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杭城內繁華喧鬧,氣候也比吳郡更加溫暖,街邊擺滿各色小吃雜物,吆喝不斷。
這間名為「知味小籠」的特色飯莊,人聲鼎沸,聽聞當地最有名的小吃全部薈萃與此。
靠窗一桌坐著的四人自是引來無數目光。
「小二,我要的明明是蝦肉小籠,你這怎麼是雞火小籠?給我換掉!」憐吾惱道。
「夫人!對不住!」小二看似新手,還是個孩子的模樣,臉憋得通紅,不住的道歉。
衛子君看了心生不忍,將自己的蝦肉小籠推了過去,「嫂嫂吃我這籠吧,我們換一下。」又抬眼對小二輕聲道:「下去吧!」
那小二充滿感激地看了衛子君一眼,退了下去。
憐吾依舊有些氣不過,「四弟何必如此,是他們弄錯了,叫他們補過便是。」
衛子君笑笑道:「不過一個孩子,嫂嫂何必與他計較,這報菜報錯了,想必應該是要他們自己掏腰包補上了,富人家的子弟誰會來做這等差事,窮人家的孩子又有幾個錢夠賠?」
憐吾歎了聲:「倒是嫂嫂小氣了!」
「嫂嫂切莫如此說,嫂嫂出身高貴,錦衣玉食,金奴玉婢,自是不清楚這些下人們的生活,小弟常在市井,才知道窮人生活不易。」
想起那些窮苦百姓,捨不得吃穿,捨不得用度,一文錢掰做兩半花,不由心中微痛,對上李天祁一直盯來的目光,輕聲道:「二哥,若是君臨天下,當以天下蒼生為重,行至仁至善之道,做一個仁德聖主。」
李天祁聞言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沒有出聲,只是抓過她放在桌面的手,不住撫摩,良久不語。
見自己的手被他摩來擦去,衛子君頗為尷尬,急欲抽回,卻被抓緊。
旁邊的憐吾見狀,故意低咳了兩聲。
李天祁若無其事地鬆開緊抓的手,看了眼憐吾,「快吃吧,都涼了!」似乎欲掩蓋某種情緒,自己舀起一大勺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衛子君輕聲對馨荷道:「馨菏快吃!」然後自己也吃起來,早晨吃得少,又走了許多路,現在真是有些餓了
吃得渾身燥熱,不由用力搖著手中折扇。
今日上午,她和李天祁兩人就在艙內題這扇子了,原因是李天祁深喜她的字,便拿出空白的扇面讓她題字,她便題了呂不韋的「貴當」,以示警醒,結果李天祁卻題了《洛神賦》中形容甄妃的一段來戲弄她。她並不介意,畢竟,這是皇家墨寶,上面有他的硃砂紅印。
「皇家墨寶!」衛子君擺弄折扇,「二哥,你若有空,不妨多寫上幾十個,萬一小弟落魄,以拿來換些銀子。」
「臭小子!整日的鑽在錢眼裡,我看你這眼睛就要變成銅錢。」李天祁揚起折扇在衛子君頭上敲了一記。
「哎呦——」衛子君痛呼一聲,「二哥,為何總是打我的頭,這聰明的腦袋遲早會被你打傻,你就不能換個地方打?」
「好啊。」李天祁不懷好意地一笑,「那下次就打屁股!如何?」
憐吾和馨菏都捂起嘴巴竊笑,衛子君不覺臉上燒,狠狠白了李天祁一記。正欲反唇相譏,卻聽得旁桌才上來的兩個男子低聲提及當今政事,那聲音極其細微,但練武之人的敏感足以令她聽得清清楚楚。
「仁兄,真有這事?那道觀,可是那正一品的驃騎大將軍蔡廉皋所設?」
「聽說是了,你看當今聖上,垂垂老矣,三個皇子,表面和氣,誰能不背後做些文章?這大皇子越王李北稷戰功赫赫,連那個突厥的左賢王都是命喪他手,想這繼位可能最大,可是你看當今聖上卻又不立儲,自古以來,皇位之爭,便算立儲,亦難保不廢儲,這不立儲,背裡還不爭得天翻地覆?聽說這蔡廉皋便是那大皇子之人,設了這麼家道觀,在裡面養了些懂得占星解惑的妖人異士,秘密謀劃些爭位之事,這種清靜無為修道之地,最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而且聽聞那裡的女冠們都是頗具才情的狐媚尤物,雖然供的三清,卻做些個荒唐事。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一入進去,便都著了道的。」
聽到這裡,衛子君頗為憂心地抬眼看向李天祁,見他劍眉緊鎖的看了過來,情知他也聽到這番話,兩人對視之際,交換了個眼神。
「也是,三個皇子都很出色,聖上難做決斷吧,這皇子們私下裡籠絡些勢力,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二皇子荊王李鴻翊倒是悠悠閒閒,看似無所用心,其實這內裡玄機誰又知道多少?那三皇子晉王李天祁倒是頗有風範,雖也是戰功赫赫,卻仁義守禮,那般相貌也是天人一個,嘖。」
衛子君早已知道李鴻翊是李天祁的二哥,這些日子相處,他總是說些自己的私事給她聽,她也樂得當吹眠曲,聽著聽著她是一定睡著了的。而這李鑾極愛女色,後宮何止三千,只是卻只得了這麼三個皇子,公主倒生了十幾個,與李淵比起倒是有些遜色了。
「聽仁兄如此說,倒是見過他們一般。」
「賢弟,此話不可給外人聽了去,我的確見過他們。」
「當真?」
「我騙你做甚?我遠房表哥在京師做從六品城門郎,我去京師時在他那裡有幸見到過。當時離我最近的便是那三皇子,那像貌,那風采,真是俊美絕倫,風雅脫俗,把那些個女子無不迷了個七葷八素……」
聞及此處,衛子君笑眼瞥向李天祁,後者顯然也聽到了此番議論,對著她瞥來的目光,煞有介事的整整衣襟。那般自得模樣引得衛子君撲哧一樂。
那男子也真是大膽,在這種魚龍混雜之地談論皇家,還不可給外人聽了去,殊不知早已給人聽了個乾淨。
飯後,一行四人緩步慢搖,逛起了餘杭城。
一路走來,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眼光。
也難怪,這幾人實在太過扎眼。但看這兩男,一個俊朗挺拔,貴不可言,一個丰神俊秀,灑脫飄逸。再看這兩女,一個雍容華貴,面若芙蓉,一個身姿婀娜,臉賽桃花。
如此俊男美女的絕佳組合怎不令人駐足觀望,一時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道是那家大人物駕臨此地。
被議論的幾人倒是不覺有何不妥,一路左觀右望,好不希奇。
遊蕩間被前方一陣敲鑼聲吸引,不由跟著人群擠了過去。
原來是一處雜耍賣藝的,一個畸形的侏儒人做著常人無法忍受的高難動作。那侏儒是個女子,臉小身小,面部畸形,幾乎沒有額頭,看起來活像一隻瘦弱可憐的小猴。
當衛子君看清裡面的情形,轉身拉起幾人便向外走。
「子君,看會兒熱鬧啊。」李天祁少來市井,倒是很少遇到這番熱鬧景象,不由童心大起。
「二哥!那人身患殘疾已是痛苦,我們卻還要看著別人的痛苦來取樂嗎?二哥怎麼忍心觀看!」
李天祁盯了衛子君半晌,沉聲說道:「二哥慚愧。」
衛子君笑了笑,「二哥明白我的心意便好。」
正欲轉身離去的時候,一股人流湧來,衛子君被人撞了個趔趄,跌入李天祁懷內。
本能的回頭望去,突覺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似有風從天邊吹過,吹開了百花,吹舒了雲朵,輕輕柔柔,拂上了面頰。
那是一個秀美絕倫的少年男子,白衣如雪,長身玉立,膚如脂玉,面若月華,一對乾淨得猶如清泉的眸子瀲灩生輝,黑如緞柔柔披散肩頭,秋風拂起幾縷散亂絲,如黝黑小蛇般舞動在寒玉般淨白的面頰。
當眸光掃到那身雪白胡服,才覺那身胡服與上次喚她將軍的幾人如出一轍,而且練武後的敏感令她覺察到,此人有著不可小窺的內力。
「有傷到公子嗎?人流擁擠,在下冒犯,失禮了!」那男子抱拳致歉,聲音有如翠玉相扣,又如清風拂過,將心底的塵也一併掃除。
「無妨。」簡短的回答便轉過臉,似是不想與這人扯上絲毫干係。因為那身胡服,讓她心底突的一沉。
看著眼前男子,李天祁心生不安,看這身服飾,此人應是西突厥人,憑他與突厥長時間的交道,又怎會看不出。只是剛剛與西突厥議和,這樣有著深厚功力的人來此做甚?又見那男子一雙眼緊盯著衛子君,並不離開,不由醋意橫生,一股無名妒火起,上前揚手推開那男子,拉了衛子君走開。
那男子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衛子君的背影,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