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軍聞得命令,腳下加緊,一路人不休息,馬不停蹄。急行軍百餘里趕至澮水南岸紮下營寨。
次日一早,張飛便扒光上身,倒提蛇矛,領著三五千兵卒來到河邊,扯著嗓子衝著對岸不住大罵。張飛的罵人技術倒是一流,不片時便將郭援一家老小並十七八代祖宗恭敬地問候了一遍。聲音洪亮,傳聞數里,郭援呆在中軍大帳之中,兀自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氣得他一股無明火直透三千丈不止,大聲叫道:「張飛老賊,今天若不殺你,誓不為人!」說完搶出大營便傳令全軍集合,渡河攻擊劉備大軍。
高幹、劉豹都是不學無術之人,讀過的書十個手指都能數得過來,一聽張飛大罵,也是生氣。聞得郭援下令,十分高興,欣然上馬,便欲隨軍出征。
祝奧見事不妙,上前諫道:「張飛是劉備手下大將,武藝了得,不可輕敵。若他趁我軍半渡擊之,我軍必敗,還請將軍三思!」
郭援遲疑道:「這……」正思索間,忽聞張飛正在編排郭援母親的風流韻事,說郭援乃是其母與一污穢不堪的乞丐私通所生。至於這二人是如何相識,又是如何私通的,樁樁件件,自然是說得十分清楚詳盡,段落分明,重要地方絕無馬賽克處理,像是親眼見到一般。張飛運起內功將這部好似《金瓶梅》的艷情遠遠傳出,直傳到郭援的耳朵裡。
郭援沒聽得三五句便怒不可遏,大聲喝道:「今日有他沒我,有我沒他!」說完便飛身上馬。
祝奧忙搶上前去,張開雙臂,攔在馬前,道:「張飛如此激怒將軍必有計,還請將軍三思。」
郭援聞得對岸罵得越來越不堪入耳,回顧身後眾軍,只見他們三三兩兩的在指指點點,悄聲議論,顯是有些信了。郭援見此情景,勃然大怒,滿面通紅,揮手狠狠的打了祝奧一馬鞭,喝道:「來人啊,給我拖下去,回來再找他算帳!」
左右將祝奧拖走,郭援揮鞭前指,道:「衝!」戰鼓響處,三軍鼓躁直進,渡河來同張飛尋仇。郭援為了以證視聽,率先渡河,衝入敵陣,誰也不殺,單找張飛單挑。
張飛暗叫來得正好,待郭援近前,挺矛便刺。郭援橫槍一架,只覺雙臂酸麻,後勁便使不上了。略鬥了三五回合,便覺得氣力不濟。而張飛則越戰越勇,力氣越來越強。蛇矛漫天飛舞,大開大合,招招拚命,暴風驟雨一般,不住地往郭援身上戳去,絲毫不守自身。
郭援雖說母親被辱,怒氣衝天,但也沒到了這般不要命的地步,見蛇矛來勢兇猛,便只得運槍擋格。這一擋便失了先手,其後處處受制,招招防守,鬥了十餘招之後,竟沒有還得一招。直震得雙臂酸麻,虎口爆裂,又擋了數招,看看不支,便也不顧著辱母之仇未報,拿眼之餘光亂瞟,準備覓路逃走。
便在此時,郭援軍已渡了兩三萬人,忽地四下喊聲大起,鼓聲陣陣,左張郃右賈逵各領一軍從埋伏之處衝出,圍將上來,見人便殺,大呼酣鬥,郭援軍抵敵不住,紛紛被擠入河裡淹死。
河對岸的郭援軍見此情景也只能暗暗著急,確也毫無辦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同胞被殺,口中不住亂罵。
郭援本就敵不過張飛,見此情景,心下更亂,又鬥了三五合,便即抽身退走,落荒而逃。張飛要得就是軍功,哪容他走路,大聲喝道:「賊將休走!」催馬便追。
張郃見郭援朝自己這邊而來,便彎弓搭箭,覷得親切,嗖地一箭,正中面頰。郭援啊地一聲大叫,倒於馬下,張飛趕上,割了首級。
渡過河的郭援軍見主將已死,更無鬥志,非降即死,過不多時,戰鬥結束。北岸高幹、劉豹見劉備軍往來如飛,驍勇異常,不禁吐舌,慶幸自己還未過河,領著各自的軍馬,逃命去了。
郭援戰死,高幹撤退,絳邑城中歡聲雷中,老百姓殺了郭援所置絳邑守將,出城來降,一路之上香花寶燭,簞食壺漿,自不待言。轉過天來,平陽太守親自前來歸順,口稱投降,張飛急得哇哇大叫道:「混帳,我們來了,你降。袁紹來了,你也降。如今看袁紹不行了,又跑來降。如此朝三暮四,要你這個太守有何用!」傳命兵士綁了,解於洛陽城中,聽候劉備發落。
張郃道:「如今平陽隔河與曹操對峙,其北又有高幹虎視,不可一日沒有太守坐鎮。」
張飛道:「就梁道吧,所有人都降了,就他沒降。面對大軍還堅城死守,力戰不屈,是條漢子!我可聽說了,絳邑城投降不是他的主意,是城池將潰之時,城中百姓以郭援定約,不傷害梁道,這才投降的。郭援也聽過梁道的大名,要讓他叩頭,使他為將,梁道說什麼也不磕,是條漢子!如此好漢,在曹操手下只做個絳邑長,太委屈了。梁道,這平陽你先守著,我回去同大哥說說,必有重用。」
張郃點了點頭,道:「我在河北之時,便久聞梁道大名。由他守平陽,不會有問題的。」
賈逵道:「下官何德何能,不過做了幾件應該做的事,二位張將軍的謬讚,實不敢當。下官才疏學淺,守著絳邑,已覺不勝其任,哪還敢守平陽。」
張飛道:「梁道,我看你是條漢子,好生敬重於你。你可別像那些書生一樣,張嘴閉嘴就什麼之乎者也的!太也沒勁,這平陽我說你守得,你就守得。別這麼婆婆媽媽的,太不爽快,來!來!來!我們先去喝個三百觥,一醉方休,哪個不喝的,我和他急!」
張郃手指張飛,笑道:「你呀,明公來時可有嚴令,讓我看著將軍,不讓將軍飲酒!」
張飛乾笑道:「嘿嘿!打了勝仗了,便喝一次,也不妨,你不說,明公又不知道。」
張郃繃起臉來,道:「明公軍令如何敢違,且敵人尚未退遠,萬一有變,你我皆醉,誰來應敵?」
張飛傻笑道:「嘿嘿,那就喝個三五十觥,意思意思一下。」
張郃道:「便是一觥也是不行!」
張飛上前不住作揖,道:「俊乂,求求你了,行行好吧。」
張郃忍住笑意,將頭側過,六親不認。張飛見軟求不成,便將臉一沉,道:「我是軍中大將,這我說喝得,就喝得,你若不允,我打你一百……」說到此便伸出一指,葛地裡覺得不讓自己喝酒罪過實在太大,區區一百棍,不能償其罪之萬一。牙一咬,又加上一指,道:「……兩百棍!」
張郃笑道:「我來時可是立過軍令的,便是將我打死,也不敢讓將軍飲酒。」
張飛環眼圓瞪,戟指罵道:「你……」
賈逵道:「大敵未退,便忘乎所以,開懷痛飲,是有不妥。翼德不如將酒置下,回轉洛陽之時,便是飲上千觥,下官也願奉陪。」
張飛一聽樂了,對張郃說道:「梁道這句話還像個樣子,不像你一點情面也不留!哼!」
三人於絳邑只留了一日,次日便領著大軍趕到平陽城中,直到高幹、劉豹大軍盡數退盡,這才留賈逵守平陽,張飛、張郃則領兵返回洛陽覆命。
劉備聞報大喜,於郡衙正殿,擺好慶功酒宴。張飛憋了半晌,見到美酒已是忍耐不住,二話不說,先滿滿地飲了三大觥,這才覺得心神寧定,酒蟲子也不在打小報告了。
劉備見狀搖頭苦笑道:「這次半渡擊敵的主意是你出的?」
張飛倒不是賈仁祿,不會貪天之功,實話實說道:「不是,是絳邑長賈梁道的主意。」
劉備手捋長鬚道:「這個賈梁道倒是個人才。」
張飛點頭道:「我和他相處幾日,發現他很是了得,是個人物。俊乂說平陽很重要,這次來時我們沒讓他跟來,留他守了平陽。」
劉備打量了張飛一回,微微一笑,道:「翼德,你最近又會用計,又會薦賢,是越來越出息了。」
張飛一拍胸脯,大聲叫道:「本來我就很有本事,大哥你老把人看扁了,常常說我暴躁,不讓我出去立功,竟將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讓我去做。」這番話塞於胸臆之間許久,不得迸發,今日總算一吐為快。言罷面有得色,一臉輕鬆,舉得巨觥,一吸而盡,大聲叫道:「痛快!」
劉備搖頭苦笑,道:「你呀,誇你幾句,你還喘上了。回去好好的給我讀幾天書,不然以後啥功也沒你的份。」
張飛正舉觥痛飲,聞言放下巨觥,一面不悅,喝道:「大哥,這樣你還不如一劍殺了我來得痛快,我天天看著那之乎者也什麼的,就頭痛欲裂。」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無不大笑,劉備道:「你呀,吃虧就吃虧在不學無術上。自從仁祿、元直兩人來後,我越來越覺得知識匱乏,和他二人談說常常跟不上。最近我忙完公事,都還要讀讀詩書典籍,這才就寢。你整日閒者沒事幹,盡給我喝酒惹事,還不好好讀書!」
張飛搖頭道:「不讀!不讀!死也不讀,大哥你就饒了我吧!」
賈仁祿笑道:「哈哈,若翼德也滿口之乎者也,那就不是翼德了。那樣的張飛也就不可愛,不好玩了,如今這樣我看挺好!哈哈!」
張飛老和賈仁祿不對付,他說的話都當是放屁。如今聽得這句話,不由暗叫深得我心,叫道:「對的,仁祿說的對,讓我讀什麼詩啊經啊的,還不如要我的命!」
劉備搖頭苦笑,道:「你們呀!」頓了頓,又道:「對了,封兒我問過了,他幼時被拐,也是一個字不識,這如何使得。我有意將封兒交給元直輔導,可元直要協助我處理政務,也是忙。這樣吧,仁祿!」
賈仁祿已知其意,一臉鬱悶,應道:「在!」劉備微微一笑,道:「你閒著也是閒著,封兒就由你來教導。」
賈仁祿遲疑道:「這……」
劉備佯怒道:「怎麼,不願意?」
賈仁祿忙道:「願意願意,只不過我是個大老粗,自己小學都還沒畢業,如何教導公子?」
徐庶一臉壞笑,道:「仁祿,你也別太謙了,什麼《史記》,什麼典故,說出來頭頭似道,還敢說沒學問?」
賈仁祿瞥了徐庶一眼,心道:「就是你這傢伙在使壞。這下搞大了。我教,我最近天天都還在惡補什麼《詩經》啊之類的古文知識。其實讀了半天,也不知所云,來來回回也只記得一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拿什麼教啊!算了,都扔給貂嬋教吧,還可讓曹靜教他功夫,反正我是甩手掌櫃的,什麼也不用干。」想到此,便硬著頭皮應道:「好的。」這話說將出來,言不由衷,咬牙切齒,心不甘情不願,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劉備點了點頭,不再理他,正欲說話,賈仁祿道:「明公,這賈梁道和賈文和能不能放他們幾天假,讓他們來洛陽一趟?」
劉備道:「這沒有問題,不過為什麼?」
賈仁祿傻笑道:「嘿嘿,這天南地北的轉了一個大圈,好不容易才遇到兩個同姓的,我想請他們來熱鬧熱鬧,沒有別的意思。」
劉備笑道:「呵呵,好,就依你。」
其後觥籌交錯,除了賈仁祿低頭猛吃之外,人人盡歡,席散之後便各回下處。
次日,劉備召集眾將議事,眾將來齊之後,劉備低垂著頭,悶悶不樂,良久也不說話。
徐庶大為納悶,壯著膽子,問道:「敢問明公有何煩心之事?」
劉備愁眉苦臉,道:「夜來做得一夢,頗為怪異,不知所主何事,不覺思之良久。」
徐庶道:「是何異夢?」
劉備道:「我夢見一白髮老者,宛若神仙,自稱漢相蕭何,邀我一遊。那老者當先引路,我不知不覺便隨後跟出,一路恍恍惚惚,也不知行了多少里,忽然到得一座巍峨的殿宇之前。我細細一看,竟是長安城的未央前殿。那老者引我入殿,我迷迷糊糊之間竟跟了進去,只見兩旁文武齊集,正中一坐,虛無人坐。那老者請我上坐,我遜謝不敢,推讓再三不得,只得依從。正行間,忽聞身後馬蹄之聲驟響,回頭一看,只見一匹全身雪白的寶馬發瘋般的向我衝來。我大失驚色,回顧左右,殿上竟然空無一人。眼見那馬離我越來越近,不由大叫一聲,睜眼一看,竟然是一場夢,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徐庶道:「明公日夜苦思關中之事,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此夢我看不足為怪。」
劉備雖點了點頭,但愁雲未散,顯是對昨晚怪夢不能釋然。便在此時,左右來報:「西涼馬騰的大公子馬超馬孟起同其妹馬雲前來參見明公,人已到了殿外。」
劉備聞言轉愁為喜,忙道:「快快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