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早晨,衛子君退熱了,看來這藥還是管用的。見她起身,那叫做蘭兒的小婢就過來伺候著梳洗。梳洗過後,衛子君走出艙外。
清晨的湖面,飄著一層薄霧,飄飄緲緲,宛若輕紗。岸邊的楊柳,朦朦朧朧,清風徐來,淺柳拂水。腦中浮起小時看過的一幅西施浣紗的畫,不由想起一個詞牌《浣溪沙》,略一思索,已經添了一詞,望著江面,輕輕吟道:
「漠漠輕寒浣碧紗,晨微涼露掃煙霞。千條萬縷嚲紅頰。
腰細沈檀香菡萏,雪肌仍是玉芳華。蘭馥粉面苧蘿花。」
「這詞的韻律好奇特呀!子君吟的是自己嗎?」李天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他當然會覺得奇特,因為這一詞牌韻律是後唐才出現的,衛子君暗道。
「這是一個詞牌,叫《浣溪沙》,我剛剛所填之詞明明吟的是苧蘿西村的越溪女,二哥怎麼亂說。」李天祁竟把她比作女人,該不會自己的行姿坐態哪裡有了疏忽?
「子君怎麼說到西施了?」
「觸景生情罷了。這裡曾為越國,是西施的故鄉啊!」衛子君歎道。
「腰細沈檀香菡萏,雪肌仍是玉芳華。我看四弟亦如是呀。」李天祁在衛子君身上掃了兩眼,突然兩手撫上她的腰,「讓我來給四弟量量腰身。」
「二哥——你做什麼?」衛子君一驚,伸手打掉李天祁那雙大手。
「子君,你怎麼這般矮小?」看著自己的衣衫下擺被她生生踩在腳下,「你就這麼糟蹋二哥的衣裳?」
衛子君低頭看看掛在自己身上的長衫,又肥又大,下擺剛好拖地,伸手拽出踩在腳下的衣擺,才想起反駁:「什麼!?我矮小!?我以前算是高個兒了!」
的確,她在現代女子當中算是高個了,長腿細腰,修長勻稱,而今,她曾引以為傲的身材居然被人嘲笑。先是細腰,而後是個頭,這實在讓她有些洩氣。
「高個兒?來!和我比比!」李天祁靠在衛子君面前,「你看,你的額頭才夠到我的鼻尖,你這眼睛只能看到我的下頜。還高個兒?我看你在女人堆裡或許算個高個兒。」
衛子君著惱,正要伸手推開他,此時船身一晃,身子前傾,額頭碰到李天祁的唇上。
李天祁感受著唇上溫潤的觸感,心底生出一絲異樣,看著鼻下的頭顱,很想伸手去撫那黑,撫那臉頰,想擁那身軀入懷。
他這是在幹什麼?當手觸上那黑,李天祁突然驚醒。
彈跳在一旁,心撲撲亂跳。怎麼回事?從昨晚那煩亂的心跳開始,便刻意躲避,思前想後,歸罪於他披散的黑,但看著此時無比整齊的他,為何還是心跳,難道自己是……有了什麼特殊嗜好?不可能,這不可能!
「二哥,你怎麼了,臉這般紅,可是昨晚也著了風寒?」覺他突然異樣的神色,衛子君有些擔心,走上前去,探手撫上他的額頭。
「沒!沒有!」李天祁退後了一步。「呵呵,子君,你還是這樣束起頭我習慣些,我回去歇歇。」說著轉身進了船艙。
衛子君對李天祁莫名的話語和行為很是納悶,又猜不透為何,不覺有些懨氣,一轉身,也進了船艙。
剛進船艙,就看見馨菏,「馨菏!身體好些了嗎?」
「馨菏謝衛公子救命之恩!」馨菏說著便跪了下來。衛子君連忙扶住馨菏,「快起來,區區小事,不必掛在心上,馨菏為何要投湖?可是有何為難之事?不知子君能否幫到馨菏。」
「衛公子大恩,馨菏無以為報,衛公子……」馨菏欲言又止,手指絞著裙帶,囁嚅著不知如何說下去,終於又像是鼓足勇氣,突然大聲道:「請衛公子收了馨菏吧!」
「啊!?」衛子君聞言心驚,不知如何是好,收了她?她是何意?要嫁給自己?還是……
「這……這……」遭遇這突然的狀況,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衛公子,馨菏還是完壁之身,馨菏願終身跟隨公子,無論為奴為妾,馨菏心甘情願。」馨菏又跪了下來。
「馨菏,快起來。」衛子君扶起馨菏,「馨菏姑娘不必如此,衛某救人只是舉手之勞,並沒有圖任何回報,馨菏姑娘實在不用有何負擔,更不需以終身相托,衛某斷不敢受。」
「四弟,馨菏姑娘那是傾心於你,不然女兒家怎會隨便托付終身!」憐吾走過來笑著道。
「此言極是。」李天祁也過來湊熱鬧,「馨菏這樣心高氣傲的女子,定是非心儀之人不托呀!」
「二哥,二嫂,你們又取笑小弟了,馨菏只是想著報恩,我又豈是圖什麼恩惠,此事到此為止,不要提了,我……我餓了,快吃飯吧。」衛子君急於岔開話題,恐這幾人糾纏下去。
做她的妾?看來她扮男人算成功了,為何李天祁卻將她形容為女人?應該只是譏她身材瘦弱的笑言罷了,她是多心了。
見衛子君就要轉身離去,馨菏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又跪了下來,「衛公子救我!」聲音裡已帶了哭意。
「馨菏快起身,怎麼?有人要加害於你?」衛子君感到事情不妙,想必這便是她投湖的主因。
「衛公子,妾身已無法再棲身教坊了,求公子救妾身出教坊。」
「可是教坊內有人欺負馨菏?」衛子君輕聲詢問。
「是吳郡縣丞馬贊府之子,他早對妾身有強佔之心,多番糾纏,妾身不欲從,他便在昨日遊湖之際對妾身用強,妾身不願受辱,只有以死明志。」許是憐及自身的悲慼,馨菏的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見不得人哭的衛子君,心已軟成一癱,「馨菏莫哭,我應承你,這有何難,只要二哥一句話,你便是自由之身。」轉身充滿期待的望向李天祁,「二哥?你能幫馨菏吧?」
「嗯!」李天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馨菏姑娘是怎麼落入教坊的?」
「馨菏乃隋朝工部杜員外郎之後,家祖因掌管土木工役,而居家搬至吳郡,家祖於戰亂被害,杜家全家妻女皆被送入教坊充作官妓,累極後人,便是馨菏後人也要委身此地,若想脫身,實屬不易,需要官家紅印文書。」
「如此不難,我與官家知會一聲便是,馨菏就別難過了,我四弟心軟如水,你求他便對了。」李天祁深邃的利目瞟了眼衛子君,笑道。
「馨菏多謝李安撫、衛公子相救之恩。只是……」馨菏欲言又止,輾轉斟酌,「只是……求衛公子收留妾身,妾身願終生為奴為婢伺候公子。」
「呃?」本以為此事已過,沒料到馨菏如此執著,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絕,只有把這話說得堂皇一些。「馨菏姑娘,從此已是自由之身,我等自會照料,再幫你說門好親事,何苦為奴為婢,馨菏不可自甘墮落。」
「衛公子,馨菏便是出了教坊,也會被再度糾纏為難,更無棲身之所,若是如此,不如不救馨菏。」馨菏再度跪下,這次卻不肯起身。
「這……那你跟了我二哥可好?」唯恐傷了美人心,衛子君小心商量著詢問,眼角餘光瞥見旁邊憐吾,覺失言,苦著臉向李天祁求救「這……這……怎麼辦啊二哥。」
李天祁面無表情地沉吟了一下,「馨菏,你就跟著憐吾吧,我們會待你如家人,等有了好人家,便幫你說門親事。」不知為何,他卻不想別人佔有他的四弟,女人也不行。
憐吾上前拉了馨菏,「好妹子快起來吧,總算有人給我做伴了。」
馨菏抬眼看了看衛子君,滿眼失望,「謝安撫、謝夫人。」
李天祁和憐吾都看得明白馨菏那眼神心意,這女子已是對四弟心儀,只是這四弟似乎尚不懂男女情事,傻乎乎的不明所以,害得姑娘家一腔情意付諸流水,那番失意傷情自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