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建德元年。
西突厥兔年,九月。
西突厥汗裔阿史那步真由汗庭詭異出逃,並率拔塞幹部眾及葛邏祿部在碎葉川西與頡芯達度設聯盟,自立政權。頡芯達度設稱真珠葉護,阿史那步真自立為咄陸葉護。
西突厥,這個汗國的歷史,本就是一部不斷內訌的歷史。不同的部族,大小可汗的絕對政權,使得這個汗國的幾乎始終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由於兩年前衛子君的介入,方使得這個汗國走向統一。但那些一直以來便蠢蠢欲動的勢力始終在醞釀。至此,在阿史那步真聯合吐蕃欲顛覆西突厥的陰謀敗露下,西突厥一直看似穩定的政權,終於分裂了。
本欲正準備回大昱的衛子君,因為阿史那步真的出逃叛亂,只得放棄回大昱的計劃,派了一隊附離前往大昱,繼續尋找查問迭雲與劉雲德的下落。
西突厥這支遊牧民族,是一個不安分的民族,頻繁的寇邊,使得中原國家屢屢出兵討伐。每年,尤其在河水結冰後,必是突厥進犯中原之時。而此次突厥突騎施阿利施部眾的突然寇邊,掠奪錢糧一百車,人口一萬三千眾,掠殺邊民近萬,斬殺了且末郡郡守,使得大昱軍民異常憤怒。
為了防止內憂外患的情況同時生,衛子君派使節前往大昱和談,提出歸還其邊民並進行賠付。怎奈突厥屢為寇患,其惡行已經激怒大昱民眾,誓要復仇,出兵征討之心昭昭。大昱天子李天祁提出一個苛刻條件,那便是要求西突厥可汗歸附大昱稱臣,便兩國較好,被西突厥使節當場拒絕,兩國和談失敗。
無盡遼闊的曠野,無邊無際,雄輝壯麗的草原,延延綿綿。高廣的天空,靜得沒有一絲雲彩,秋風吹過頰畔帶來絲絲爽意。
白衫少年立於馬上,翩翩風姿,如一支絕傲挺立的白蘭,散著馥郁的芳香。清透的雪顏乍冷,明澈的眸深斂,輕輕舞動的白衫,纏繞身畔,舞動滌蕩於浩浩長風,紅塵歲月。
他終是,要兵了嗎?
連最後一絲的情分也沒有了。
他居然恨她恨到如此,下令將她生擒活捉。捉她做什麼呢?是要對她極盡羞辱嗎?
放眼這片江上,她能守得住嗎?
久久的矗立,久久的凝望。
「衛風——風箏跑了——」遠處的羝藍傳來一聲呼喊。衛子君轉頭看去,脫盡軸線的風箏,帶著木軸,幽幽飄向遠空,那底端的木軸,離地面越來越遠。
長袖一展由馬上躍起,輕點馬身借力而去,似支銀箭直直破空而上,半空一個橫旋,鋪展身姿,纖臂橫伸,抓住那高空中的木軸舞動飄落。
阿史那羝藍看得呆了,待衛子君落地,依舊沒緩過神。
衛子君搖起木軸,將那風箏的線搖短,遞給羝藍,後者依舊呆呆望著她。
衛子君搖著風箏逕自跑了起來。
羝藍這才回神,追了上去,在後面呀呀大叫。
衛子君大笑,抬頭仰望風箏,腳下快步奔跑,眩暈的感覺,釋放的感覺,整個身心都輕鬆起來,所有的憂思、責任、羈絆都隨風飄去,就這麼奔跑下去吧,一直的,奔跑下去。
終於跑得眩暈,跌倒在草地。羝藍趕上來,也累得滾在了地上。
衛子君扯過羝藍,將她的小身體放入頭下,「給我做枕頭吧,我要睡會兒。」
羝藍爬起上半身,「睡吧,睡著了。我就趁機殺了你。」
衛子君嗤的一笑,「每日的都說殺我,我都煩了,換個詞,把『殺』改為『親』吧,睡著了就親我吧。」
「你做夢!」羝藍扯著尖嗓道。
「做夢?以前也不知是誰總是抱了我狂親」衛子君戲謔笑道。
羝藍揮出拳頭,一拳打在衛子君臉上。
「哎呦——」一聲痛呼,這丫頭下手真重啊。
清風拂面,空氣清甜,枕著羝藍的大腿,衛子君合上眼睫,真的有了困意了。
良久,見她睡了,阿史那羝藍俯身,在她額上偷偷印下一吻。
衛子君睫毛顫了顫,唇邊溢出一絲淺笑。
這樣的日子,恐怕就要沒有了。
草原的夜色美得令人心顫,墨蘭的天空似一塊寶石,星星亮得出奇,一層飄渺的薄紗橫貫天空,為這天地增添了一抹神秘。
站起身,掃了掃身上的草碎,走向牙帳。
攤開那章地圖,細細看了起來。
大臣們都陸續來到了帳中,恭敬地侯在一旁,一個個心中暗道,他們這些不安分的突厥人,又給他們的可汗惹麻煩了。
賀魯進來的時候,只望見衛子君一個纖細的側影。他又開始看地圖了,燭光下,他的身影纖細,卻充滿力量,那是可以支持整個西突厥的力量,只是,這樣的內憂外患,他能頂得住嗎?
衛子君抬頭,見眾人都到齊了,便道:「都坐吧,當前形勢便是如此了,眾位都說說你們的高見吧。」
「可汗,臣認為當先平內亂,然後才能安心對敵。」閻洪達言道。
「可汗,臣認為先不平內亂,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順應局勢,再做定奪。」阿悉結泥熟俟斤反駁道。「那豈不是被動至極,不事先做好對策,等到敵人已經開始行動,如何還來得及?」屋利啜反駁後,又轉向衛子君,「可汗,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臣還是以為要先做好一切可能的防備。」
「嗯。」衛子君不置可否,望向賀魯,「賀魯,你說說。」賀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賀魯認為,暫不平亂,頡芯達度設與阿史那步真剛剛建立政權,一切未穩,不會立即兵,可以先忽略他們,主要集中精力對付征討大軍才是。」
衛子君點了點頭,「賀魯所言甚是,但要避免他們與昱軍勾結,萬一雙方結盟,夾擊我汗庭,那麻煩便大了。」
正在眾臣紛紛點頭的時候,探報到了。
「可汗,我軍探馬回來了。」一名附離來報。
「終於回來了,叫他進來。」
一個身材消瘦的男子進來,便跪在地毯上,「可汗,臣已經查明敵情。」
「起來說。」衛子君抬手示意。
那個男子站起道:「大昱已經兵,二十萬人馬由京兆郡出。」
「帶兵的是誰?」
「回可汗,是正一品的驃騎大將軍蔡廉皋主動請戰。」
一絲憂慮劃過,衛子君蹙了眉,「蔡廉皋!主動請戰?他應該還是恨著我呢。這一仗看來一定要打得了,只怕還是一場惡戰。」
「是,可汗。蔡廉皋主動請戰,被封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
「交河道行軍大總管?」衛子君略一思索,「看來是要奔高昌去了。」
衛子君抬起頭對那探報道:「繼續探,看他們是否取道交河道?」
「是。」
待眾臣都退了,衛子君歎了口氣,又要打仗了,便又要死人了,可是為何面對的是大昱,他不想面對他們,不想將刀劍刺入他們的胸膛。T抬起頭,賀魯還在,「怎麼不回去歇著?很晚了。」
賀魯走近,將她下頜抬起。衛子君一陣心慌,他要做什麼?
俯低頭,仔細去看她下頜擦破的傷處,「還疼嗎?」
「不疼,都要好了。」衛子君尷尬垂低眼簾,他需要看得這般仔細嗎?都要貼上她的臉了。
最近的賀魯不知為何,總是做這些令她尷尬萬分的小動作。
聽聞她的回答,賀魯並沒有起身,而是嘟起嘴向著她的傷處吹了口氣。
衛子君頓時一陣眩暈,皙白的手抵上了他的胸膛,「賀……賀魯,你快回去歇著。我累了。」
「不需要我陪睡嗎?我可是你的艷寵。」賀魯眨眨眼睛。
「等我體力好些的,自是不會放過你。」衛子君邪氣一笑。
賀魯看了看衛子君,心中嘀咕,他近日怎麼不飲酒呢?
大昱建德元年,十月。
大昱驃騎將軍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廉皋率兵二十萬征討西突厥,大軍由京兆郡浩浩蕩蕩直奔西突厥高昌而去.而在過了敦煌郡後,突然有一半人馬不知去向。
聽了探報後,眾臣都議論紛紛,開始猜測大昱軍在搞什麼花樣。
「聲東擊西?」望了眼眾臣,衛子君唇角勾出一絲淡笑,「大昱軍此次目的是奔我西突厥汗庭,那麼他們必是應先攻焉者,從焉者進入,再攻龜茲,然後直取我汗庭。去高昌,不過是一個聲東擊西的手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才是他們的目的。」可汗,臣以為他們是想攻下高昌,打通通向絲路的道路,讓絲路不再受我西突厥控制。「哥舒闕俟斤道。
「非也!」衛子君長眉一挑,「高昌城牆高固,易守難攻。大昱距高昌有七千里之遙,沙嘖地闊,地無水草,氣候異常,大昱若大兵相加,必是兵疲馬累,去高昌,一個幌子而已。
「可汗,那他們難道真去了焉者?」
「嗯。」衛子君點頭,臉上是不容人懷疑的自信,「焉耆守軍只有一萬,攻焉者一樣可以打通絲路,最重要是,攻焉者可以直取汗庭。他們是想以小股兵力攻高昌,我軍必然調出大批力量去高昌援救。等我軍到了高昌,他們已將焉者一舉擊破,然後快擊破龜茲,大軍長驅直入攻我汗庭。他們這個算盤打得倒是好,一可分散我軍汗庭軍力,二可掩人耳目。
「可汗,臣願領兵去守焉耆。」哥舒闕俟斤對他們可汗的話,深信不疑。
「嗯,守是要的,但是也要有個守法才好。」衛子君掃了眼眾臣,「哥舒闕俟斤、沙缽羅葉護、阿悉結泥孰俟斤留下,其餘的人先退下吧。」
待眾臣都退下後,衛子君方道:「焉耆城四面環水,大昱軍必會以為我方特地形險惡而疏於防備,那麼我們便反其道而行,加強焉耆的守衛。」
「可汗,臣以為,我們不出門,不應站,就在城頭放箭,他們也必然會往城頭放箭,我們就先在城頭上綁上草把,來個諸葛亮草船借箭。」哥舒闕俟斤美滋滋地說出他的計謀。
衛子君噗哧一樂,「好,好計策。」
哥舒闕俟斤臉一紅,「可汗,你笑話我!」
衛子君見狀,唇角越咧越開,「的確是好計策。呵——呵——」
哥舒闕俟斤賭氣地低頭不做聲了,衛子君的笑容由微笑演變為大笑,「就依哥舒闕俟斤的計策來,哈哈哈——」
「真的?」哥舒闕俟斤興奮抬起頭。
「嗯。」衛子君望了他一眼,笑道:「不過要完善一下,賀魯,你看該如何完善。」
賀魯正望著那對好笑的君臣,也在笑,見她問過來,便答道:「大昱軍要想攻城必先渡河,我軍須在渡河之時便將其殲滅。」
衛子君讚賞點頭。「可汗,臣認為可以將河內撒上毒藥,待他們渡河時全部藥死他們。」阿悉結泥孰俟斤獻計道。
衛子君又是噗哧一樂,「這不太好,我西突厥牧民有很多都在飲用這河中之水,不要因為一時痛快,貽害一方。」
放低茶杯,抬起頭,仔細掃過幾人的臉,方正了神色道:「大昱軍若攻焉耆,必會在夜晚泅水渡河,拂曉時起進攻。哥舒闕俟斤,你帶三萬人馬去增援守城。白日休息,夜晚全軍整裝,監視河面,只要大昱軍渡河,便萬箭齊,將其殲滅在河內,再派五千精騎兵前往高昌,只需增加防守,不必應敵。」
「是,可汗。」阿悉結泥孰俟斤恭敬領命。以前一直看不慣這個大昱小白臉的他,現在對這個可汗可是又敬又佩,從很久以前的那一次口舌之辯、武力征服開始,他便服了。一路以來,又親眼見識了他的種種,心中的佩服與忠誠也更是
一日多似一日。
「可汗,還是你厲害。」憨實的哥舒闕俟斤又崇拜的兩眼放光。衛子君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做完這些部署,她的心中一陣劇痛,她一個小小的計劃,又要讓多少人失去生命,又將有多少個家庭殘缺不全,又有多少個妻子再也守不到夫君歸來?
為何,一定要戰爭?
二卷突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