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70 情義代價
    夜幕降臨,杏黃的紗幔被微風揚起,微風陣陣吹得珠簾輕搖。

    推門走進,房內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遠,安靜無聲,在夏夜裡泛著些許的涼意。

    瓦兒躺在軟塌之上,呼吸淺淡,已經安睡。小臉上依稀仍見斑駁淚痕,黛眉輕顰,愁顏未泯。

    銀翟輕步走到塌前,黑眸帶著無限深意注視她嬌好的容顏,留戀幾許,心有萬般不捨。緩緩蹲下,伸出手指想去撫摸她沉靜的臉龐。此時此刻,他們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他可以肆無忌憚近乎貪婪地注視她,決心要將她的樣子牢牢印在心底。

    事實上,前塵往事,痛苦歡笑,她的一切早已刻入心底,再不可磨滅。

    清雅的眉眼,淡靜的唇角,秀眉間卻有道清晰可見的褶皺。夢裡,心不安,情未斷,來回徘徊的是俊雅淡然的身姿,他溫柔的呵護,不悔的諾言,成了最暖人心又最難忘卻的甜蜜與痛楚。

    “冀哥哥……”忽然,她嘴角一動,聲音低不可聞,一顆晶瑩淚滴從眼角沁出,頓時如烈火般灼痛了銀翟的心。

    銀翟緊張地看著她,她只囈語一聲,又陷入深深淺淺的黑暗昏睡中。良久,見她沒有動靜,他才悄悄俯過身去,修長的手指輕柔無比,一一撫過她緊蹙的眉心,清涼的淚珠,再緩緩下滑移到那尖削而小巧的下巴,反復摩挲,滿眼心疼。

    “翟。”一個飽含復雜的聲音響起。

    銀翟手指一收,迅將眼底熱情的狼狽一同收起。剛才太過沉浸於自己思緒,以致都未現有人進屋。回頭,筱水站在幾步之遙處,一瞬不瞬盯著他,目光心傷、失望與痛楚。她努力隱忍自己的情緒,看過閉目靜躺的瓦兒一眼,顫抖著低聲道:“她服了藥,睡著了,根本不知道你待她如此。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何不讓她知道?”

    銀翟撇過頭,看起來很冷靜,聲音卻沙啞得厲害:“她知道又如何?不如不知。”

    看他那樣,筱水無法不激動,抑制不住出口道:“看來你真是愛慘了她,連告訴她的勇氣都沒有。不過,你說得對,告訴她又如何?她心裡只有冷君,你帶給她的除了傷害還有什麼?她不會相信你,更永遠不可能愛上你!”

    他頃刻間面如死灰,跟身上雪白綢衣一樣,白得觸目驚心。

    筱水一見,疼痛緊緊擢住了她的呼吸。她慌忙上前,匍匐在他膝上,手指捉住他的襟袖,後悔道:“翟……我不是故意要這樣說你,我只是……只是不願意再看到你為了她獨自黯然,你這樣子,我好難過……”

    “別說了。”他低頭撫了撫她的長,浮過愧疚,“其實你說得對,她永遠不可能愛上我。”

    “翟……”筱水滿眼濕潤,眼中泛起隱隱清光,昂抬眸。

    銀翟微微一笑,黑眸掠過塌上女子秀麗的容顏,眸光潛靜,聲音也淡淡:“她愛的只有銀冀而已。但是,正是他們,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我現在心中有愛,你說,我還需要什麼呢?愛……在我心中,讓我坦然,這已經足夠。”

    筱水捫心自問:是這樣的嗎?愛在心中便已足夠?翟明明為瓦兒拋棄了堅冷、狠硬,愛已直滲進骨血,他又如何能做到將這深沉的愛說得淡若清風?多年來,自己並不貪心,只求能呆在翟的身邊,可因為瓦兒,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翟已無心,那麼以後,他的人還會回到自己身邊嗎?

    “翟……”她對他的話似懂非懂,強烈感覺到今日的翟完全脫胎換骨,再沒有從前冷血殺手的影子。

    銀翟扶她起身,輕聲道:“筱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筱水一定去做。”

    “我要你明早就出,出宮去找旋。”

    “找師姐?”

    想到方旋,銀翟眼中仿佛有道犀利的閃電無聲劃過,他放開筱水的手,筆直的身軀上有一種壓抑,深吸了一口氣,道:“旋在宮外的所作所為……我都已知道。你若找到她,定要勸她,勿再錯下去。瓦兒是個善良寬容的女子,希望她可以原諒旋。”

    筱水抿唇,沉默一會才慎重點頭,“我答應你。”

    “謝謝你。”銀翟沉聲道,他反身重新回到塌前,目光一落到瓦兒臉上,再也移不開。

    “筱水,你先出去好嗎?我想跟她單獨呆一會。”

    筱水緊咬貝齒,滿嘴苦澀,心中狠狠地一酸,眼中的淚禁不住便落了下來。銀翟卻沒轉頭看她一眼。她抓緊水袖,眼底掠過冷芒肅殺,然冰冷如斯的神色卻在抬眸時微微一斂,然後懷著一腔分不清是傷感還是嫉恨的心情走出房間。

    *

    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鋪瀉一地。

    銀翟重新半跪在軟塌前,明日一早,他便要入雪水寒池,生死未知,或許能撐過三日,或許……沒有前路。其實,他並不若表面那般自信淡定,但,至少能為她與銀冀做些什麼,縱然是死,他又何懼?

    平素的俊容總是清冷中顯露倨傲,令人不敢仰視,此刻他薄唇浮現淺淺笑容,原本嚴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深不可測的情意,埋藏在心底的全部愛戀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瓦兒,無數個對不起,無數個謝謝你……”他握住她的手指,笑容逐漸淒迷,眸底神采卻是動人,“今夜,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如此在你身邊……無論你是否聽到,請你以後好好珍惜自己。你這般纖細柔弱,卻那樣堅強勇敢,銀冀需要你,我相信你可以救他,以後也會好好照顧他……”

    瓦兒手指微微一動,黑睫悄然閃了閃。

    銀翟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與哀傷裡,薄唇囈著低語:“今生,有緣的是你們。我只想說……希望所有傷痛到此為止,你們一定要幸福。而我……只盼有來生,我定要陪在你身邊,先認識你,讓你先愛上我,呵呵……”

    他輕笑起來,以目光貪婪地、留戀地巡過她的眉梢,眼角,鼻梁,雙唇,終於控制不住,手指愛憐地輕觸她的秀。

    “瓦兒……”

    緩緩低頭,一寸寸湊上前去,在她潔白的額心印上輕柔一吻。視線下移,注視她血色不足的蒼白唇瓣,再次緩緩湊上前去,帶著聖潔的渴望,一點點俯下去。

    “混蛋……啪!”聲音虛弱,清脆的耳光卻結結實實。瓦兒猛然睜開眼睛,瞬間清醒,未做多想,全身力氣都用在這一巴掌上,然後倉惶起身,退到床塌內側,仇恨地戒備著他。

    銀翟僵在那裡,灼熱的眼中有什麼東西崩塌裂陷,直墜深淵,慚愧負罪感扼住了他的喉間。

    “來人……快來人哪……!”瓦兒張開嘴叫著,聲音有些虛弱,叫了好幾次卻無一宮女進來。她又往後退了幾寸,戒備更甚。她怎麼忘了,銀翟會將人全部屏退。她瞪著他,不想表現出太驚恐懦弱,指著門外,嘶聲吼道:“滾!你這惡人……立刻給我滾出去!”

    燭光搖曳,美好的眉目間有抹憔悴清晰地落在了銀翟眼中,他失聲吐出:“對不起……”

    瓦兒怔住,懷疑自己聽錯了。水眸睜大了幾分,更加堅定地指著門外,加大力氣喊道:“滾!我不想見到你!你……你給我出去!”

    銀翟身軀更加僵硬,沙啞道:“好,你別激動,我走。”

    他的目光那樣深沉,語氣那樣深沉,前所未見。話中說不清的疼惜,混雜著沉積多時的愛、恨、傷、悲,起伏沉寂,聽來似過盡千帆,落木蕭蕭,無限淒愴哀涼,仿佛已經無力再想再說。

    她的心莫名地抽緊了一下,眼角又閃出盈盈淚光來。

    明淡燭光,夜色清涼,銀翟身軀修長挺拔,靜靜走開,青石地磚上印著暗色低影,在她垂眸中清遠曲折,飄搖不定,如同一幅孤淒的畫卷。

    他突然頓步,回身抬眸,潛靜的目光微蒙,如水,幽幽一晃,低沉道:“銀冀需要你,好好照顧他。”

    語音稍緩,注目凝視著她,然後居然緩緩而笑,那是從心裡透出來的如釋重負的笑,祈禱與祝福的笑,真誠而憂傷的笑,那樣真實,那樣堅定,仿佛千裡陽光下,冰蓮綻放在雪峰之巔。

    淺淺淡笑,濃濃深情。瓦兒驚住,呼吸不覺急促,抬起的手指顫抖無力。銀翟長身而立,定眸與她對視。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只在這眼神交會處,道盡辛酸苦楚。

    門外風聲隱約,樹枝搖曳,時辰流逝,流雲轉動,越顯出四周的靜。

    他毅然調頭,挺拔的脊梁剛直有力,沉穩的步伐跨向門外。

    從殘酷懷恨走向光明,從光明走向孤獨黑暗,接近死亡,心卻是全然的豁達。背後,無力顧及她復雜迷茫的目光,抬眸向前看,宮燈處處懸亮,眼底湧起一片無邊無際的寂靜。

    *

    次日,後山王陵。

    四周安靜,青石鋪成的甬道寬闊地顯出一種肅穆下的莊嚴,陵墓前高聳著石碑,輕蔭曼影,在蒼翠樹林間顯得巍峨而神秘。

    幾杯清酒,幾縷清香。山色空蒙,遙聽山間松濤陣陣,人間寂寥。

    數位臣子恭敬跪拜王陵,憂慮重重,心意沉沉。

    “銀暝暫時交給各位了。”銀翟語意真誠,掃過在場的人,含著一抹釋然而決絕的微笑,合著朝臣祈禱語聲,大步往王陵內走去。明輝淨水般的天色下,他一身白衣飄逸,就此消失在眾人無盡的目光中。

    之前對他種種忐忑可怕的猜測,因他這般行動消失怠盡,再無人懷疑他對大王的兄弟情意,真正的銀氏血脈,值得他們尊敬與效忠一生。他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如烈焰般足以焚燒一切的仇恨如今做出了最終的詮釋。除了無比誠摯的叩拜與祈禱,大家還能做什麼?

    陵內,喬雀等幾位太醫早已准備妥當。

    雪水池寒煙陣陣,絲絲裊裊,站在池外十步之遙已覺冷意襲人。銀翟舉目望去,淡然笑容不變。太醫掩飾不住擔憂,將秘制藥丸雙手奉上,喬雀道:“王爺,這是老臣們以多種珍貴藥材合力練制的藥丸,它可以活筋散淤,有助血液流通,生暖抗寒。熱氣從體內產生,多少能幫王爺保護身子。”

    “王爺,石碑上並未說明浸雪水者不能進食,微臣特意安排人准備了對抗寒比較有用的食物。”一太醫將包裹打開,好幾包精心准備的食物擺在眼前。

    銀翟先仰頭服下一顆,略一抿唇咽下,關心問道:“郡主體內的蘿陀毒可全部清除了?”

    喬雀點頭:“是的,王爺。前幾日老臣親自把脈,保證郡主服完這季藥,蘿陀之毒可以徹底清除。”

    銀翟松了口氣,自知道方旋的追殺行動後,他便懷疑她並未真正為瓦兒解毒,所以早早請喬雀親自配藥。現在,他終於可以放心地做該做的事情了。

    “王爺,這是剩下的藥丸,一共七顆。王爺自行服用,但願能幫王爺抵過三日。”一太醫掏出瓷瓶奉上。

    銀翟接過,感激流露眼中,他再三叮囑:“記住,三日一到,立刻請郡主入陵,不可耽擱!”

    “王爺放心,老臣遵命。”喬雀應答。

    雪水池天然而成,約可容納十來人,被籠罩在白色寒霧之中,看不清深淺。

    銀翟緩步邁近,銳利的目光落在青石池沿上,寬衣,白色外袍被侍衛接過,當中衣寬下之後,喬雀雙眼陡然睜大,其他太醫也紛紛目露驚疑。只見那精壯結實的胸膛上,一道清晰的傷口赫然在目。

    “王爺……您身上有傷……”喬雀聲音顫抖。

    “王爺這是新傷……王爺……”另一太醫瞧出那是劍傷,也激動起來。

    銀翟低頭輕撫過傷口,想起瓦兒全力刺這一劍時的悲憤,想起以血換來的開闊與釋然,他不以為意地拍拍喬雀肩膀,笑道:“不礙事。請太醫們放心,本王還不想死,所以會撐過去的。”

    “王爺請保重!”太醫與侍衛一同跪下。

    站在雪水寒池邊沿,刺骨的冰凍毫不留情地侵襲著銀翟的身軀。不由自主打個寒顫,他咬住牙根,一步步進入池中。瓷瓶放在池子邊沿,身子慢慢下滑,當透明的如刀鋒般冷冽的雪水觸到傷口時,他從牙縫裡吸進一口涼氣。

    太醫在丈余之外靜立,目不轉睛注視逐漸被白色寒霧包裹的年輕王爺,緊張得心潮起伏。

    銀翟坐在雪水中,純淨透明的雪水淹沒到他的脖頸處,只露出一顆高貴的頭顱。烏黑的絲在頸窩處散開,漂浮在水面上,薄削的雙唇緊抿,他正在運功抵抗逼人的寒氣。喬雀給予的藥丸顯然開始揮作用,只覺從小腹開始有一股隱隱熱流在血液裡流淌,血液匯集處彰顯著生命的動力。緩緩吸氣,讓熱流慢慢融會全身,希望能熬過可怕的三日。

    “王爺……您還好吧?”喬雀哆嗦著走近幾步。

    “恩……你們可以走了。記住……盡快讓大王醒來才是你們的主要職責。”銀翟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比較平靜,閉目凝神,他眉心緊鎖,“走吧。”

    太醫們鞠身拱袖,喬雀道:“王爺一定要忍住,撐住。老臣三日後准時迎接王爺。”

    “恩……”銀翟點頭低應,一開口,護體真氣就會走漏,他必須盡每絲力量保護好自己,因為他根本也不想死。

    太醫們魚貫退出,守陵侍衛敬佩地朝裡看了看,將洞門關上。

    *

    兩個時辰後,銀翟停下在雪水池中的練功,此時,黑上結出一層白色薄冰,原本帶著紅潤的雙唇轉為了青紫色,未復原的傷口處已麻木地失去知覺。如果不是若有若無的暖流拂過心髒,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沒有了心跳。緊咬的牙根偶爾出“咯咯”顫聲,在寂靜的洞中格外清晰,不過瞬間,又被他以驚人的抑制力壓逼下去,空氣中只聞忽重忽淺的呼吸之聲。

    一日之後,銀翟因練功趨寒覺得格外疲憊,進食之後,竟然在刺骨冰寒中睡著了。醒來時雙唇已是黑紫,睫毛上也覆蓋上一層白霜。他費力睜眼,眨動幾下,試圖眨去眼皮上的冷意。理智回歸,他半瞇黑眸,緩慢而仔細地打量四周,借以打時間。

    此洞被封,石壁頂上有幾個洞眼,洞眼不大,外面光線隱隱透進,只能勉強分辨白天黑夜。他死死盯著洞眼,挨個巡視它們。正值夏日,天空驕陽似火,多渴望透進的光亮也能帶來一絲暖意,可惜陽光在洞眼口就被寒冰凍結,僅有的暖意完全存封。

    他想撇撇嘴角,提醒自己笑一笑,嘴唇卻麻木到不知所為。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觸摸到瓷瓶,艱難地拔開瓶塞,小心地倒出一顆,含進嘴裡。不消片刻,淡淡的暖流在小腹處盤旋一會,逐漸活絡在筋骨血液之中。他終於可以吐出一口氣,知道接下來幾個時辰可以不用那麼煎熬。

    於是,他又開始練功,從掌法到拳法,練功場便是身下的雪水池。然而不到片刻就難免氣喘吁吁,停歇處,視線落在瓷瓶上。四顆,還剩四顆藥丸,能撐過剩下的兩日嗎?雙腿僵硬,運功根本力不從心,再這樣下去,只怕撐不過去。

    銀翟啊銀翟,難道你真要這樣死去嗎?真要這樣死去嗎?他問自己。

    抬眼,盯著不見天空的洞眼,黑眸中哀色愈濃。

    時間悄然流過,這是第二個煎熬之日。

    雪水池裡的寒氣仿佛從四面八方往身邊聚來,腳下每移動一步,銀翟便感覺自己身邊的空間收緊一分。耳邊似有人在低語,在哭泣,在咒罵……

    他不餓,他還可以走動,他還可以練練功……可是,昏昏沉沉,頭暈耳鳴,白霧繚繞中呼吸越來越困難。

    聽到的聲音是誰的麼?好熟悉,好模糊,卻輕易抓緊了他的心髒,剎時讓人產生停止呼吸般的疼痛。

    “瓦兒?瓦兒……是你麼?瓦兒……”銀翟抬起下頜,糾結著白霜的烏因激動搖頭而飛散,他努力集中精神,凝目尋找,“瓦兒……你來了麼?……是你麼?”

    驚喜、期盼、渴望,深邃的黑眸閃動,每一分光亮都承載了無限的希望,這一刻,他忘卻了冰寒的徹骨,忘卻了沉重的愧疚,忘卻了愛恨的痛苦。這一刻,他全心的念頭只有一個——好想她,好想她,好想見見她……

    那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絲絲綿綿,逐漸清晰,好似每一個字都不過眼耳口鼻,直接遁入心底,深印交錯,逐漸化做烈火紛飛,一寸一寸自低處盤繞飛旋,愈燒愈烈,愈燒愈痛,即將吞噬所有。

    粹然間,一切停止,世界虛無一片。

    什麼都沒有,聲音都消失了,洞中只余黑暗與空寂。

    “瓦兒……瓦兒……瓦兒!……”銀翟失措地呼喊,拖著僵硬沉重的雙腿在池中慌亂地走著,“你在哪……你走了嗎?瓦兒……瓦兒瓦兒……!”

    聲聲切切,失聲狂呼,回答的只有洞壁傳來的回音。

    幻想中看到她那雙清寂憤然的眸子,如星,如劍,如冰。

    ……

    原來,一切都是幻覺,一切只是幻覺!

    根本沒有瓦兒,沒有所謂的任何聲音。強烈的失落如冰箭刺中心髒,心髒不堪重負,怦然應聲而裂。

    霧氣中模糊的俊挺面容,深邃的眼睛本是黑亮,想起瓦兒時如繁星璀璨的夜,降臨的瞬間攫取萬物的光澤,不過瞬間,任由疲倦失意近乎毀滅的籠罩一切。

    心頭空落,孤淒萬分,慘然不已。

    “我真傻……你要看的也是他……怎會是我……”他低頭自語,話間不覺萬念俱灰,一片癡心碎落,悲涼滿襟。

    “啊!……”洞中回蕩著他洩的低啞嘶吼。

    自古情字最傷人,然而,無情之時造成的傷害,縱然再有多情也無從彌補。

    雙手豁然揚出水面,高舉,猛然劈落,擊起水花一片。池沿上的瓷瓶骨碌一滾,滾入森寒的雪水之中。

    銀翟渾身虛脫,支撐不住幾欲倒下,他連忙攤開雙肩抵靠住池壁,閉目調息。半晌,目之所及,現瓷瓶赫然不見,驚愣不已。四下顧盼,都找不到蹤影,他心髒緊縮起來。

    第三日,最後一日。

    埋在水下的身軀不再挺拔,銀翟無力地將下巴擱在池沿,盡力不讓自己滑下。浸泡越久,體力耗費越快,沒找到裝有藥丸的瓷瓶,食物也將用盡,黑色眩暈再次猛烈地席卷而來。

    “瓦兒……冀……”聲音微弱,自喉間溢出兩個名字,昏花的眼前浮現他們的身影與笑貌。

    憶此生,紅葉山中的孤冷往昔,宮中榮華富貴,尊王封侯,兄弟間的情仇愛恨,生死往來。悲有幾多,愁有幾許,春意融融的感動,刻骨銘心的愛戀,多少面孔一一閃現,走馬燈似地穿雜不休。

    第三日了……他模糊地想著。銀冀的病情有進展嗎?瓦兒知道眾臣為了大王,答應她進入王陵,該是欣喜萬分吧。她一定會盡力喚醒銀冀吧!

    瓦兒……呵,你一定能做到的!

    銀冀,你也會照顧她一生,保護她,給她幸福的……我相信你!

    呼吸越來越淺,閉上眼睛的黑睫上逐漸覆上冰霜。銀翟嘴角含著一絲笑意,用全部的心血與意志,沉浸在畢生最後僅有的幸福回憶中。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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