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異常平靜,遙時常會陪我策馬遊玩,甚至連賭坊都會陪我去博上幾把。清渙似乎格外繁忙,一直忙進忙出的,都沒什麼機會再和我說話,可他依舊堅持每天趕回來吃晚飯。他每次都是吃完了飯後又急急忙忙地和侍衛離開府邸,好像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翼翔現在的身體狀況極差,基本都睡在床上養病,用膳時也都派人端到他屋裡。也許我在不經意間刻意避著他的緣故,除了上一次在院子中見過他以後,三天之中就沒再碰上面了。
這一天晚上,遙從外頭回來以後臉色稍有異常,我忍不住問他,「有什麼事?」
「炔就快到達京城了,明晚就能到。」遙抬頭望著我,靜默了片刻後才開口說話,輕聲道,「我明晚應該會去見他一面,玥兒,你要一起去嗎?」
眨眼,我笑道,「你希望我一起去嗎?」
「嗯。」遙頷,「炔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他以前就常做些陰狠的事情,我怕他會趁我不在的時候,派人對你下手。」頓了一頓,遙朝我一笑,「而且,我想你陪著我。」
第二天,夜幕降臨得格外快。敖炔入京以後是住在沈墨翎為他準備的府邸裡,專門接待外來賓客的。清渙這時候還沒有回來,我們也沒通知其他人,僅僅兩人跑到了那兒。
紅門高牆,青瓦雕欄,黑夜孤月。
門衛帶著我們走入府邸,七轉八繞,最終走到某間屋子外停下,「巴碩王殿下,人已經帶到。」
「進來吧。」
推門而入,就看見敖炔坐在桌子旁,揮手喝退了帶路的人,然後目光直直射向站在我身旁的遙,容色嚴肅而複雜,「皇兄,好久不見。」
「炔,你不應該稱呼我為『皇兄』了。」遙微微一笑,走到桌子邊停下,目光坦然,「我已經不是荻桑的太子。當然,你若顧念親情,倒是可以叫我一聲『哥哥』。」
「你身上流著敖家的血,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敖炔斷然拒絕,靜默許久,他目光炯炯,緩緩從嘴裡吐出詞句,「皇兄,你是認真的嗎?」
遙跨前一步,笑容依舊,「認真什麼?」就著最近的那張椅子坐下,抬頭溫和道,「炔,你想一直站著說話嗎,先坐下來吧。」
敖炔微微皺眉,然後坐下,雙眸一瞬不瞬,「我是指,你是認真地想要拋下自己的責任,拋下太子之位?」頓了一頓,敖炔伸手一指,惡狠狠地盯住我,「就為了這個女人?」
怎麼又把矛頭轉向我了?無辜地眨眨眼,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圈,我望了眼桌子上的點心,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就對敖炔笑了笑,完全不理會他的憤怒,伸手指向那幾盤點心,「這個可以吃嗎?」
敖炔瞇了瞇眼,態度傲慢,口氣厭惡,「隨你的便。」
我不甚在意地微笑,「那就謝謝了。」
遙朝我溫柔地笑笑,頗有安撫之意,然後面向敖炔,長長的眼睫略微下垂,嘴角的弧度優雅完美,「炔,我以為在我留下的那封信上已經說明得很清楚了,父皇大可宣告天下太子敖鋒源身染絕症,群醫束手無策,不治身亡。」抬頭面色略顯歉疚,輕聲道,「沒有當面和父皇說清楚我很抱歉,炔,我絕對不可能再回去了。」
「皇兄。」敖炔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捏緊成拳,痛心疾的神色,最終僵硬地從口中迸出五個字,「我太失望了。」
遙不置可否,僅僅只是微笑。
「你一直是我的嚮往,荻桑的太子之尊也無法留住你嗎?來孜祁之前父皇曾跟我說過,只要你願意再次回來,那麼,前事既往不咎,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敖炔的拳頭越捏越緊,斜射向我的目光可怕地能殺人,「可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皇兄,對你來說皇位是可以如此不屑一顧的東西嗎?」
「我沒有不屑一顧,若真是不在意,當初也不會這麼努力了。」遙眼角柔和的餘光瞥向我,字句清晰,「只不過,在我心裡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人。」
「就是這個女人?」敖炔責問,「皇兄,你要有多少女人沒有,比她漂亮的溫柔的賢淑的,我可以替你找出無數個……」
「可是。沒有一個是玥兒。」遙笑著打斷敖炔,「玥兒只有一個,是獨一無二的。」
敖炔深深地呼吸,似乎在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久久地,他才開口說話,妥協道,「皇兄,假如你放不下她,那可以等自己登基為帝之後,再將這女人接入宮中,那個時候,也沒人管得著你了。」
遙詫異地揚眉,爾後輕笑,「炔,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我絕不可能委屈玥兒。」
敖炔不說話。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領。」遙微微搖頭,「無論你說什麼,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炔,荻桑就交給你了,你有這個才華。」
「可是,我根本不能服眾……」
「你可以的。」遙頷,「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敖炔緊抿雙唇,見遙僅是神色不變的微笑,轉而盯住我不放,那不是一般的看,那是了狠的,幾乎是用目光在擰,嘴裡吐出的那兩個字如同寒冰裂縫,「禍、水!」
我依舊是一副無辜至極的模樣,見遙皺起眉頭正想開口說話,便從唇角扯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伸手指向自己,「遙,糕點吃太多,我口渴了,你幫我倒杯茶。」
怔了怔,遙意外地揚眉,目光若有所思,然後溫柔一笑,點頭,「好。」說罷,便站起身子替我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
盯住我暢快喝茶的模樣,敖炔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居然讓皇兄做這種下人去做的事情!真搞不懂皇兄喜歡你什麼地方!溫柔不夠!賢惠不足!那張臉也不見得有多國色天香!腦子裡又滿是狡詐和計謀!你知道當初父皇會問你廣沙城的處理辦法就是為了……」
「敖炔!」遙神色不悅,第一次開口叫了他全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哇,難得看到遙有這樣的表情,我偷偷瞄向身旁。
敖炔滿臉的驚訝,然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苦澀一笑,「皇兄,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也會這麼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怒氣。」頓了一頓,神色一下子顯現出無力,「只不過,卻是為了一個女人。」
「炔,你何必如此。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應該清楚,我不可能再改變決定了。」遙輕撫額頭,「我不會回荻桑繼續做我的太子,但是,若真遇到了什麼大事,我能幫上忙就會幫的,這次不論你來荻桑有何目的,也不管對沈墨翎的突然示好是否真心,我也不會插手,你盡可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你帶回去。」敖炔把腦袋撇向一邊,靜靜想了會兒,又轉向遙,「皇兄,你有想過我會用強制手段把你綁回荻桑嗎?」
遙一怔,理所當然地微笑,「你不會做傻事的。」頓了一頓,他見我喝的那杯茶已經空了,又伸手替我倒了一杯,「當然,你如果真這樣做了,那麼,我回去一次,就逃出來一次,真比耐心的話,炔,你不是我的對手。不論你們看管多嚴,我總有自己的辦法。而且,明知道我無心皇位,父皇也不會留我繼續做太子,那是累贅。」遙抬頭一笑,「無論我再怎麼有能力,若是無心,就跟廢物差不多。」
敖炔沉默,目光漸漸複雜,一言不。
遙隨意地瞥他一眼,黑色瞳孔深邃無底,爾後垂下自己的眼眸,平添一份危險之色,「炔,立刻停止你腦中現在的想法,我先在此提醒,如果你對玥兒出手了,那麼,後果絕不是你可以預料得到的,即使是我的親弟弟,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敖炔似乎一陣驚嚇,然後恢復如常,「我沒有那麼想。」
「是嗎?沒有這種想法固然最好。」遙把玩著陶瓷做成的精緻茶壺,「但是,玥兒真出了什麼事,那麼,我就更不可能回荻桑了,這點,炔你應該清楚吧?」
敖炔點頭。
之前的陰晦一掃而空,遙的態度彷彿全是錯覺,微笑起身,「那麼,上次那封信留得太過匆忙,這次把該說的都說了,天色也暗了,我就先行告辭了,再見。」
我也隨遙站起身,目不斜視地走出屋子。敖炔只是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可是,一直走出府邸之前,我都可以感到背後那道憤恨而探究的視線。
在這之後,沒過幾天,就到了沈墨翎的生辰之日。
這一天的京城好像格外熱鬧,路上的行人馬車明顯增多,街頭吆喝的小商販也中氣十足,熱情地招攬顧客。
在太陽落山之後,我跟遙結伴前往鋝王府,突然想起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去那個地方了,可一回憶起上一次生的事情,就立刻會升起令人憤怒的情緒。作了一個深深的呼吸平緩心情,就隨遙跨進了那扇大門。
從大門走到宴會會場,一路上看到許多朝廷官員,年輕的年老的,資深的資淺的,心裡暗暗估量,或許支持沈墨翎的官員比我想像中更多一些。
府內綵燈高掛,奴僕成群。黑色的夜晚被一盞盞明燈照染地如同白天一般。每一名來賓身後都有家僕相隨,手裡捧著昂貴的禮物,充分彰現了沈墨翎在朝中的威望。
我和遙步入宴廳之後,便有下人帶我們到應坐席位之上。從時間上來說,我們來得不早也不晚,之後又陸陸續續有官員進場,不到十分鐘,人就已經坐滿了。
冷冷地環視一圈,與其說這是在慶祝生辰,更不如把這理解為一場黨派的集結。這麼多的客人,而且每個人都算得上有頭有臉的,卻在沈墨翎的生辰宴會上無一人敢遲到,前後用了二十分鐘左右就坐滿了所有席位。不得不承認,沈墨翎的確有一手。
遙悠閒地坐著,他並未像我這樣環視,不過有意無意地瞥了幾眼,低笑兩聲,聲音輕得只有我能聽到,「玥兒,只由今天的客人來看,就可以知道沈墨翎在朝中是如何地隻手遮天了,官員幾乎清一色都站他這邊,沈暢烙還會有勝算嗎?看來沈墨翎搶下那位子的確是不需要流多少血了,現在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微微頷,我忍不住蹙眉,「清渙或許沒有勝算了,我應該再勸他一次,現在放手大概還來得及,要推翻沈墨翎也就意味著要先推翻這些官員。」粗略統計了一下數量,我低頭苦笑,「但是可能嗎?真推翻了這麼多官員,恐怕孜祁也就完了。」
輕輕搖晃手中的小酒杯,遙的歎息幾不可聞,「無論清渙的才能有多麼高,沈墨翎謀劃那位子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步步為營,深謀遠慮。可是反觀清渙,他才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其中的差距太明顯了。」
腦中突然憶起清渙在之前提起沈墨翎時滿是把握的神態,或許他真藏了什麼奇招吧?但是,近來他繁忙異常,莫道是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哪怕他真有什麼奇招,但是,所謂的奇招也伴隨著與其等價的風險,一個不慎,下場只會愈加淒慘……我根本無心於面前的食物,咬唇道,「不管說不說得通,我都會去阻止他。」
和遙的對話歇下沒多久,沈墨翎就推門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