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宮燈通明,照映著王宮中的閣樓曲廊。
「稟王,銀城出現神秘黑衣人組織,聽說翟王爺曾經與他們交過手……」
「王,昨夜屬下現翟王爺有出現在沁梅苑。」
「王,侍女吧吧與醫女方旋交往過密,形跡可疑,會不會跟翟王爺也是同夥的?」
……
耳邊迴響著青龍、白虎的探查回報,銀冀心中剎那如烈火一般焦灼焚燒。他片刻不曾停留,直直走向沁梅苑,瓦兒的病痛與迴避,他早已無法忍受,如今加上翟威脅性地介入,他又怎能按捺下去?
那日翟冰冷尖銳的話語猶在耳際,那麼究竟翟對瓦兒揣的是何等心思?報復還是真的動了心?無論哪種都讓人驚憂莫名。
「我終會讓她變成我的人,呵呵……」翟的冷笑透著勢在必得的殘酷。銀冀渾身一震,突如其來的恐懼瞬間緊擢住心臟,腦海中只被陡起的不安猜測驚住了——瓦兒近日的病痛與反常是否跟翟有關係?
沁梅苑中很安靜,淡淡的月光穿透茂密的枝葉,半灑在朱紅的樑柱上。銀冀一路秉退隨從,獨自走進拱門,園子裡的梅樹在月下斑駁寂寥,目光穿過長長的迴廊投向燭光搖曳的閣窗。突然,他駐步,閣窗對面一抹白色修長的身影幽然而立,夜風蕭瑟中寂靜無聲。
那是翟。
他真在沁梅苑,還對著瓦兒的寢房默立注視,他對瓦兒……
翟也已經察覺了他,翩然回對他勾起唇角。銀冀下意識抿起唇,目光犀利而戒備地對上他。
兩張相似的臉孔在淡淡月光下對視。
銀冀的眸子深邃而幽遠,細看處有著溫冷背後的剛硬,峻肅之中透著深沉。翟迎風而立,面色如玉也是僵持著神情清峻,一瞬迸逝的冷光隱含一股凜凜劍氣,隔著空氣直逼而來。他們靜靜站著,誰也沒有出聲,對視的目光如兩柄離鞘的劍,月下清寒冰冷。
翟一動不動,銀冀再看他一眼不再回頭,沉步朝寢房走去。
推門而進,藍楓雲和吧吧看到來人後連忙起身,銀冀微微抬手示意她們退下。一片寧靜中,他逕自坐在塌前凝視著沉睡中的容顏。瓦兒黛眉輕鎖,似乎睡不安穩,薄薄的小嘴有些蒼白偶爾蠕動一下,本就小巧的臉龐此刻看起來顯得格外消瘦尖俏。
哦,瓦兒,瓦兒……
銀冀壓抑住滿腔心痛,手指輕抬往她微微凌亂的絲摸去。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朝窗戶方向看了一眼,手指停留在半空剎時收緊。漆黑如夜的眼眸深沉無比,隱隱跳躍著妖冶的藍光。腦海中不禁閃現著同一個問題:瓦兒,會是我想像的那樣嗎?是嗎?會是嗎?
老天爺,不要太殘忍,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他……該如何面對,而瓦兒……天啦,瓦兒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刻?
銀冀雙眸更加沉痛,載著更多更濃的疼愛與憐惜,將手指輕柔地撫上她的絲、眉心、眼角。
瓦兒,告訴我,究竟生了什麼事?你不再信任你的冀哥哥了嗎?你可知道,我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希望你至死不悔地信任我……告訴我,到底生了什麼?你在害怕什麼……不敢面對我的原因真是那樣嗎?……
感覺到兩道讓人無法心安的視線,瓦兒心口重重一疼,自沉睡中大喘了一口氣猛然睜開眼睛。
「冀哥哥……」她動了動唇,不知道自己已經吐出了顫抖的心聲。
「嗯?」銀冀定定地皺眉看她,宮紗燈下抬眸處,星光瀅澈,碎波點點,唇間淡憂隱現,就只那麼不言不語靜靜看著她。
瓦兒驟然清醒,想躲避卻已不由自主探進了那原本幽靜的星波深處。那誠摯擔憂的黑眸緩慢地攪動起細微的漩渦,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急,直要侵吞她整個人。
「冀哥哥……咳咳……咳……」瓦兒完全清醒,緊揪著錦被急促地咳嗽起來。她知道她逃不掉了,她根本沒辦法再逃避下去,冀哥哥的眼神那麼深沉,表情那麼哀痛,她快窒息了。淚水瞬間瀰漫眼眶,模糊了視線,她的心在同一刻絞痛著滴血。
銀冀一手探住她的額頭,一手將她墊高輕拍著她的背,面色焦灼:「怎麼了?怎麼了?病還沒好嗎?連眼淚都出來了……」
瓦兒兩道眉毛幾乎不能鬆開,纖白的手指緊抓著他覆在自己額頭的大手,淚水不由控制地嘩嘩滾落。哀淒的水眸注滿了難以言預的傷痛,她覺得屈辱難堪、慚愧自卑……太多太多的複雜情緒全部同時湧上,迅淹沒了她,而她似乎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了。
「瓦兒,說話!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生的一切……」
「……」瓦兒開始捂著眼拚命地搖頭,不讓細小的呼聲溢出嘴角。
銀冀一把將她擁進懷中,抱得很緊很緊,想將她箍進自己的體內一般。他焦灼的話語低沉壓抑:「瓦兒,相信我,相信我!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是病痛還是……其他什麼?」
聞言,瓦兒又是一陣激動地顫抖,溢出破碎的聲音:「冀哥哥……」
在他以為她又要失聲痛哭時,瓦兒卻悄然地、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將小臉更深地埋進他的胸膛,閉著紅腫的淚眼極輕極細地說道:「對不起,都是生病惹的禍……冀哥哥你知道我只要一生病,就會變得又脆弱又奇怪……」
銀冀將她從懷中拉出來,直直地深深地注視她,審視著她的每一絲表情,然後目光暗沉彷彿墜落漆黑天際的流星。這是她連續十幾日以來第一次跟他說這麼多話,他聲音沙啞隱含不可捉摸的冷冽:「除了生病真沒什麼其他要說的嗎?瓦兒,我以為無論何時你都是相信我的……」
他的話未完被一隻小手擋住,瓦兒心痛難抑不敢看他。通紅的眼睛游移了一圈之後終於落在他灰暗的俊容上,慎重道:「我相信冀哥哥……我當然相信你!」可是我該如何說,我不相信的是自己,是那個惡魔……
銀冀靜擁著她,苦苦抑制體內開始翻滾的躁氣,等待她繼續說。
瓦兒恍惚中敏感地覺察到他的異樣,重重地閉了下眼睛。是啊,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再跟他多說一句話,沒有氣力再多說一個字,她想掙開他的懷抱卻連掙開的力量都沒有了。臉頰被壓在他呼吸越來越急促的胸膛上,她猛然記起了什麼,遂忘記一切掙扎與矛盾,抬頭急問:「冀哥哥你怎麼了?你的身子……」她吸吸鼻子住了口,自卑的慚愧的心理再次擢獲住他。她只能昏亂地緊緊環抱著他的腰,將顫抖著的哭聲埋藏在心底。
冀哥哥,我好害怕……好害怕……我明明聽方旋說冀哥哥也病了,可我還在這任性著讓你為我擔心。冀哥哥,我好沒用,好傻好壞……這樣的我根本配不上冀哥哥……根本再也配不上……
「別亂想!」銀冀突然斥道,修眉皺得死緊,深邃的雙瞳中燃燒著冰藍色的火焰。
是了,這就是瓦兒,自小守著她長大,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她的每個心思豈能瞞過他?他摟緊她,目光凌厲如冰箭,直射向窗戶的方向。他不需要多問,他也不能殘忍地讓瓦兒多說一個字,這個答案,他定會親自向那個人討要!
可是,那個人……是他的親弟弟,流有銀暝珍貴的王族血脈,是他在太妃臨終前親口答應要照顧的人,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如果……如果自己熬不過詛咒的折磨,那人便是銀氏血統唯一的希望,為什麼傷害瓦兒的是他?
瓦兒伏在銀冀懷中抽泣,明顯感覺到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偏偏一個輕如絨毛的吻緩緩落在她的額心,帶著某種堅定人心的力量。他凝視著她,眸底已是驚天駭浪,太陽穴上的青筋劇烈跳動。如果瓦兒抬眼,一眼便可看出此時的冀哥哥是多麼地壓抑和冷駭。他嘴角的肌肉抽得死緊,咬著牙根似在保證:「瓦兒,我沒事……你記住,我希望你永遠相信我!」
「恩……」她瘋狂地無意識地點頭,為他字字斟酌而磐石般堅定的話語,淚水滾滾而落,燙慰了他烈焰狂燃的心。
冀哥哥……我當然相信你,相信你!相信你!相信你!永遠相信你!從我在襁褓中睜開眼看到你的那瞬間,我便相信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值得我愛……可是,今日的瓦兒真的只是殘磚破瓦,真的無法再與你匹配……冀哥哥啊,我是如此愛你,我卻不敢說……即使將來沒有我,你也一定能好好地生活著……
他緊緊抱著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緩緩地,緩緩地,她也悄悄抬手,悄悄環抱著他的腰身,輕輕地,輕輕地將雙手握成了顫抖的拳頭。
他們誰也沒有看到彼此眼裡的執著,一個盛滿絕決的祝福與守護,一個承載堅定的呵護與憤怒。
她和他真的會有如同以往的未來嗎?忘著輕輕合上的房門,瓦兒撲倒在塌上,成串的淚珠濕了一片。
*
當銀冀走出寢房,意外地現那抹筆直孤傲的白影依然面對著這邊。
翟勾著唇角,面色比冬夜還要清寒幽冷,他穩步朝銀冀走去。銀冀的嘴角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緩緩瞇起了眼眸,那夜裡漆黑不見得的眼眸被藍色火焰照亮,閃動著鋒利噬血的光芒。二人一言不先後走出園子的拱門,來到御花園的寂靜之處。他們本是血緣極為相近的親兄弟,他們本有著非比尋常的默契,他們在短短的一瞥中已看出了對方的冷絕與殺氣。
翟逐漸聚攏眉頭,眼中被徹底的黑暗所籠罩。
夜,更加幽暗,樹影飄忽不定,草叢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們的衣角揚得很高,同樣的俊容被陰影覆蓋,顯得凌厲而詭異。
突然,不知道是誰先出的手,眼中逼人的火焰化為刀鋒般煞猛的掌氣。二人身形如蛟龍般迅捷靈巧,白袖揮出,暗蘊強勁真力,似剛似柔,掌氣對接之處泛起濃濃白霧,像爆開的煙花翻滾而上,在夜色中將花草樹影瞬間籠罩。
他們都沒有帶兵器,他們都抿著唇沒有對話,但是他們卻非常清楚對方的心情,於是,滿腔憤、怨融慣於一招招攻勢中。
銀冀面無表情,惟有一雙噴火的怒眸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令人顫。然,他的對手是翟,一個從來不曾畏懼屈服他的人。只見翟白袍如雪,結實的手腕揮就而出,勁急有若閃電,將銀冀來勢洶洶的掌氣轉移化開。
「嘩——」大樹一聲重響,銀冀連連退開兩步,中在胸口的一丈讓他血氣翻湧。他沉下眸,強忍著吸了口涼氣。
該死!這樣的時刻,心絞得厲害!詛咒作了!
該死!他無法壓抑全身流淌在血液中的狂躁,那絲絲血液似要破臂而出,迸裂開來。
手指一緊,銀冀急從樹後的花叢中拔出一截樹枝,狂花飛舞盤旋挑動,樹枝像利劍一樣徒地追出陣陣森寒之氣。翟雙足一點騰空翻起,如翩翩之燕,動作一氣呵成,輕盈而優雅。見他避過這一招,銀冀手腕一翻雙足同時起跳,也如一隻迅猛銀鷹飛追過去。
天空隱有星光閃爍,月亮半圓藏在烏雲背後,宮燈被清涼夜風吹得微微晃動。他們一路交手,踩著屋簷飛馳而過,默契地避開巡邏侍衛,直到置身於王宮後山才不約而同地住手。
銀冀努力挺直脊背,輕柔拭去嘴角的一絲殷紅,眉宇間浮動黑氣在樹林中看不分明,灼灼閃耀著寒光的雙瞳一瞬不瞬盯迫著十步開外的白衣男子。
翟依然修眉微聳,目光在暗色中與之對視,冷薄的嘴角驟然抿了一下,口中同時淌過濃重的血腥味。
沒錯,他未料到深居王宮養尊處優的銀冀武功竟如此之好,他更未料到當他們全力對接最後一掌時,同時迴盪在胸腔的不只是內力震動,而是某種濃稠的、深刻至骨髓的震撼。
那是令他們都震驚到無法解釋的心靈撼動,在掌氣對接四目相對時,他們驚異地感覺到對方的心意——是,絕對是一種心意!有愛,有恨,愛恨交錯,矛盾與掙扎,痛苦與壓抑……甚至於他們的心底同時閃過同一個名字——瓦兒!
瓦兒,瓦兒,瓦兒……
兄弟,兄弟,無論如何恨,如何怨,仍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心意奇異相通的孿生兄弟……
所以,翟還沒來得及爆自己全部的恨時,掌心已不由控制地收了幾分內力。
所以,銀冀在胸口為瓦兒絞痛的同時,那最後擊出去的一掌也帶著剎那的遲疑。他漸漸壓抑不住,挺直的脊背抵在身後一棵大樹上,腰桿微彎,目光浮現沉痛。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她?!」他的聲音那麼痛苦,那麼憤恨,那麼壓抑,像暴怒的猛獸又如受傷的狼豹,那架勢像要隨時迅猛出擊一般。
翟深深地抿緊唇,全身被冰寒與陰霾包圍。他當然知道銀冀在問什麼,他們從第一次見面就有著無法言喻的默契。他清楚銀冀噴火的眼眸裡藏著怎樣的憤怒和妒恨,一個優雅尊貴的君主也會有今日這副表情,誰讓他一出生便奪走自己的一切?
如今,高高在上的銀暝冷君與自己一樣有著這般痛苦與怨憤,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這個白衣男子嚥下喉中血腥,揚唇展開嘲諷而愉悅的一笑:「她?哪個她?你指的是紅瓦兒麼?」
他不確定銀冀知道多少,紅瓦兒絕對不可能自己說,如果她真說了,那麼他更非要親口聽銀冀說出來——說自己最心愛最想保護的女人成為了他銀翟的人。哈哈,他心中已經狂笑,那是怎樣的滋味?
嘴角的血跡又溢了出來,銀冀一手背負在後緊抓樹幹,堅硬的樹幹立刻被扣進五個深深的指印。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住了,心絞的詛咒與猛虎般要出兕的暴躁反覆凌遲,他可能不到半刻就會忍不住尋找洩的出口,而面前的……他唯一的親弟弟,銀氏王族寶貴的血脈,他都不會再顧及,他們的身手與武功……他們極可能同歸於盡……
翟冷冷笑著,眼睛黑幽邪魅。
「看來你想問的就是紅瓦兒吧!呵呵。」輕輕的笑聲像地獄飄散出來的魔音,久久迴旋,他緩而有力地塌上前一步,清楚看進銀冀滾動湛藍幽光的瞳眸裡,「你想知道什麼呢?關於紅瓦兒……」
冷汗與血跡一同淌下,銀冀握著樹幹的手指開始顫抖,夜色將他削瘦挺拔的身形完全包圍。他咬著牙,以生平最大的冷靜與意志控制自己沒有直接衝上前去。今日若有劍在手,他們二人恐怕都不能安然站立於此。
銀冀啊銀冀,你明知道他殘酷地傷了瓦兒,傷的是瓦兒啊!那個你這輩子用真心珍愛呵護的女子……你明明只想立刻殺了眼前這人為瓦兒取得公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是君王?你為什麼要身中詛咒?你為什麼要在決意為瓦兒報仇的同時還顧及他是自己的親弟弟?
銀族後裔若是孿生子,便會引起宮廷內亂,兄弟殘殺——這樣的歷史要再重演嗎?不是為了江山大統,而是為了一個女人……
殺了他,不能殺!
殺了他,為瓦兒報仇……不!他是銀氏後裔,倘若自己身受詛咒而亡,那銀氏江山只能交給他……
銀冀晃了晃身子,氣息開始明顯喘息,整個思緒因肉體不斷襲來的痛楚而陷在混亂中。他死死盯著翟,聲音低沉如鍾:「你是為了報復我還是因為……真的愛上了她……才如此?」
翟看了他一會,似乎怔愣於他的猜測,然後仰頭出一串奇怪的笑聲。笑聲停歇,佇立在黑暗中的是一抹氣息孤絕的靈魂,他嘴角輕撇,聲音清冷:「你知道我要報復你?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報復你?還有……」他突然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一句話:「我的確是為了報復你,才讓紅瓦兒成為了我的女人!她已經是我的女人!」
話剛落音,疾馳的掌風已刮到臉頰。銀冀雙眼通紅,迸藍光,又紅又藍的光芒幾乎從眼睛擴散到全身,點亮整張面龐。斯文俊雅的面龐前所未有的猙獰與瘋狂,儘是急欲吞噬人的殺意。
翟一時未防,重重受了一掌,淤積在胸中的血氣剎時噴薄而出。然而,看銀冀激憤模樣,他先是眉頭一緊繼而變成詭異淡笑。
至少,看銀冀痛楚失控,是他這麼久以來最快樂的一件事。他的心早被仇恨與掠奪侵襲,蓄謀多月的計劃終於有了回報,他怎能讓自己不開心?
*
兩抹靈巧的身影在林中穿梭,時而聽到一聲喘息,時而是猛烈掌風擊斷樹枝的聲音。
一起一落,一拳一掌,漫天飄飛的落葉,颼颼凌空的枝條,沙沙做響的空氣……不多時,他們各自撫著自己的胸口跌坐在一棵大樹下。
「呵呵……」翟低低地笑出聲,亦喜亦悲。
銀冀狠狠吸著氣,渾身被冷汗濕透。血液的流動逐漸在四肢中變涼,溫暖從指尖退去。如果還有理智,他該立刻呼叫,該立刻回宮讓喬雀來診脈,他需要克制詛咒的藥,否則,別說五日後的生辰之日,他只怕熬不過今夜。可是,不行,他有些事非現在問明白不可!
「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也恨自己不能殺了我?」翟坐在他對面的樹下,微笑著問。
銀冀盯著他的笑容,咳嗽一聲道:「你一直背負著這樣恨著的感受?」
翟剎時被蠍子咬到一樣,笑容急消失。
「銀冀,我們真不愧是孿生兄弟!」短短一句話,充滿諷刺與辛酸。
「你不該如此對她!你怎能如此對她?!」如果說此生有什麼讓他放心不下,只有瓦兒啊!可是,在活著的時候都不能保護她,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沒什麼資格去見她。
翟扯了扯唇,眼神調離到遠處幽黑的山頭,聲音空洞:「或許,你該想,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該是我的,包括她!」
銀冀面無血色,蒼白如紙,連連搖頭:「不!江山社稷,榮華富貴都可以屬於你,惟獨她不可能!」
翟突然起身,冷冷道:「是嗎?別忘記,她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
銀冀也晃動著站起身,肯定道:「你還想我再殺你一次嗎?」
「你殺得了我嗎?」
「只要我想,我便能!」
翟轉身完全面對他,輕輕道:「那便是你不想了?」
銀冀重喘一聲,像是最後一滴血液從心臟退去,大大後退了一步。他說錯了……自己說錯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父王、母妃、奶奶,我能嗎?我能嗎?
瓦兒……
他猛然上前,抓住翟的肩膀,堅定道:「不要再去傷害瓦兒,否則……即使我不想,我也定會殺了你!」
翟注視他好一會,揮開他,「好一個銀冀,殘磚破瓦的女人你還真要?可惜……我並不打算將她讓給你,不只是她,連同江山也是屬於我的!」
銀冀的手指快要掐進他的肩頭,他沒有再揮開。
同樣急促的呼吸,同樣劇烈的心跳,銀冀定定地、死死地、沉沉地盯著他。指下傳來溫熱與屬於生命的活力,耀著藍光的眸子直逼進他深不見底的黑瞳,銀冀突然停住了呼吸,在那黑暗襲來的剎那他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翟的內心,那樣深刻隱藏的內心愛與恨啊——翟對自己與瓦兒是愛恨並存的……
「因為,你不知道一個真相——我銀翟才是先你出生的銀暝國大王子,而你……卻輕易奪走了原本屬於大王子的一切……」
當銀冀閉上眼睛重重倒下之時,迴盪在耳邊的是這句深沉的話,然後撕裂般的痛楚將他淹沒,漫無邊際地淹沒……
*
金色的帷幕層層幔幔,將寬大的金絲塌掩藏在寢宮最深處。
銀冀安靜地躺在上面,太醫在一旁焦急地查看。他們忙著把脈,一會掀開他的眼皮仔細觀察,旁邊的方桌上擺著好幾包銀針,大大小小的藥瓶陳列著。喬雀面色沉憂,刖夙的金老太醫本欲這日回國,此時也只能守在銀暝君王的塌前。
年輕的君王面無血色,挺直的鼻樑剛毅的嘴唇像刀刻了一般,閃動幽黑和湛藍光芒的眼睛已經閉了一天一夜。
喬雀將最後一支銀針插他結實的肌膚裡,才站起身抹去額上汗珠,驚疑地望著金老太醫:「我們大王……會沒事的吧?」
金太醫摸摸須,緩慢道:「針是你施的,你是大王的貼身御醫,怎地如此沒有把握?」
喬雀回頭看床上的君王一眼,聲音又低又沉:「此次是我見過大王作最厲害的一次,他還受了不輕的內傷……難道那詛咒所設計的二十五歲真是個跳不過去的大坎?」
「胡言!你怎能對銀王如此沒信心?我刖夙國殤王不就平安度過二十五了嗎?」金太醫瞪瞪眉,「雖殤王自小有藥物控制,但銀王有須烏子親自給的藥水,相較起來,並非完全沒有希望。所以,你先得有信心!」
喬雀自打了一耳光,連聲道:「金太醫說得沒錯,大王是個真正的君王,他有著堅韌的意志力,有著愛國愛民的責任心,即使再大的曲折與苦痛,大王也一定可以撐過去!」
金太醫微笑了一下,點頭道:「那你還喪氣個什麼勁?還不好好陪著你家大王?老夫看樣子是一時半刻回不去了……」
躺在床上的銀冀仍然沒有半點反應,銀針讓他血脈暢通,氣息穩定,但他正在沉沉的昏睡之中。
三日後,他的二十五歲生辰,宮中已經準備好慶祝的宴會,他真能平安度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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