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65 絕處難生
    茶溪鎮,最大最豪華的客棧,最隱秘最僻靜的雅院。

    夜深,房中燈燭暉映。

    瓦兒守在塌前,輕柔地為藍楓雲包紮傷口。藍楓雲靠坐著,大夫已來看過,所幸傷勢不及要害,無性命之憂,只是天氣炎熱須小心護理,謹防傷口感染。包紮完畢,瓦兒轉身,正對上楚顏關切眼神,二人到桌前坐下。

    「一別兩年有餘,想不到竟會如此相遇。瓦兒你怎會離開銀暝來到這裡?」楚顏先問。

    想到此行原因,瓦兒看過藍楓雲一眼,滿臉黯然,幽幽答道:「說來話長。」

    楚顏記憶中的瓦兒滿面甜笑,活潑開朗,哪曾有過這副慘淡模樣,不禁追問:「看來你過得不好,有什麼事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

    瓦兒苦笑,心想冀哥哥中咒之事豈能輕易透露,對方雖是知心姐妹,但畢竟是北詔公主,身份特殊,凡是關乎冀哥哥安危之事,不可不慎。尤其她一路行來,對四詔間複雜迷離的關係有所耳聞,兩年後再見楚顏,縱然願意倒出滿腔苦水,也必須三思而後言。

    楚顏似乎瞧出她的隱忍,輕歎:「你不說也罷,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分別後,我與淚西一直好牽掛你,後來你連信都寫得少了。對了,冷君怎麼還未冊封你為銀暝國妃?」

    一襲話說得瓦兒更加面色灰暗,眼中水光盈盈,她哽咽道:「不提這個,其實回銀暝生了很多事……我真的也很想念你們。淚西過得好麼?」

    提到北詔那位平凡而特別的跛足王妃,楚顏嬌容頓時亮了幾分:「淚西過得還不錯,跟我那驕傲的哥哥關係看似冷淡,倒比前些年要好得多。本來這次我偷溜出宮也要叫上她一道的,可是……」話中透露了什麼,楚顏及時住口,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補充道:「你們聽到了,其實哥哥管得嚴……我是擅自出宮來的。」

    藍楓雲沒有出聲,靜靜看著兩位年輕姑娘敘舊。

    瓦兒小嘴微張,驚訝道:「我還正要問你怎麼獨自出宮,還帶了那麼多人馬呢?原來是偷溜……說起來若不是在路口碰到你,我和雲姨只怕遭人毒手了。」

    楚顏連連點頭,露出笑容:「恩恩,這就是緣分。那些護衛是我在茶溪鎮僱傭的,其中高手可以保護我,其他人可以幫我辦事。呵呵,回頭我要告訴淚西,她此番不陪同我前來,沒能看到你,定要後悔了。」

    「是啊,我心中老惦記她,若能見到該多好。」瓦兒眼中充滿回憶。

    藍楓雲定定瞧著楚顏嬌俏的容顏,再看瓦兒一眼,感慨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楚顏公主的性子跟我們家小姐有些相似,宛如姐妹一般。」

    楚顏笑道:「若說姐妹,我一直覺得瓦兒跟淚西更為相像,雲姨沒瞧見過她們倆在一起,連眉眼都長得相像極了。」

    瓦兒回頭展露許久不見的微笑:「雲姨還記得我曾說過的嗎?淚西就是北詔的國妃娘娘,她性子沉靜,但我跟她相處有種說不出的投緣。說起外貌……或許我真跟她有幾分相似,我們還是同年出生,連有些個偏好都一樣呢。」

    藍楓雲見她們開心,輕笑浮上嘴角:「說得我真想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國妃娘娘,聽說她是邪君的命定國妃,我想能配得上那樣俊美非凡、出類拔萃的君王,她定非普通女子。」

    楚顏與瓦兒聞言,笑容不約而同頓了頓。瓦兒對上藍楓雲的目光,解釋道:「雲姨,其實淚西是個苦命的女子,她坐上北詔國妃之位,也是有段淵源的。」

    提及這段關於哥哥冊妃的往事,楚顏回憶道:「是啊,當年淚西進宮不過六歲。原來我父王聽一高僧算命,說哥哥會遭受命中浩劫,恐會禍及性命。在高僧指點下,父王派人朝指定方位一路尋找,惟有眉心帶紅色砂痣天生命煞的女童才能幫助化解。他們便找到了淚西……」

    瓦兒點頭:「淚西是命好,天生貴命,母儀天下。」

    藍楓雲卻突然繃直脊背,手指緊揪絲被,眼睛閃亮得逼人。瓦兒見她雙唇不住顫抖,激動難抑,慌忙奔到塌前急問:「雲姨,是不是傷口疼了?」

    藍楓雲急促搖頭,燭光下臉色漲紅,想說什麼卻連咳嗽了幾聲。

    「雲姨,你沒事吧?」瓦兒連忙幫她撫背順氣,「雲姨……」

    「我沒事……咳咳……你們剛才說那位淚西姑娘眉間有一顆硃砂痣?」藍楓雲睜大眼睛問。

    楚顏點頭:「是啊,硃砂痣殷紅似血,是當年高僧指名她為命定王妃的最特殊的標誌。可惜淚西並非傾城容貌的美人,甚至還是個先天的腿殘……總之她是讓我那眼高於頂的哥哥失望了。」

    「先天的什麼?」聽得此處,藍楓雲好像在黑暗間抓住了最明亮的光芒,雙眼閃動著難解的淚光。

    楚顏正要回答,外面傳來扣門聲,有人壓低聲音報告:「公主,我們有查到慕先生的線索了。」

    「啊,太好了!」楚顏豁然起身,歡呼而出,美麗的面龐瞬間被興奮所替代,她幾乎立刻忘記了剛才的話題,一拎裙擺奔到門口,又突然轉身不好意思笑道:「噢,瓦兒,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出宮只為找一個人。終於有他的消息了,我得去看看。你和雲姨好生休息,我會留下人保護你們。」

    倩影快消失在門外,只留下一陣醉人清風。瓦兒看到楚顏離去前光的臉龐,若有所思:「那位慕先生對她來說,定是意義非凡。雲姨,時間不早,你傷得不輕,還是早點休息吧。」

    藍楓雲依然被適才突如其來得到的消息所震驚,雙唇顫抖了半晌,從烏黑的睫毛間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瓦兒慌了,急急查看她的各處傷口,心疼不已,最後匆忙拋下一句:「不行,我還是得去請大夫再來看看。雲姨等我!」

    瓦兒如旋風般衝出門外,藍楓雲好不容易平息氣喘,烙上淡淡歲月痕跡的臉龐如月光般美麗重生,她翻身跪在塌上,雙手緊緊合十,叩上一:「祈求老天,告訴我這一切不是巧合,也不是我猜想錯了……而是老天爺你真的開眼,同樣流著紅家血脈的靜兒小姐尚在人間……」她又連叩幾下,傷口的血水浸濕紗布,她激動欣喜的淚水灑在被褥之上。

    *

    瓦兒從清冷街道中帶著大夫返回時,寂靜的客棧後院鴉雀無聲。空氣中漂浮著詭異,大夫敏感地皺皺鼻子,幾乎不敢上前,他分明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房門大開,瓦兒驚恐地現塌上無人,藍楓雲不見蹤影。

    「雲姨……」悲裂呼聲劃破後院長空,樹梢燈籠晃蕩了幾下,在黑暗中恍惚搖擺。瓦兒推開大夫,四處尋找,一黑影迎面奔來,她險些被撞倒,黑影一見她立刻稟告,聲音虛弱:「小姐……雅院遭人偷襲,兄弟們都被殺了……」

    血液衝上頭頂,瓦兒瞬間想到傍晚的追殺,雙眼紅問道:「是誰?誰在偷襲?」

    「偷襲者是個女子……武功極高,若非我們老大保護楚姑娘尋人去了,那女子也不可能殺得了我們……」黑影正是楚顏僱傭的護衛,他也受了重傷,說了幾句話氣虛不已。

    方旋——除了她,瓦兒不做第二人想。想不到她追殺至此,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看來她真是一心想殺了自己。

    「雲姨!你絕對不能有事……」瓦兒一心念著藍楓雲,示意大夫為該護衛診治後,沒再多看一眼,匆匆朝佈滿血腥味的後門跑去。

    *

    藍楓雲施展輕功,一路將方旋帶到偏遠高處才停下來。她有傷在身,本不該如此力敵,但為保護瓦兒別無選擇,惟有將方旋帶離得越遠越好。

    方旋的目標原本只是瓦兒,但今夜的藍楓雲著實惹惱了她,先是引來那群護衛圍剿她,又以翟為題直面刺激,還使詐讓她臂上受了一劍。冷傲如冰的方旋怎能不惱?她奮力窮追不捨,誓要先殺藍楓雲再回頭解決不懂武功的瓦兒。

    月亮在高高的雲層見半隱半現,高處樹影重重,只有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

    殺機在她們每一招交接的劍光中迸現,暗中時而傳出一聲嬌喝,片刻之後,隨著一聲慘呼,一抹纖長身影如蝶般墜落山林峽谷。

    寂靜山坡上,獨立一抹清影,孤獨傲然如冰霜。她以指尖抹去劍尖的血滴,反手收劍回鞘,輕睨一眼深不見底的峽谷深處,慢慢走出叢林。月光完全隱在雲層背後,她的腳步又輕又慢,濡濕的深紅色血液從她雪白的衣角滴落。

    一滴一滴,草木微微晃動,她走過的每一步越來越沉重,空氣裡,遍佈著夜色死亡的痕跡。

    *

    瓦兒在客棧附近都未找到藍楓雲蹤跡,更加忐忑不安,隱約感知這回真出事了。楚顏回到客棧已是次日清晨,一聽說情況便抱著瓦兒,後悔自己不該帶走高手護衛讓壞人有機可趁。

    瓦兒最焦急的是雲姨下落不明,想起方旋冷酷的表情,心口被揪緊得難以呼吸。

    「顏兒,雲姨若有什麼不測,我……」自小被藍楓雲照顧長大,兩人親如母女,她實在難以接受眼前的狀況。

    楚顏一對細緻的秀眉攏得死緊,跺腳道:「都怪我不好,想見的人沒見到,反而沒照顧好你們。」

    瓦兒淚眼汪汪:「顏兒不必自責,跟你沒關係,反倒是我們連累了那些無辜的護衛。幸好你昨夜不在,否則說不定連你都要被牽連。」

    「不說這些了,我立刻派人去找雲姨下落。」楚顏曾經多次獨自出宮,對如何自保早有一套,她拉緊瓦兒的手叮囑起來,「瓦兒,在找到雲姨之前,你就跟我一起,我們不要分散,互相有個照應。」

    瓦兒難掩憂心:「對方沒殺了我,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她武功極高,就算再多幾個護衛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她,顏兒,你還是……」

    「我有辦法了!」楚顏美目一轉,小巧的唇瓣彎了起來,「他絕對可以保護我們,而且這回不愁沒有理由光明正大去找他了。」

    楚顏所謂的辦法便是去找一個人——慕千尋。

    說起此人,在四詔君王眼中無疑是塊瑰寶,年輕俊雅,氣度雍容,最大的資本是他的博學才氣,通曉天文,熟悉軍事,甚至精通音律,武功修為亦不在話下,可謂全才。兩年前為蒙捨國閣王納入羽翼,為朝中重用,被尊為「先生」,如此人才,一直為其他三君所渴慕。楚顏曾在北詔王宮中因緣巧合對他驚鴻一瞥,從此芳心暗許,眼中再容不下其他男子,以致自己已過雙十年華仍不願遵從兄長之命,許配良緣。可惜,慕千尋為人淡然冷漠,對楚顏的滿懷情思毫不知情,即便後來幾次「偶遇」中察覺小女子心思,仍不予理會,依舊我行我素。

    「找誰?」瓦兒不禁好奇。

    楚顏目光瀲灩,俏臉微紅,「他叫慕千尋。我數度瞞著哥哥偷偷出宮,只為找他,唉!」

    「作什麼歎息?你昨天晚上不是已有他的消息了麼?」

    「嗯。我每次製造機會偶遇,只為能與他多相處片刻,殊知他根本不多瞧我一眼。」楚顏紅唇一撇,咬牙道,「難道我楚顏真長得那麼不入人眼麼?還是他慕千尋眼光比哥哥還高?總之,我既看上了他便不會輕易放棄,非要讓他喜歡上我不可。昨夜打聽到他在茶溪鎮落腳之處,一會我們便去找他。」

    瓦喏抿唇,多少明白她的心思,「他會幫我們麼?」

    「美人落難,豈能袖手旁觀?他若那般沒有俠骨正義,又怎值得我楚顏冒險追尋?何況曾聽哥哥誇讚,他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等你見到他便知道了。」

    *

    寬大氣派的宅子,幾進幾出格局嚴謹的大院,院裡曲折的小道旁掛著一串串朱紅的薄紗燈,滿院的景致也甚是怡人。

    在假山石橋和迴廊間繞來繞去,領路人終於在一座雅致的水榭前停下。

    瓦兒和楚顏並不知道,慕千尋之所以願意見她們,不是因為任何交情,而是因為玄妙而精準的一卦。

    「兩位姑娘先在這裡稍坐片刻,先生一會出來接待。」一十來歲布衫童子端茶走出,他目光靈活,朝她們打量上幾眼,奉上茶後才退下。

    楚顏與瓦兒對看一眼,坐在庭中的石桌前,不動聲色地細細觀察著整座園子。

    前方水榭內間垂了重重的簾幕,看不到裡面,外間正中放著一隻半人高的黃銅四角香爐,若有若無的香霧裊裊飄到了門外,那味道極清極雅,溫潤的縈繞在鼻尖,整個人就舒泰沉靜了不少。

    世間處處有巧合,瓦兒更加不知道,她千辛萬苦要找的須烏子此時正坐在水榭隱秘的內間裡。

    須烏子白鬚飄然,端坐在四方的梨花木桌前,桌上一對陰陽對開的卦,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卦上,良久出深長一歎。

    慕千尋一襲白衣,身姿凜然,眉宇間散出俊逸出塵的氣息。他微微頜:「師兄,那位姑娘是為尋你而來。」

    須烏子雙目微合,緩緩道:「尋我無用。她所求之事二十五年前就已注定,如今一切只憑天意,我也無能為力。」

    慕千尋墨眉微蹙:「莫非她是為冷君而來?」

    須烏子點頭:「你想必也有算到……冷君正受詛咒侵襲,毒根頗深,生命垂危。兩年多前因緣際會我有將返命水親自交於他,希望能助他克制咒氣,如今他二十五歲大限已到,就算因此咒而亡,你我也無計可施。」

    慕千尋道:「同是中咒之人的鮮血,不是可以解此血咒麼?」

    須烏子面色一緊,撂須道:「閣貝羅當年請我施咒,正是考慮到這點。冷君、暴君、邪君三人同時中咒,他們無法自救,卻更加不可能犧牲自己去互救,所以此法有等於無。我下咒造孽,多年來心生悔意,可是……為報答閣貝羅,我必須堅持最後一句承諾。」

    「師兄還答應過閣貝羅什麼承諾?」

    「絕不會將以血解咒之法透露出去。」

    慕千尋垂下眼簾,俊美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只聽他聲音淡雅飄忽:「就算大家知道以血解咒之法,三個君王也不可能捨己救人。這般看來,冷君大約大去之期不遠了。」

    須烏子沉聲低歎:「我說過,冷君的生死由天不由我。閣昱讓你找我進宮,定然為了八月星回節一事。正好,詔王聚會松明樓,我可藉機探算暴君與邪君同樣中咒,卻遲遲未作,而冷君……能否出現,只看他的造化了。」

    「那麼,師兄要去看看水榭外等待的姑娘麼?」慕千尋嘴角隱有一絲溫柔笑意,眸光卻平靜無波。

    「嗯,小姑娘一片誠心救人,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須烏子兩指夾住桌上玉卦,放入袖中,突然想到什麼轉道,「千尋,關於北詔公主,你與她緣分不淺,該珍惜時要惜之。」

    楚顏公主?慕千尋黑眸一閃,瞬間恢復冷靜深沉,他不以為意地優雅含笑:「多謝師兄提醒,千尋心中已有值得珍惜的女子,千尋自會惜之。」眼前浮過一絕色容顏,「曲詠唱」三個字自見第一眼便刻入心底,他是個專一執著的男子,既然心有所屬,只能歎與楚顏公主緣淺情薄了。

    *

    楚顏見到臨風卓立的慕千尋時,興奮得紅了臉,美目亮晶晶地閃動。她性子伶俐直爽,不到片刻便將前來目的托盤而出,瓦兒清秀的臉龐被重重陰影覆蓋,除了急切點頭早已淚光盈眶。

    慕千尋笑得溫柔,以溫潤好聽的聲音安撫著她焚灼不安的心:「瓦兒姑娘不必焦急,先安心在此住下,千尋定會幫助姑娘。」

    瓦兒感激地施禮,「多謝先生。」說完,悄悄眨去眼中不聽話的淚珠。她就是這樣,每遇到事情總難以控制閃出淚水,而每經歷一次,她的心便更堅定一分。

    雲姨,你千萬不能有事……

    方旋,你不能傷害雲姨……銀翟,若雲姨有個三長兩短,我紅瓦兒定要將你碎屍萬斷!

    吸吸鼻頭,瓦兒重新抬起晶亮的眼睛,袖口下的手指不知不覺緊攥成拳,顯示出絕不屈服的力量。

    慕千尋黑眸不動聲色掃過楚顏如花的面容,又落在瓦兒臉上:「瓦兒姑娘,有個人想見你。」

    瓦兒驚訝地睜眼:「誰?」

    「一個你想見的人。」他回答的聲音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惋惜。

    水榭隔簾一掀,布衫男童重新走出,恭敬地施了個禮,道:「姑娘,師傅這邊有請。」

    慕千尋對上楚顏疑惑的目光,薄唇彎出一淡淡笑容,被這難得的笑容一驚,楚顏頓時綻開如花笑靨,喜上心頭。瓦兒更加疑惑,無奈水榭裡間被簾子完全隔開,看不到裡面的人,她回頭朝楚顏點點頭,跟著男童朝水榭內閣走去。

    *

    一盞茶後。

    淡淡的熏香繚繞在房間裡,房間與外隔絕,一時沉靜如死灰,無半點雜音。

    瓦兒臉色蒼白如雪,如被雷擊,幾欲暈厥。薄薄的嘴唇顫抖得厲害,雙手死死扣住桌沿,她眼神散亂不住搖頭:「不會的,不可能!你不是我要找的須烏子,你說的都是騙人的!」

    須烏子彷彿早由預料,靜坐在對面塌上不動如山,屋子裡只有瓦兒悲淒的聲音迴盪,與熏香一起飄蕩在空氣中,不斷繚繞。

    「我不相信……一定有解救之法!一定有!」瓦兒衝到他面前,拳頭如雨點揮舞在他身上,「你騙我,你騙我……怎麼可能沒法子?血咒不是你下的嗎?你是罪魁禍,你怎可以不負責任?」

    須烏子閉上雙眸,靜靜打坐,對她激烈的嘶吼扑打無動於衷。

    瓦兒顧不上他是個年邁的老者,只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害冀哥哥飽受折磨,生命垂危的禍害。壓抑多日的辛酸、委屈控制不住爆,對冀哥哥、對雲姨真切的擔憂恐懼顛覆了她的理智,她瘋狂地扯著須烏子的白袍,用力搖晃他的手臂,口中狂喊:「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解?我可以不恨你下咒……可是我恨你為何不願意解咒?」

    「姑娘請冷靜,老夫無能為力。」須烏子沉沉開口。

    「為什麼無法可解?我不信!不信啊……」瓦兒聲聲悲切。

    「你騙我……一定有法子的!」

    「你救他啊,救救他……」

    「我求你……求你救救他……你是下咒之人,這個世界上,如果連你都不能救他,還有誰能……」

    彷彿用盡了全身氣力,她聲音漸小,絲凌亂覆在額前,雙眼一眨不眨死盯著閉目沉默的老者,帶著最後的乞求。

    「求你……救他!」

    須烏子緊閉的眼眸微動,無奈歎息從鼻間溢出,聽似萬分無奈。

    瓦兒由激動混亂轉為低聲抽泣,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角,搖頭也變得無力:「我的血為何不能救他?……我不信……血咒不可能無法解除……不可能……不可能……」

    「因果有報,生死由天。瓦兒姑娘,這是老夫曾經欠下的孽債,如今老夫只能與你一樣,等待奇跡。」字字句句扎入耳中,沉甸甸,壓著老者一顆慚愧複雜的心。

    「奇跡?奇跡……真會有奇跡麼?冀哥哥……」瓦兒捧住臉龐,泣不成聲。

    她喃喃念著這二字,反覆咀嚼,突然撲倒在地,朝天大喊:「究竟要用什麼才能換得一個奇跡!老天爺,請你告訴我……」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

    一日後,瓦兒醒轉。

    楚顏如花般的容顏添了幾許蒼白,見瓦兒眼睛睜開,欣喜地命人奉上茶水。昨日影像回過腦海,瓦兒突地掙扎起身,撐起虛弱的身子,低低悲呼:「顏兒,告訴我,我是做了一場夢,對不對?」

    楚顏只知瓦兒長途跋涉,又因擔心藍楓雲而氣急攻心導致昏迷,並不知讓人最悲痛欲絕的是關於銀冀血咒之事。她柔聲安慰:「是,只是一場夢,很快就過去了。」

    靜默一會,瓦兒重新睜開雙眸,心中無法欺騙自己,一切不是夢境。雲姨失蹤,須烏子說血咒無法可解,方旋根本刻意說謊……想到這些,渾身如被抽乾了氣力,跌坐在床塌上。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瓦兒望向窗外,猜測自己身處的地方。

    「這裡是慕大哥的水榭,你睡了一天。」提起慕千尋,楚顏聲音淡弱下去,不若之前的欣喜嬌羞。

    「一天?慕先生呢?昨日見我的那老者呢?有沒有雲姨的消息?」連串問題後,瓦兒猛然深吸一口氣,掀開被褥就要下床。

    楚顏急忙按住她,一一回答:「慕大哥有要事在身,一早趕回蒙捨了,而你說的什麼老者,我並未見到,恐怕也不在水榭裡之中。慕大哥說你可以暫住這裡休養,至於雲姨……」

    「雲姨怎麼了?是不是找到雲姨了?」瞧顏兒面色緊張,急欲掩飾什麼,瓦兒心緒沉到谷底,深深的恐懼吞噬著她的心臟。

    楚顏垂下眼睫,猶豫半晌道:「瓦兒……或許事情沒我們想像的那麼糟,雲姨應該還安然活著。」

    「告訴我,雲姨她……到底怎麼了?」指尖泛白,瓦兒屏住呼吸等著回答。

    楚顏沉默地看著她,眼中盛滿濃濃的憂傷,起身自桌前取來一被白布包裹的長物。瓦兒死咬下唇,睜大眸子注視著她。白布被慢慢打開,一柄熟悉的長劍展露出來,劍身反射著孤寒清冷的光芒。

    「這是在茶溪鎮外的山頭找到的。」

    「雲姨人呢?」瓦兒不能呼吸,雙眸不能眨動,呆呆問。

    「山頭一側是峽谷,障氣瀰漫,深不可測……瓦兒,瓦兒醒醒啊!」楚顏的呼聲焦切傳出。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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