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太寧五年。
西突厥兔年,二月,西突厥左賢王衛子君繼承汗位,是為乙毗射匱可汗。
各國前來弔唁的使節相距來到,衛子君以新君的身份,接待著先到來的使節。
前幾日到來的大昱使節,帶來了陳長的書信。
提起大昱,心中頓掀微瀾。
大昱……可說是她的故鄉,畢竟,在現代,她生活在那片土地,而今,她去世大昱的叛徒。
坐於純金打造的汗位,衛子君很不習慣,因為這一切都太過奢華了。可汗所用之物,幾乎全部用純金打造。白銀,是不能進入可汗牙帳的,可見又是一個崇尚黃金的汗國。
「可汗,老臣擇了吉日,您看這日舉行繼位大典可好?」官位頡利的老臣帕孜勒呈上一本冊子,上面將日子禁忌,吉時等寫得極為詳細。
衛子君看了眼,隨手放於案上,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繼位大典,就算了,先王才過世,尚未下葬,不宜慶祝。」
「嗤……」下面傳來不屑的一聲。
眾臣頓時緊張地互相張望,偷瞥著位於上座之人的表情。
衛子君看向聲音的源地,是賀魯身後幾個俟斤,卻不知是哪一個,但顯然,這些人很團結,都肅著一張臉,並不看那出聲之人,以致他人很難看出到底是哪個如此膽大包天。
整個牙帳內靜的可以聽見眾人的喘息聲,看著那些緊張得冒汗的老臣,衛子君自嘲地笑了。
這些忠于先生的老臣,他們相信他們一直跟隨的可汗,也尊敬他們可汗的選擇,是以無論新君是誰,他們都會竭盡忠心。而那些血氣方剛正當壯年的大臣們卻自命不凡,不甘屈受於她這樣一個白面小子之下。但不敬不服之心一起,後患無窮,她必須將他們所有不該有的想法消滅在今日。
思及至此,衛子君手指輕捻金盃,沉吟了一下,緩緩開口道:「眾位大臣,今日拋開可汗身份,我與諸位愛臣聊上幾句。而那些血氣方剛正當壯年的大臣們卻自命不凡,不甘屈受於她這樣一個白面小子之下。但不敬不服之心一起,後患無窮,她必須將他們所有不該有的想法消滅在今日。
思及至此,衛子君手指輕捻金盃,沉吟了一下,緩緩開口道,也尊敬他們可汗的選擇,是以無論新君是誰,他們都會竭盡忠心。而那些血氣方剛正當壯年的大臣們卻自命不凡,不甘屈受於她這樣一個白面下子之下。但不敬不服之心一起,後患無窮,她必須將他們所有不該有的想法消滅在今日。
思及至此,衛子君手指輕捻金盃,沉吟了一下,緩緩開口道:」眾位大臣,今日拋開可汗身份,我與諸位愛臣聊上幾句。新君繼位,我知你們有疑問,有想法,當然,也有人憤慨的,也有不服氣的,那憤慨的,自是為了自家兄弟鳴不平,至於那不服氣的,無外乎是認為我以色侍君,認為我是憑借先王的寵愛得了汗位。不過……我要提醒各位,你們切不可再有如此想法,可知……這是在懷疑先王的英明?先王豈會僅憑一時喜好擇君?豈會不考慮西突厥之安危而擇君?至於我,曾立誓於先王,誓死守護西突厥,必不由爾等擾亂朝綱,輕賤君臣之道。明日起,爾等若再有懷疑先王之言論,當以侮辱君王之罪論處。」
說罷,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緩步踱到眾臣中間,「我知!你們認為我不配坐這汗位,但配與不配不是你們說的,畢竟,坐在這裡的是我,不是你們其中任何一個。我又知,我這樣強勢,你們不服氣,那好,今日,我便給你們一個機會,記得,僅此一次,所以別錯過。有什麼不服氣的,質問的,甚至謾罵的,一併打馬過來,我不論罪,過了今日,我便不再姑息。」
話落,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敢站出來說些什麼,許是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
忐忑的眾臣偷瞥這立於身旁的人,那修長纖細的身形,還不及一個突厥女人強壯,卻讓他們眼神恍惚閃爍,不敢直視。瘦弱的身軀,好似無有縛雞之力,卻是那樣的強勢。那週身散著的霸氣,僅屬於王者,凌厲之姿,讓人的膝蓋忍不住打抖。
整個牙帳,只有賀魯一個人敢直直地望著她。
衛子君走至賀魯面前,含笑問道:「賀魯?可又說話?」賀魯閃了閃前一刻還出神直視的眼,望著那奪目的笑靨,心頭一跳,但又惱她戲謔的笑容,有些賭氣地冷臉答道:「沒有。」
衛子君大笑著踱開,突又冷然道:「何謂配?何為話說?」賀魯閃了閃前一刻還出神直視的眼,望著那奪目的笑靨,心頭一跳,但又惱她戲謔的笑容,有些賭氣地冷臉答道:「沒有。」
衛子君大笑著踱開,突又冷然道:「何為配?何為不配?治世明君當如何?治國手段又為何?文韜?武略?德行?你們可覺得我缺哪一樣?德行?」
眾人大氣也不敢出,誰敢說他們的可汗缺德。
「可汗,今日是否當真不治罪。」阿悉結泥熟俟斤站出來問道。
衛子君雙目直射他,「你當信我說的每一句話。」
「是,臣認為可汗德行上的確有些爭議!」
此話出口,眾臣皆驚。
衛子君平淡無波示意道:「你說!」
「可汗不該行禁忌之愛,有損國威。」阿悉結泥熟俟斤抖起勇氣說道。
「禁忌之愛?你可曾見到我與哪個行禁忌之愛?」衛子君口氣有些冰冷。
「這……眾臣都知,先王寵愛與你。」
「你的意思是我與先王行禁忌之愛?你可親眼所見?見到我與先王有何不軌?」
「這……臣也是聽說……」
「既是聽說,便無實據!道聽途說你便深信?毫無證據便行責問?你可知你此行應做愚蠢?魯莽行徑可以死傷幾次?你可知你在此事上否定我的同時,也等於否定了先王之德行?您可知你說出此等言論可是對先王不敬?你一不信新君,二不信先王,可知這是對先王在天之靈的褻瀆?」
阿悉結泥熟俟斤越聽腿越抖,深知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就是啊,這無憑無據的,他怎麼就這麼蠢呢!「可汗……臣知罪!臣無知妄言,請可汗恕罪。」撲通一聲,跪地求饒。
衛子君掃了一眼地上的人,「起來吧,我說過今日不治罪。」目光移向眾臣,又道:「先王寵愛於我,眾臣的確看到,但先王乃惜我才華,愛我人品,有誰見到先王與我可曾有一絲違背世俗?明日起,若再有人與此事議論先王……嚴懲!」
眾人舒了一口氣,都暗自佩服這個新君的口才,照這趨勢,死人都能給他說活過來,不過,人家說得的確有理有據。
帕孜勒頗為欣賞地抬頭望向衛子君,可汗選的人果然沒錯,短短幾句話便將留言制止,管他清白與否,今後的確沒人敢說了,而且理由還冠冕堂皇。以前的他不喜上朝,見的機會少,瞭解他的途徑只是傳言,聽聞他帶兵打仗猶如猛虎巨龍,從未有過敗績,聽聞他文采過人,口舌犀利,但傳言畢竟是傳言,今日得見一番舌辯,果然名不虛傳,看來可汗選人自是有考量的。
見眾人沉默不語,衛子君又道:「還有什麼?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文武之事缺一不可,眾位愛臣可又覺得我輸了哪一樣?」
沉默,還是沉默。
「文?哪位愛臣自持高才,盡可放膽前來,上至國策,下至詩文,古至黃老,金至時事,都可與我辯論一番。」眸光輕掃,掠過群臣,「哪個先來?」
從眾臣沉默低垂的頭,可以看出,無有一人敢自持才華高過於他,他的才名,誰都知道,就連突厥一高才阿史那賀魯都比他不過,誰又敢冒這個險?
「帕孜勒……你們幾個老臣,追隨先王至今,必是滿腹書華,若有想法,不妨直說。」衛子君轉向繼位老臣。
「可汗恕罪,臣等深知才華不敵,無有想法。」幾位老臣戰兢答道。
「既然如此,今日不說也罷,少不得,日後亦是要向幾位討教。」言畢,衛子君轉身向室外走去,「眾位愛臣都隨我出來吧。」
冰雪覆蓋的室外,異常清爽,那個修長纖細的身影走在前面,一身凌厲之氣,張揚四散。一行人謹慎隨行,不做聲響,那異常突出的,除了腳下咯吱作響的腳步聲,便是口中呼出的縷縷白氣纏繞於冰冷的空氣之中。
「今日,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衛子君在一處寬敞處站定,掃視群臣,「我知,你們依然有人心中不服,那便給你們一個機會……來打敗我!今日你們所有的不甘、怨怒、甚至仇恨、都有得到洩的機會,你們可以用盡一切手段來打倒我,兵器、暗器、殺招、行刺、我都不治罪,若你們敗了,今後便好好的行人臣之道,不得再有異心,若你們能將我打倒,你們有權利讓我退位,另立新君。」
又是沉默,那些文臣個個低垂著頭看著腳尖,而那些武臣雖也都沉著氣不出聲,但天生好鬥的本性,讓那一對對眼明顯地煜煜光。
「怎麼?礙於身份?還是自知武力不濟?我說過,今日不治罪,哪個先來?」目光轉向賀魯,「賀魯!你先來?」
賀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依舊冷著臉,面無表情,不一言。他自是知道打她不過,但是對於她故意將他陷入尷尬境地卻並不氣惱。
哥舒闕俟斤見自己的葉護被羞辱,實在有些不服氣,這人太過猖狂,好似整個西突厥都沒人敵得過他一般,他就不信,這許多武將輪番來,還打不過這麼個瘦弱小白臉。
「可汗,臣願斗膽一試。」
衛子君看了眼哥舒闕俟斤,點頭道:「來吧。」接下披身長裘,批向雪地。
哥舒闕俟斤躍出眾臣之中,穩穩拉好架勢,卻見衛子君只是垂手淡立,點頭向他示意可以開始了。於是傾盡全力,一雙肉掌,夾著猛烈罡風呼嘯過來。
衛子君面色沉靜,不慌不忙,待那掌就要到達面前之時,身形輕側,迅捷而不失優雅,光影乍動,飄渺而宛若流風,轉瞬,人已移至來人身後,纖細手掌,輕輕一揚,霎時漫天飛雪平地升起,雪霧繚繞中,哥舒闕俟斤已經跌倒在一丈開外。
胸中氣血翻湧,暗自慶幸幸他用的力道不大,否則,這一掌是足以致命的,想不到這個瘦弱的小子竟有如此深厚內力,以前都是聽聞他與賀魯能打個平手,卻沒想到半年沒見,他居然有了這般功力。不甘的目光投向阿悉結泥熟俟斤,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出手。
阿悉結泥熟俟斤卻因著方纔的事件,心虛不已,怎敢出手。眼神閃爍著不去看他。
「下一個,誰來?」衛子君淡然開口。
周圍的武將都知道自己與哥舒闕俟斤相比差不到哪裡,誰還敢再試!
見所有人都僵著不動,衛子君又淡淡的道:「都上來吧,群毆!」
話一出口,所有人怔愣片刻,稍頃,眾武將互相遞了顏色,齊齊撲了過來。
衛子君步履輕移,並不還手,身姿搖曳,如風中之蓮,柔軟而優美,衣袂飄蕩間,輕易躲過眾將攻擊。
眾武將見連她衣角也未摸到,遂紛紛抽出兵器。
衛子君見狀,長袖一揮,騰空躍起,身影翻飛,捲起地上萬丈雪芒,妙曼舞如風中幽蘭,長袖撲捲天地生香。一襲白衣,在雪色映照下閃著迷離波光,流艷身姿飛天一舞,直似要飛入漫天雪華。
眾文臣皆被這紛飛身影所惑,呆立驚歎,狀如癡傻。不肖片刻,見那身影已是輕鬆飄落,再一看,那些武將手中兵器鏘鏘落地,個個如朽木般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衛子君拾起地上雪白長裘,輕輕撣著上面的雪碎,神色柔和,動作優雅而魅惑,長長睫毛在臉上投下一排光影,那般淡然溫暖的神色,好似剛剛未有一切生。
眾臣癡傻了般望著這個少年可汗,心道,難怪他會得到王恩寵。這般人物,呵!只怕任誰都不捨得放手吧,若是他們也能有幸得到這等人物,那斷袖又如何?做了龍陽君又如何?做了龍陽君又如何!想畢,又是一個激靈,若是他知道他們這等想法,那還得了?各個又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通。
衛子君抬眼,便望進了眾臣癡傻目光,惹得她展顏一笑,「怎麼?諸位文臣也想來試試身手?」見眾臣紛紛搖頭,她又是一樂,眸光掃向直直望過來的賀魯,「賀魯,去把他們穴道解開。」
時間也不短了,這大冷天兒,再長點恐怕血液凝固了。
賀魯聞言,面無表情地走至那些武將面前,將穴道一一解開。
眾臣又是大驚,一向自負的賀魯,竟然如此聽話,連半點不願意的表情都不曾展現,可見這小可汗收服人的能力真是不能小覷。
被解了穴道的眾武將,撲通跪下,「臣等臣服,願終身為可汗救命。」
剩下幾個沒跪的,見形勢所迫,也跟著跪下。
「都起來吧,事情到此為止,任何流言蜚語不得再傳。」說罷,轉身而去。只留下一眾呆傻眾臣。
「可汗,先王的妃眷您打算收下哪些?」老臣帕孜勒肅立一旁,恭謹進言道。
衛子君斜倚在軟榻上,撫著榻上精美柔軟的白狐皮沉吟了半響,「不收不行嗎?」
這惱人的收繼婚習俗。
「不收也可,那就全部殉葬吧!」
衛子君心中一驚,放下手中書冊,直起身來,「必須這樣嗎?」
「是,可汗,這是風俗,也是規矩。」
「唉!」輕輕歎息了一聲,「你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是,老臣告退。」
舉起茶杯,凝眉苦思,正待將那杯口送至唇邊,巴哈遜走上前來,「可汗,茶冷了,奴婢在給您沏一杯茶。」
「不必了!」揚起頭,喝了兩大口冷茶,站起身形。
帳外的大雪從昨日下午,一直飄到現在,漫天大片鵝毛,飄飄然飛落,落在雪中那艷紅大麾之上。
衛子君抬頭望天,幾篇雪融落臉頰,化作絲絲沁涼,直涼到心裡去。
走至妃眷們所住的氈帳站定,已有附離進去通報。霎時跑出來五六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將衛子君圍住,嬌嗔著去扯那艷紅大麾。
衛子君抖了抖身上雪花,尷尬地咳一聲:「各位后妃,外面氣候寒冷,小心著涼,入內說話。」
待所有妃眷聚齊,望著那些年輕而充滿渴望的目光,衛子君心中歎了一聲,她什麼也給不到她們。
「各位后妃,先王已去,大家節哀,我知你們心內愁苦,亦不忍你們陷入萬劫之境,所以今日留給各位一個選擇的餘地。先王將按習俗於草木茂盛之時下葬,想為先王殉葬的,我不阻攔,不想殉葬的,本汗王自會收下你們,只是,我不會行夫妻之事,跟了我,你們做好寂寞的準備。」
「可汗,是嫌棄臣妾嗎?」熱依闕幽幽問道。
「不是這樣,你等不要誤解,是……是因為……」衛子君猶豫了半晌,一狠心,「是因為本汗王有暗疾在身,無法行夫妻之禮。」
整個帳內陡然靜下來,接著又是一片歎息,眾女們都紛紛惋惜,這麼好的風采,怎麼偏偏卻是個廢人,老天真是捉弄人啊。想起以前見到這個身影,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投其懷抱,怎料到……不由都開始為自己哀歎,就要孤寡一生了。
「不過,我允許你們外嫁,如實遇有可心人,想跟了他去的,我不會治罪,還會送上一份嫁妝,但是,嫁人可以,後宮不可淫亂。」
「臣妾願眾生侍奉可汗,無論可汗有何暗疾,臣妾不會再嫁。」熱依闕跪下道。
衛子君歎了一氣,伸手服氣熱依闕,「你不必如此,你還年輕,應該得到自己的幸福。」
「臣妾喜歡可汗,能守著可汗便是臣妾的幸福。」
衛子君無奈苦笑,跟了她,還能有什麼幸福。
正欲再行勸慰,帳外有附離通報。
「可汗,邊關有急報呈上。」
「拿過來。」衛子君快打開邊報,臉上滑過一絲陰翳,稍縱即逝。
抬起頭,面無一絲波瀾,「叫所有大臣到我牙帳。」
吩咐完畢,望了一眼那些巴巴的女人,轉身走了出去。
端坐於汗位上的少年可汗,俊美冷目,月華般的清朗與春風般的柔媚合在一起,既矛盾又和諧,優雅敲動纖長玉指,沉冷的眸光掠過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