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64 野外追殺
    日暮蒼山,黃昏間,空氣處處夾雜躁熱。

    銀暝通往蒙捨國邊境最後一個小鎮,鎮上有傳言——銀氏冷君讓位,如今由攝政詔王銀翟主持國政……

    月影初升,客棧裡,瓦兒坐立不安,秀眉深鎖,來回在房中走動,目光不住往窗外探去。終於,屋外一抹青影走進,瓦兒急忙奔上前:「雲姨,有消息嗎?到底怎麼回事?」

    不過幾日,宮中竟生如此巨變,若說沒有原由,瓦兒絕對不信。而她最恐懼的莫過於原由跟冀哥哥的詛咒有關,可是,為何事態轉變如此急促?惡人翟的「攝政詔王」又是何意?是篡權還是僅以「攝政」之名隱藏野心,遮人耳目?

    藍楓雲坐下為自己倒上茶,喝一口道:「幾經周折,大抵可以證實,銀翟確已在把握朝政,百官俯稱臣,輔佐於他。」

    「那冀哥哥呢?」瓦兒臉色白,難以接受,「我不信冀哥哥真會將社稷交給銀翟,他明明知道銀翟有多麼惡劣。一個江湖中冷酷無情的浪子,冀哥哥怎會委以大統?所以雲姨,我懷疑……」

    「懷疑什麼?」

    「我懷疑是銀翟趁冀哥哥病重,用卑鄙手段逼迫冀哥哥讓位。」瓦兒攥緊拳頭,雙眸噴出怒火。

    藍楓雲較她冷靜,「此事雖非空穴來風,但我有出示王宮令牌秘密向官府打探,城令官不會騙我。銀翟雖把握朝政,但光明正大並無奪位之意,且滿朝文武似是真心輔佐,細細想來,應該不是銀翟陰謀所致。」

    瓦兒秀眉打結,憤慨難平:「一切都是道聽途說。自古勝者為王,他既已掌得天下,天下人自然聽他的,幫他說話。可是雲姨,銀翟是何等卑劣之人,我們都很清楚啊!我現在只擔心冀哥哥已經遭他毒害……」說罷,淚光閃現,隱隱輟輟,恨不得立即返道回宮。

    藍楓雲一把握緊她顫的手,嚴肅道:「小姐,我知你擔心。此事你不相信雲姨的判斷,也該相信大王。大王冷靜睿智,江山內政格局是他一手把定,他明知自己身患咒疾,定然早已安排好朝內外事務,銀翟一人之力,如此快趁虛而入,扳倒朝闋不大可能。所以,小姐仔細想想,現今局面,對大王休養身體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雲姨不怕那惡人將銀暝江山毀掉?」瓦兒極力控制住混亂的思緒,頹然坐下,「我本只祈禱冀哥哥健康安福,早日擺脫詛咒折磨。可是,倘若銀暝動盪,江山浩劫,冀哥哥縱然安然復原,只怕要面對的是另一場更大的考驗。」

    藍楓雲肅靜半晌,肯定道:「銀翟縱有邪惡一面,但終究流的是銀氏血液,我絕不信他會將王族數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中。事已至此,你我該做的事早日尋得那下咒之人,為大王解除詛咒。」

    是!應該快點找到下咒的巫師須烏子,惟有他,這個世界上惟有他,才能救冀哥哥!

    只是須烏子,你到底在何方?冀哥哥,你一定要吉人天相!

    瓦兒垂眸,手指絞得關節一片泛白,想起可能傷害冀哥哥的最大禍,聲音低而決絕:「銀翟,若冀哥哥有半點閃失,我將詛咒你生生世世,絕不放過。」

    藍楓雲驚愣,回眼仔細看她,只見她目視前方,渾然忘卻週遭一切。清澈眼波本若幽然清泉,現被鋒利冰芒覆蓋,又似岩漿深流奔騰,穿透遙遠長空焚燒天際。她的眼神那麼冷冽極端,幾番天真,幾多純情,在低眉斂目中悄聲退去。

    藍楓雲只覺脊背竄上一陣寒意,心中吶喊「不要!」,何曾幾時,天真熱情的小姐變成這般?她驚恐上前,一把將瓦兒抱緊懷中,雙手扣住那纖弱肩頭,連聲焦灼道:「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但是,請你答應雲姨,無論生何事,小姐一定不要迷失自己!」

    「雲姨覺得瓦兒……在迷失了麼?」瓦兒低問,冷然中有絲茫然。

    「曾經有大王悉心呵護,我很放心,但現在是大王需要小姐來守護。小姐冰雪聰明,切不能被仇恨蒙蔽雙眼和心智,這個世界只有善良和正義才能永久……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和大王一樣,不忍看小姐受苦,只想永遠保護小姐,但仇恨報復卻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啊!」

    藍楓雲怎能不憂不懼?瓦兒的恨太明顯,太銳利,容易傷人傷己,尤其她恨的還是身份特別的銀翟,若想將來得到平靜、幸福,唯一的辦法——她須放棄仇恨,從新開始,以寬容善良去原諒恨著的人。瓦兒若不能走出自己的心結,極可能因仇恨而喪失最初的美好,最後連同自己的幸福一起埋葬。

    瓦兒眨眨眼,逐漸明白過來,盯著藍楓雲擔憂的神情,她淡笑:「雲姨,人總要長大,不是麼?我已經長大了,會愛也會恨。不知道將來還會生什麼,但我對冀哥哥有多少愛,便對銀翟有多少恨!雲姨,我答應你,或許我會迷失,但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在眼角淚水滑落前,她將頭埋進藍楓雲懷中。

    她從不願去恨,恨一個人是件太痛苦的事情,但,她無法不讓自己恨……若冀哥哥不在了,她又怎會獨活於世?命運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模糊的灰色沉澱著歲月光陰,每一絲感受刻烙最真實的痕跡,她的心一天天在迷離中蒙上寒冷的面紗。

    *

    次日,幾聲雞鳴喚出天邊一抹露白,旭日在山林那頭的樹梢上現出,棧道上兩匹黑馬韃韃而行。

    瓦兒緊了緊肩頭包袱,望向前方。

    藍楓雲輕勒馬鞍:「過了前面山頭,便算正式離開銀暝邊界。山頭那邊,是屬於四詔共有的山林境地,多年來都難以劃定國界。我們只要一路南行,最快明晚便可以到達一個叫『茶溪鎮』的地方。」

    「茶溪鎮?」

    「嗯,屬於蒙捨與北詔國交界之地,小鎮是交通要塞,鎮裡比較繁榮,四詔都有商人在那做生意,曾經我跟夫人有去過那裡一次。」藍楓雲勾起回憶。

    瓦兒蹙眉:「天下之下,不知那須烏子藏身何處。我好怕遍尋不獲,耽誤了冀哥哥……」

    藍楓雲一夾馬腹,與她並騎,勸慰道:「小姐自小樂觀,對事情充滿信心,在這關鍵時刻,應該更加勇敢堅定才是。須烏子曾是蒙捨有名巫師,即便雲遊或隱退,我想也不可能全然不留下半點線索。茶溪鎮上充斥著各國信息,我們先去打聽再直往蒙捨國都大和城。」

    「我明白了。事不宜遲,立刻趕路。」瓦兒目光穩穩直視前方,銀牙緊咬,手一揚鞭,馬蹄飛踐,棧道上揚起一片薄薄沙塵。藍楓雲抓住韁繩緊追上去,擔憂喊道:「小姐慢點,你才學會騎馬不久啊!」

    「雲姨,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切找到那須烏子,早一刻找到,救冀哥哥的希望便多一分!」瓦兒奮力揚鞭,帶著全然的希望朝前奔去。

    一路飛蹄,日頭東昇又西落。次日黎明,露珠沾滿草地之時,兩匹黑馬就已上路。

    旭日逐漸高照,明晃晃的光亮透過林間枝椏,偶有清風拂進叢林,輕掀馬背上兩人汗濕的絲。中午停在樹下吃了些許乾糧又即刻趕路,太陽偏西時近黃昏,瓦兒不願停歇,雙膝早已隱隱痛,可想而知,不善騎駕者數個時辰連續被堅硬的馬鞍磨蹭,皮膚早已磨出青紫腫痕。她未喊半句疼痛,焦切渴望到達茶溪鎮的念頭驅除了一切苦難。

    林子越來越密,光線越來越暗。白色煙霧若隱若現,夕陽斜映,宛若神秘面紗。

    「小姐有沒有感覺不適?這片林子最大的危險就是障氣太重,小姐若不適應,千萬不可勉強。」藍楓雲是練功之人,能調節內息屏除障氣侵襲,瓦兒的身子卻令人堪憂。

    瓦兒連連搖頭,咬住白的雙唇,壓抑住逐漸急促的氣喘,眼神堅定不屈:「我沒事。這不是最近的道路嗎?若這點障氣都不能克服,我還怎麼去救冀哥哥?

    「可是小姐大病初癒,體質太虛。我不該帶你走這條山路。」藍楓雲翻身下馬,觀察四周動靜,「小姐,我們還是回頭改走陽道。」

    「不行!時間寶貴,不能捨近求遠,我心急如焚,片刻都不能多等。走吧,雲姨,天色快黑,我們必須穿越山頭,希望天黑前到達茶溪鎮。」瓦兒主意堅決,藍楓雲不再多勸,讓她服下護體藥丸才稍稍放下心弦。

    林間小路,荊棘叢生,聞得馬蹄急促響起。

    四周靜謐,突然一聲老鴉驚嗚——「哇」聲孤淒暗長,林間立刻掀起一陣冷風。

    藍楓雲雙眸一緊,不動聲色蹙起柳眉,右手警惕地握住腰間長劍。

    「嘶——」馬兒陡然駐足不前,仰天嘶鳴,尖銳的聲音劃破林間沉靜。樹枝間鳥兒撲翅騰飛,瞬間不見蹤影,暮色籠罩,夜風穿梭於枝椏間。

    靜,無限的靜,聽得到落葉墜地的聲音。馬蹄原地打轉,鼻孔噴出熱氣。

    瓦兒驚呼:「雲姨!」

    「小姐小心!」

    刀光,在剎那間閃現,反射著夕陽的光亮,晃入人眼。四名黑衣客從坡上縱身飛下,刀鋒直逼馬背上的人。藍楓雲抽出長劍,「鐺」地一聲擋住,眼中精光迸,扭頭大喊:「我來抵擋,小姐快跑!」

    「雲姨……小心!駕——」瓦兒回過神,不再多想,緊抓韁繩驅馬急馳。絲飛揚,她低伏住身子,馬兒受驚後飛快揚蹄沿彎曲山坡下衝去。藍楓雲在馬上左抵右擋,黑衣客身姿利落,幾翻幾躍,窮追不捨。一時間,清脆的刀刃交接聲響徹山林。

    耳邊傳來呼呼風聲,突然馬匹又是一聲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再突然跪地,原來馬被一飛劍刺中大腿。瓦兒一個不穩,跌落倒地。「嗖嗖」劍氣湧來,她驚駭地瞪大眼,抓緊手中包袱奮力抵去,包袱被刺成兩半,碎片橫飛。藍楓雲柳眉倒豎,紅了眼拚殺過來。對方步步進逼,招招欲致人命。

    「你們是何人?為何要殺我們?」瓦兒扶住樹起身,喘息開口。

    黑衣客蒙著面,只露森寒眼睛,聽得瓦兒問話冷笑不語。

    藍楓雲將瓦兒拉到背後,全身戒備,厲問:「我等無怨無仇,為何痛下殺手?」

    「哼。」黑衣客依然閉口,冷哼一聲又要舉劍。

    瓦兒緊緊打量他們,心中不祥感越來越重,在對方又要揮劍過來時,她突然大喝出聲:「慢著!即使要死,也要讓人死個明白!你們的主人是誰?」

    黑衣客沉默一瞬,終於開口:「反正要死,何必知道太多?總之有人要取你性命就是!」

    瓦兒握緊手指,繼續追問:「你們一直跟蹤我們,也知道我的身份?」

    另一黑衣客冷聲道:「廢話少說,我們奉命行事,今日此地便是你葬身之處!」

    「難道……要殺我的是宮中之人?」瓦兒話剛出口,眼前腥風再起。她不會武功,只能拚力繞著樹左躲右閃。寡難敵眾,不到片刻,黑衣客雖有傷亡,但藍楓雲肩頭、手臂便淌出鮮血。危機難以化解,緊要關頭瓦兒眼眸一閃,喘息越急促。藍楓雲使出最後一力,一手提起瓦兒胳膊豁然騰空,二人僥倖飛身上馬,連策奔出。

    「追!」黑衣客輕功飛躍,穿梭林間。

    一騎狂奔,不分山路與叢林,一口氣不知奔出多遠,直至聽不到後面追殺風聲,藍楓雲才吐了口氣,身子軟軟伏了下來。

    「雲姨……你沒事吧?雲姨!」瓦兒感覺趴在自己後背的身子越來越軟,焦急回身查看。藍楓雲低低道:「我沒事……不要減,不出半里,我們便可以走出這片山林了……」

    「雲姨撐著點。駕!」瓦兒絲滴著汗珠,在天空最後一抹霞光中閃爍。她咬住牙根,望著暗不知深處的前路,奮力狂御。

    *

    山口,道路狹窄不已。一人騎在高高馬背之上,風衣被夜風高高掀起。

    月光灑在那人身上,孤冷,寒厲。

    劍身反射幽冷清光,吐著死亡的氣息。

    瓦兒緊急勒馬,藍楓雲下意識挺直脊背,二人目光落在月影下的那人身上。劍光逼人,丈餘之外,那人全身上下分明透露著殺手的氣息。對,惟有殺手,才能讓人感覺接近死亡的顫慄。

    但是,瓦兒沒有顫慄,剛才不顧一切地瘋狂逃離,讓她渾身仍在緊繃之中。瞇起水眸,她定定注視馬背上那人,欲夾馬腹繞道過去,雪亮的劍光卻耀亮了她的眼。

    「你以為自己還能逃脫?」聲音極冷,是個女子。

    瓦兒與藍楓雲同時一顫,驚住。這聲音……十分熟悉,她們凝目細看,月光下朦朧剪影,果然有幾分相識。

    「你是醫女?」小嘴微張倒吸一口涼氣,瓦兒滿眼不可置信。

    方旋轉過臉來,並未刻意掩飾,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凍:「是我!」

    藍楓雲長劍在握,凜聲道:「竟然是你?我早有疑惑卻沒想到你竟是殺手……你在宮中做醫女,又是為何?」

    瓦兒閃動靈眸,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她那般信賴的醫女啊,怎會突然變成手持寒劍要狙殺自己的殺手?喉頭乾啞,眼中卻被沖得熱,目光直直盯著方旋模糊冷傲的面容,心中不停吶喊:到底生了什麼?怎麼回事?怎會這樣?

    方旋勾起唇角,冷然不已:「說吧。在你們死之前,有什麼問題,我不會像他們那般吝於回答。」

    瓦兒咬住下唇,水眸波光瀲灩,心口疼痛:「醫女……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也猜不出來到底生了什麼,你跟剛剛那黑衣客是一夥的麼?」

    方旋淡笑,笑容清麗絕美,她緩緩收劍,好整以暇地答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是殺手,他們想做我要做的事,所以我便將他們殺了!」

    藍楓雲瞇起眼:「你殺了他們?」以一敵四,還能縱馬趕在自己前面,方旋的武功絕非一般。她若要殺她們,只怕在劫難逃。

    「是。」方旋依舊笑,彷彿只是一件舉手之勞,「他們不能奪走我的目標!紅瓦兒,你一定很好奇,也很驚訝,竟然會有這麼多人要殺你,呵呵……連同我在內,對你而言絕對是個意外。」

    瓦兒誠實點頭,面露憂傷,聲音哽咽:「是。我很意外,還很心痛,因為我所信賴的醫女你……」

    方旋以目光阻斷她,「第一個想殺你的不是我,而是黑衣客的幕後主使者。」

    「誰?」

    「浦月容。」

    「月容……」瓦兒輕念這個名字,渾身竄過寒意。自己與月容自小一同長大,關係不冷不熱卻也瞭解其秉性。月容心高氣傲,自視甚高,但為人處事尚懂得分寸,表現雍容大度,進退得體。身為冀哥哥的王妃未得到寵愛,她知道月容一直委屈壓抑,卻並未多言。若說月容要想置自己於死地,是否太過誇張?

    「不信麼?紅瓦兒,你太單純,這優點也是你最大的弱點。你可知自己身體正中劇毒?」方旋勾住她的視線,見她驚異呆愣,心中不禁暢快,撇起紅唇冷笑,「浦月容暗中對你施下蘿陀毒,此慢性毒藥一旦進入五臟六腑,便是你香消玉隕之時。」

    藍楓雲抹去嘴角血絲,低聲道:「你既然也動了殺人之心,那麼為小姐診治現蘿陀毒時,為何不順水推舟,乾脆不給小姐解毒,又何須這樣苦苦追殺?」

    瓦兒聲音容雜著痛苦:「我不明白……有何仇怨,非得你們殺我?」

    方旋重新舉劍,聲音頓時變得淒厲:「太多事情,你紅瓦兒永遠不會明白!浦月容恨你奪去冷君的寵愛,又恨冷君逼死她父親,她對冷君又愛又恨卻無能為力,若要報復,最佳辦法只有除掉你!而我……」

    「你又為何?」瓦兒下意識逼問,目光灼灼。

    「我為另外一個人!」方旋尖銳答道,寒光一閃,手中劍已舞出凌厲鋒芒。

    「你為銀翟!」藍楓雲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刺激得方旋與瓦兒同時巨震,像一條急欲遮蓋的傷疤別人瞬間撕開,疼痛直烙進心上。

    「銀翟?」瓦兒只覺血液竄上頭頂,頃刻間恍然大悟,原來方旋跟銀翟同是殺手,他們根本就是早早相識,關係密切。腦海中同時閃過數道精光,似有重要線索浮出水面。她急切搖頭,強迫自己思緒清醒些,無奈白日受障氣攻體,適才遭人追殺已是筋疲力盡,恍惚間直抓住一點——銀翟與方旋聯手進宮,根本是有備而來,宮中究竟還有多少銀翟的人?如此想來,冀哥哥身邊危機四伏,「攝政詔王」極可能隱藏巨大陰謀……

    藍楓雲見對方劍招稍有遲疑,趁這當口急道:「我仍不明白,就算為了銀翟,又為何非殺瓦兒不可?」

    方旋握住劍的手微微顫抖,月色下臉龐蒼白如雪,聲音清冷隱有孤淒之感:「我說了,太多事情,你們永遠不可能明白!為何紅瓦兒你可以輕易贏得一切?連翟也……」突然,她語氣一轉,充滿殺氣:「所以,我無法容忍!無法等待!縱然浦月容下的毒足夠你歷經折磨死亡,但我更願意親口了結你!」

    瓦兒從混亂思緒中終於理出一點最重要的,她彎低身子眸光掙扎出充滿渴求的期望,顫聲問:「我只想知道……用我的血可以解除冀哥哥的血咒是否屬實?還是只是你騙我的一場謊言?」

    某種堅硬而柔軟的東西陌生地撞擊上方旋的胸口,她吃驚於瓦兒會在自己生命危機的關口,一心念著病入膏肓的冷君。怎樣的愛才能讓人忘卻自我生死?怎樣的情才能如此無怨無悔付出?怎樣的諷刺才會讓翟愛上的女人一心只為他人……苦澀如淚,方旋抿緊白雙唇,不想去理解瓦兒悲哀的眼神。

    「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謊言?」瓦兒吼出聲。

    「不是!」方旋飛快地否認,明明是謊言,她卻不假思索地堅持騙到底。瞧見瓦兒瞬間足以照亮漆黑夜空的臉龐時,她感覺到一種深刻的不可思議。如此甚好,她心中揚起快意冷笑。

    紅瓦兒啊紅瓦兒,枉你用情若此,卻不知我壓根不會給你機會救他!

    瓦兒跳下馬背,不顧一切衝到方旋的馬下,仰頭對上那寒光顫顫的冷劍,以前所未有的語調乞求:「醫女,我求你……無論是由原由,若要殺我,請讓我先去找到須烏子,我一定要救冀哥哥……」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藍楓雲也急急下馬,撲到跟前。瓦兒無畏地上前一步,劍尖幾乎抵在她雪白的頸前,她大眼畜著淚水,楚楚風姿被堅毅支撐,帶著某種決心再次懇求:「你我好歹相交一場,求你答應我!我不怕死,只想在死前救回冀哥哥而已……」

    夜風清寒,林間隱隱傳來蟲鳴。

    方旋眉頭聚攏,脊樑筆直,居高臨下看她:「看在曾經情分,我今日已經說得夠多。紅瓦兒,你必須死在我的劍口!」

    瓦兒雙手一抬,抓住她的劍尖,刺痛立刻沿掌心湧遍全身,她咬牙定定注視面無表情的方旋,不放棄道:「你若也真心愛著一個男人,就該知道什麼才是生命中的遺憾……冀哥哥光明磊落,一生為國為民,實在不該遭此劫難,我若現在死去不能救他,縱然地獄黃泉也不會瞑目。醫女請以一顆愛人之心答應瓦兒,事完之後,瓦兒甘願將命交予你。」

    「小姐,你在胡說什麼……方旋,你其實心地善良,何苦因為銀翟而至我們於死地?無論什麼恩怨,殺死一個人又能解決什麼?」藍楓雲舉劍,做到一拼的打算,聲音抬高,「你又可曾想過,銀翟若知你殺了小姐,結果如何?」

    一句話如無聲劍鋒擦過方旋的咽喉,她的胸口急促起伏起來。其實動親手追殺瓦兒,此舉是一時氣憤造成,那夜翟對冷淡無情確實激怒了她,她便連夜趕路直追上來,滿腔憤恨急欲宣洩。然而當瓦兒真正站在她面前,曾經沁梅園中真心待她的短短時日情景如影隨行,弄得她心思不能冷硬如鐵,揮劍奪命。

    筱水受瓦兒影響較深不無道理,連自己都被瓦兒臉龐上毫無保留的真誠所動搖,可是……她不能心軟,有這個女人在一日,翟便不可能屬於自己!身為殺手,面對目標不能優柔寡斷!

    如此一想,方旋手腕一番,劍氣如虹抖動開來。藍楓雲早有防備,使勁推來瓦兒,自己連翻帶踢將方旋擊下馬背。

    瓦兒蒼惶間自草叢間爬起來,本以為又將經歷一場生死惡戰,不料昏暗的路口頃刻間傳出灼亮明光,一排十數人舉點的火把隊伍急奔到路口,在她們面前一字排開。

    火把照亮每個人的臉,紅彤彤的顏色映得方旋臉色通紅,揚在半空中正以狠絕之勁刺下的劍突然「鐺啷」一聲被某物擊中。她感覺虎口一麻,自知遇到高手,來人氣勢龐大,絕非朋友。於是,她長劍一反插入鞘中,連身飛躍上馬,在眾人未做任何反應之前,策馬離去。

    「紅瓦兒,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你等著!」她的聲音與馬蹄聲一齊消失。

    瓦兒無暇顧及十數個高舉火把的護衛,見到藍楓雲滿身粘濕鮮血時,淚灑衣襟:「雲姨,你傷得好重……」

    「放心,我不會有事……」

    「紅瓦兒?該不會恰恰是本姑娘認識的那位紅瓦兒吧?」一聲甜脆清亮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火光中,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美麗絕倫的少女面孔。長烏黑,膚若凝脂,彎眉巧唇,笑容甜美自信,這面容——

    「楚顏公主?」

    「真是你——瓦兒郡主?」

    兩人同呼,驚喜不已,二人快步走到一起,互相打量,喜不勝收。

    「顏兒。」

    「瓦兒。」

    「你怎會在這?」

    「你怎會在這?」

    「說來話長……」

    「唉,我也是……」

    北詔國楚顏公主怎會帶著大隊人馬出現在此?林間路被照亮,馬匹在眾多護衛下姍姍而行,當她們到達茶溪鎮時,月已升上正空,清輝灑滿人間。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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