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52 君心似海
    白衫似水,玉冠如月,冬陽微照模糊了俊面輪廓,一抹比北風更刺骨的冷笑凝在他的唇邊。他手中抓緊一根綠色竹蕭,力道大得幾欲讓竹蕭碎裂。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緩緩轉身,一切的殘酷完全被掩埋在平靜無波的眸子裡。

    「翟,你早到了啊?」筱水快步上前,眼睛看到翟如玉的俊容時忍不住變得晶亮。

    方旋跟在其後,冷艷的臉上看不出多大情緒,只有與翟那雙深邃眼眸對上的瞬間,心頭才泛起一道漣漪。

    「翟,約我們來有什麼事?」筱水問。

    這是他在宮中第一次約主動找她們,且特意譴開了侍衛。

    翟淡淡回眸:「你們該離開這裡了。」

    「我們?為什麼?那你呢?」筱水皺眉驚問。方旋看他一眼,美麗的面容也閃過吃驚。

    翟道:「原本旋進宮的身份是為太妃看病的醫女,如今太妃已逝,自然沒留下的必要了。而筱水你做內應提供的情報也夠多,任務已經完成。」

    方旋一雙秋水瞳眸注視著翟,似乎想從那雙深幽的眼睛裡找出點什麼,問:「師傅的意思?」

    翟沒有作聲。

    只聽一旁筱水道:「翟,任務根本沒完成,如果不是師傅的命令,我和師姐應該繼續留在宮中,莫非……你現在是王爺,已經改變主意了?」

    翟的聲音格外低沉:「你們的任務到此結束。」

    方旋將目光直直投在他身上:「翟,我們的目標沒成,反而浦臣相卻死了。你讓我們離開,是打算獨自繼續執行任務還是因為想就此罷手?」

    「事情告一段落,你們留在這裡,他遲早不會再容忍你們。」翟的話中有著明顯的提醒意味。

    方旋一顫:「冷君已經現我們的身份?」

    翟點頭:「他的確一直在放長線。但是,就算他耐性再好,也不會繼續容忍你們留在沁梅苑。」

    她們不約而同想到一個名字——紅瓦兒。冷君可以因為大家的目標都集中在朝中,而暫時忽略她們,如今朝中問題解決,為了紅瓦兒,冷君勢必不可能讓兩個危險身份的女子留下。

    「你們離開,剩下的有我足夠!」翟近乎殘酷地說,雙眼裡全是冷駭。

    筱水小嘴微張,猛然反應過來:「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話沒出聲,被翟冰冷凌厲的眼神擋了回去,她眨眨眼睛壓低了聲音,「我不明白,到底這計劃究竟是師傅布的局,還是浦臣相布的局,他們是什麼關係?師傅早就知道翟是王族子弟,還命令翟做這樣的任務……」

    方旋看了筱水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翟冷峻的臉上:「我若要離開自己會決定。但是如果翟是要繼續完成最後的任務,我就會留下來幫你。」

    翟收起下頜,漆黑如夜的眸子突然比大海更深沉,讓人猜不出思緒。

    筱水皺起眉頭,小手碰了碰翟的袖口,問:「翟,冷君好歹是你親哥哥,你真要……」

    眼前晃過一襲銀衣頭配王冠的男子身影,很快又一個鵝黃色纖柔身影佔據腦海。翟突然挑起半邊唇角,眼中冷光迸射又顯得譏誚,毫無溫度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我不會放棄。我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完成這最後一個任務!」

    筱水睜了睜水眸,注視他堅決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咬牙:「翟,無論你做什麼決定,筱水都會陪你一起。」

    方旋正要開口,只見翟的黑眸掃過她們,語氣是不容質疑的冷冽:「你們回紅葉山。」

    方旋聞言抬眼望著他,看到那雙黑瞳猛然縮了縮,燃起兩簇如火一般的掠奪光芒,這種光芒好像在哪見過……好像是太妃塌前,他看向紅瓦兒時的目光。脊背陡然一涼,方旋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涼氣,一個讓她寒的猜測進入腦海,難道翟要掠奪的是紅瓦兒?要借紅瓦兒來打擊擁有一切的冷君?無法解釋的驚慌直撞心頭,她立刻想起紅瓦兒清秀嬌俏的臉龐,近段時間越來越靈活燦爛的雙眸……

    翟從來是個冷情性淡的男人,不輕易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但好幾次她看到他在紅瓦兒面前表露出不一樣的一面,這代表著什麼?

    「翟,你非要將我們撇開嗎?」筱水焦急地盯著翟的一臉冷漠,「師姐,你快說話啊,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怎能讓翟單獨面對這些?」

    他們誰都瞭解彼此心裡的孤寂,誰都知道對方多麼渴望溫暖,誰都深刻體會過這個世界的冷暖,翟是王族中人,她們驚異萬分。翟若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她們會支持;翟若因為不公的命運而要進行反擊,她們也會支持。無論做什麼決定,她們都希望陪著他,幫助他而已。

    方旋抿起紅唇,聲音低而清晰:「翟真這樣決定?」

    翟緊了緊手中竹蕭,低沉道:「這是任務,更是我與他之間的個人恩怨,你們沒必要牽扯進來。」

    「翟……」

    「我也決定了。」方旋輕聲道,「我不會離開王宮。」

    「我也不會!」筱水口氣更加堅決。

    *

    瓦兒落坐琴前,一雙細緻的秀眉幾乎皺得要打結。貝齒咬著下唇,就像當年被太傅罰抄詩文一般苦惱。烏黑的眼珠子轉了幾圈,站起身將目光投向窗外洋洋灑灑飛舞的雪花。

    「唉!」低低歎息從紅唇中溢出。

    吧吧端著點心進入暖閣,就見到瓦兒愁眉苦臉的樣子。她連忙放下銀盤先去關好窗戶,雙手攏進袖口走近瓦兒,疑惑不已:「郡主為何又歎氣?這可實在不像郡主的習慣,不會是因為大王今天沒時間詔見吧?」

    瓦兒又歎息一聲,搖搖頭。她煩惱的不是這個,而是……自己從小到大性子頑皮又任性,學習時老靜不下來,結果連安然都跟藝苑的師傅學會了彈曲,而自己那時候老找借口逃脫去找冀哥哥玩。現在可好,最精緻上好的古琴擺在面前,纖纖十指撥來撥去硬是湊不成優美的曲調。

    吧吧瞟了眼架得端正的古琴,掩嘴笑道:「郡主是為彈琴煩惱麼?奴婢不明白,郡主怎麼突然對彈琴感興趣了?」

    「我是看……」瓦兒連忙停下後面的話語,小臉微紅了一下,雙眸卻異常灼亮。

    原來,前幾日聽說月容特意找冀哥哥去聽她彈曲,後來問起冀哥哥果然確有此事,瓦兒問他那琴彈得如何?他說「月容琴藝一絕,天下無幾人可以出其左右……」瓦兒聽完,心裡便抑制不住酸酸澀澀的。月容喜歡冀哥哥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的事實,雖然她是冀哥哥正式冊立的妃子,又因浦臣相死後大受打擊,冀哥哥去聽她彈彈琴當是慰問也無可厚非,但瓦兒就是心裡堵得慌。

    於是,一回沁梅園立刻命人找來最好的琴,還特意去藝苑重新拜訪了師傅,埋頭苦練。她也希望自己能隨意輕彈,纖指略點,輕攏慢撥就能彈出天籟一般的優美樂曲。

    「郡主是看什麼?」吧吧好奇問。

    「我是看這麼好的琴擱在那沒人用,還不如搬來讓我彈彈。」瓦兒總算找到個好借口,不過閃動著的美目表現出幾分心虛。

    吧吧又是疑惑地打量她緋紅的臉蛋,再也忍不住笑道:「其實郡主是想跟容妃娘娘比比琴藝吧?」

    瓦兒的眼睛更加灼亮,全是氣惱而生,抿起小嘴怒道:「胡說,她琴藝那麼好,連冀哥哥都說了天下無幾人能出其左右……」

    吧吧跟隨瓦兒已近一年,對她的習性早有瞭解,根本不懼她的怒氣,且與瓦兒相處越久就越被她影響,不再如以前那般性子冷淡。吧吧繼續笑道:「但是郡主心裡仍想著要勝過容妃,讓大王也誇誇你,不是麼?」

    「當然不是,我這水平就算再練個三五年也比不過她……唉。」瓦兒重新皺起眉頭,不可否認心底嫉妒著冀哥哥對月容琴藝的誇讚,可是自己這樣學琴實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以前也知道月容與安然都喜歡冀哥哥,為何就沒有這樣深刻的酸澀呢?唉,真煩惱……

    吧吧湊近她面前,遞上點心勸道:「郡主何必沮喪,依奴婢看,就算郡主什麼才藝都不會,大王也只喜歡郡主。什麼容妃、然妃都靠邊站。」

    瓦兒狠狠咬了塊梅花糕,用力眨眨眼:「吧吧,你說得對!冀哥哥只喜歡我,我練琴是為了明年春天在惡人翟的『百藝宴』上顯露一手而已!」說完,心底馬上無奈地補充一句,其實是想通過練琴增強對琴藝的鑒賞能力而已,看看冀哥哥所誇讚的「一絕」到底有多絕。

    吧吧聞言卻明顯一愣,問:「什麼『百藝宴』?」

    雖然很恨惡人翟,但念在冀哥哥的情分上,瓦兒強迫自己將那股恨壓了下去。她不屑道:「惡人翟是王爺,『百藝宴』是為他挑選妃子舉辦的,等過了年就由冀哥哥親自主持。」

    「挑選妃子?」吧吧手腳剎時變涼,眼眸一瞇閃過寒光。

    瓦兒正在享用美味的點心,並未留意。

    「不過,聽說他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冀哥哥是允許他帶進宮的。不過被惡人翟看上的女子真可憐,那麼個大惡人!」想起他曾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瓦兒就壓抑不住熊熊怒火。本以為他那日太妃面前所指的心上人是自己,還她心臟日日提著繃得老緊,不過自那以後倒也沒見他有其他動靜,又結合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瓦兒才小心地推斷那惡人的心上人絕對不是自己。

    阿彌陀佛,萬幸萬幸!只要他以後不招惹她,她就念在他姓銀的份上,恩怨往事不再計較。

    吧吧手指緊了一下,聲音變冷:「心儀的姑娘?」

    瓦兒這才覺她的奇怪,表情逐漸變得嚴肅:「吧吧,銀翟那人非常邪惡,你以前在頤華宮照料過他,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吧吧連忙低頭,掩飾住眼中的鋒芒:「其實王爺並沒郡主想得那麼壞的。」

    「吧吧,你真的……」梅花糕卡在喉嚨間,瓦兒的神色也變得怪異。

    無法解釋原因,吧吧真的喜歡上惡人翟這件事,就此如糕點一樣哽在了她的心間。

    *

    年前國家事務反而忙起來,朝中各部匯總上報全國郡縣的經濟及民生等情況,銀冀看著一張張帶著喜悅的奏折,英俊的眉宇間流露淡淡的笑意。揉揉額心,他的心思飛快地從國務轉到了瓦兒身上。

    自寬大的案桌後站起身,克達連忙會意地遞上皮裘。銀冀走向門口,外面又是皚皚白雪,前日陪瓦兒上王宮後山的瀑布泉邊放了蓮花燈,在冒著白煙霧氣的溪水旁他們緊緊相依,以甜蜜而執著的吻宣告彼此愛的誓言……一想到這,他的心底如揣了個暖爐,烘得心都要融化掉。

    可是,立刻又有一塊陰影如烏雲般遮住了溫暖喜悅的心。

    前日從後山回來,喬雀為他看診,認真而嚴肅地說了句讓人無法輕鬆的話語——千辛萬苦向刖夙國老太醫要來的方子果然有用,大王的咒氣目前確實得到有效克制。但是,詛咒雖不影響大王寵幸娘娘,可它若一天不解,大王就最好不要讓娘娘們孕育子嗣,因為這咒氣極可能會傳到麟兒身上。咒氣若是先天而成,只怕無人能解……

    銀冀前去沁梅園的腳步變得沉重,若不能解咒,便不能冒險孕育孩子。

    孩子……他只願讓瓦兒孕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若一出生就帶有詛咒,無法可解,將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被詛咒折磨而死……不!這樣太痛苦、太殘忍了!

    近日每次與瓦兒單獨相處時,大約是兩人都深知彼此情意,四目對望間總耐不住情潮澎湃,漏*點纏綿。他雖未真正要了她,但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克制不住……

    他瞭解瓦兒的全心全意,她一直做好準備等著成為他的人,可是他卻每每硬生生地控制。不是不想要,而是不願意委屈了她,不願意在她名分未定時奪了她的身子,不願意在奪了她身子後還得讓她喝下避免懷孕的湯藥……

    不止這些,還有更多更多的矛盾和恐懼。

    上次跨越三詔遊歷尋醫,明查暗訪,凡是打聽到的關於詛咒的信息都是——中咒者難逃二十五歲大劫的厄運,即便像暴君殤烈那樣年少時便開始以藥克制,也難保將來詛咒還會作。除非再找到那施咒者的須烏子,否則誰都無法解除咒氣。

    他愛瓦兒,那麼多年一心一意無悔的深愛,所以他才害怕失去。害怕過不了二十五歲的坎,害怕失去她,更害怕真有一個萬一,那現在的甜蜜只會讓日後失去自己的瓦兒更痛苦……

    寒冬之夜又開始飄落雪花,雪花中隱隱夾雜著梅的清香。克達提著宮燈低著頭跟在步子緩慢的大王身後,在大王停步的當口也站立不動時,他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常沉重,分不清主子要回寢宮還是去沁梅苑。

    茫茫一片飛舞的雪夜裡,銀冀的身影有些蕭瑟,宮燈的光芒讓他的身影落在地上,幽黑、修長。他拉了拉皮裘的頸帶,微蹙的眉心裡有散不去的淡淡哀愁。看了一眼沁梅園的方向,仍是管不住自己的腳步。

    這樣的夜裡,哪怕只是幾個時辰不見,他都好想念她。渴望見到她晶瑩的雙眸,見到她燦爛如花的笑臉,見到她任性可愛的表情……一想起她曾經受過的苦難,他就心痛得無法呼吸。想起在眼睛看不到的黑暗世界裡,她那麼脆弱無措,自己都不能給她關懷,心頭便被愧疚和自責充滿。

    或許,能守住此刻與她在一起的每個片段,既是一種殘忍也是一種幸福。

    「瓦兒,你願意等我嗎?」銀冀優雅沉穩的步子踏進沁梅園的大門,年後幾個月就是他的二十五歲生辰,這幾個月他們可以繼續尋求解咒辦法。若真有那天,他定給她一個盛大的「國妃」之禮。

    若連生辰都無法平安度過,那他……

    高大的身影驀然顫抖了一下,心口剎時間緊窒得無法呼吸,腳步突然有些凌亂起來。

    *

    瓦兒望著被冷落在暖閣牆角的古琴,清澈的水眸眨了眨,然後皺起眉頭決定不去看它。昨日又聽說月容特意請冀哥哥去聽琴了,冀哥哥可算是博學淡雅之人,月容彈琴他可謂稱得上是知己,不知道這次冀哥哥又是怎麼誇讚她……

    小臉在紫紅紗罩的燭燈下格外嫣紅,那是被酸醋的感覺刺激紅的。

    門外傳來刻意壓低聲的傳報:「大王到。」

    瓦兒眸光一亮,欣喜地朝門口奔去,才奔兩步又停了下來,嘟起小嘴輕哼了一聲,正要繼續奔去,門已被人從外面打開。

    「冀哥哥……」急促的腳步被裙擺一拌,身子直直往前撲去。如同以往無數次,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牢牢地接住她,瞬時將她摟進懷中。想起曾經不能這樣及時保護她的日子,心頭泛過陣陣疼痛,憐惜與愧疚讓他的雙眸變得深沉。

    吧吧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們一眼,福了福禮,輕輕走了出去,將門掩上。

    「還是這麼不小心。」銀冀歎息著無限憐愛地將她下巴抬起,對上水亮晶眸。

    對上他心疼而灼熱的視線,瓦兒粉腮微紅如盛開的桃花。小手擱在他寬闊的胸前,突然想到了什麼皺眉質問:「冀哥哥是不是又去雅容苑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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