。」他垂下眼,聲音低了許多,「現在,我總算能理解荻桑國為什麼不同意你和展遙的婚事,以及敖全為什麼想除掉你了。」
「呵呵,」我挑眉,「你也想做同樣的事?」
「我不會。」梁鴻鳴搖頭,「只是突然有了同感。我從小跟墨翎一起長大,第一次看見他對一個女人這麼執著,甚至瑩若夫人和纓絡夫人的絕世美貌當初都沒有撼動墨翎半分。」
我隨意地瞥他一眼,沒什麼要說的了,對這個話題也實在提不起興趣,轉身道,「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那梁大人,我就先行告辭了,再見。」
沒想到我的乾脆,梁鴻鳴神色被一陣意外攻得措手不及,只是目光立刻更為深沉,「……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