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冀收回手,面色冷漠,朝侍衛喝止:「住手。本王婚宴之上,竟敢抽刀,御前侍衛,將適才抽刀者全部拿下!」
此令一出,竟無人敢出半聲。上百位銀甲御前侍衛立刻蹭蹭而上,將剛才抽刀逼近翟身邊的侍衛快帶離。夏世聰變了臉色,這是大王公然壓制他這個將軍的威嚴,看來浦文侯不動聲色才是對的,應該趕快繼續進行婚禮大典才是正事。
銀冀薄唇輕抿,終於抑制不住將瓦兒擁入懷中,強忍心中顫抖輕拍一下又放開:「平安回來就好。吉時即到,本王要舉行婚禮了,郡主會祝福本王吧?」他抬眸看向與自己面容相似,卻遮在銀色面具裡的男子,下頜一收,道:「你們出現得正是時候!」
瓦兒只覺腦子一轟,才恍然明白冀哥哥的話,他真是打算只娶月容和安然,而自己……這副模樣出現,他怕是……
羸弱的身子嬌柔無比,搖搖欲墜,一串透明的珍珠就要滾落。她慌忙撇開頭,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後聽到心中有個堅定的聲音在說:不對不對!瓦兒不可胡思亂想,冀哥哥定是為了大局著想,才會說這樣的話……你難道忘記了冀哥哥從小到大是多麼呵護你……如果自己眼睛能看到多好,至少就不用這樣揣測冀哥哥的心思。
眼睛……惡人翟,我恨你!恨你!恨你讓我這麼無措,恨你讓我陷入一片無知的迷茫,恨你讓我連冀哥哥此刻的表情都看不到……
翟見銀冀轉身,黑睫輕抬,狹長的眼睛透過銀色面具看過去,聲音響亮:「大王請慢!」
銀冀頓步,俊臉未轉回頭看他們,聲音與他一樣冷:「來人,帶郡主與此人先退下。」
瓦兒嘴角抽了一下,指甲隨之戳進自己的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沒當場出聲。她不敢輕易開口,冀哥哥的聲音好冰冷,好無情,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讓人覺得陌生,像尖針般刺得她心好痛,可是這個場面……這個她幻想過千百次的盛大場面,玉階上下站了多少人,有多少雙眼睛在注視著……冀哥哥的一舉一動只怕都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四個字,怎地如此無奈酸澀和疼痛……
眩暈襲過額頭,她握著拳頭筆直地站著。浦月容和夏安然站在高台之上透過大喜的紅紗注視著這一幕,連她們也不明白大王的心思,平日對瓦兒疼愛有嘉的男人怎會冷漠無情到此等地步?
耳邊傳來侍衛踏上台階的聲音,然後聽到翟沒有溫度的聲音堅定地回答:「大王真要拋棄如此癡心愛你的郡主麼?」
瓦兒瞬間回過神來,皺起眉頭不明白惡人翟意欲何為?她靜靜站著,屏住呼吸連風聲都不曾放過一絲,好像自眼睛瞎了看不到東西以來,她就變得越來越沉默,習慣了傾聽,用耳朵和心靈去猜測體會身邊的一切。
銀冀沒有看瓦兒,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亂了大計,就會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宣告天下——他誰都不要,只想娶她為妃,銀暝的國妃……可是,計劃已久,箭在弦上,多人矚目,由不得他。若不借今日收復權政,他只怕永遠無法許給瓦兒一個可靠的未來。
翟見他沉默盯迫自己的目光,輕佻著唇角笑了:「吉時未過,大王何不按計劃同娶三妃?我想以大王對郡主的感情,應該不至於嫌棄郡主是個瞎子,或者嫌棄她沒換上喜服吧?」
他的話語凌厲刻薄,任誰都能聽出話中嘲諷。銀冀瞇眼,黑色瞳孔在金色陽光下變得昏暗無光,他仍沒有看過瓦兒一眼,聲音從齒縫裡出來涼颼颼的,「你是打定主義要破壞到底麼?」
極為相似的兩雙眼睛,同樣狹長深邃,而在他們對視的黑眸裡,都毫無保留看到了彼此的意圖。是,他們本是孿生兄弟,如此近距離對視,心思又怎能瞞過對方呢?
然後,翟笑了,笑聲張揚,瓦兒聽得渾身起了冷顫,這種笑聲曾經在木屋裡聽過,她幾乎立刻聯想到了一張與冀哥哥相似又殘酷可怕的臉……
「放肆!大王的婚禮豈容你蓄意破壞!」浦文侯終於出聲,中氣十足,他幾個大步踏到他們所在的玉階之上。紫色的朝服一掀,一對花白的濃眉高高豎起,目光炯炯有神,直探向大笑的翟。
翟收住笑,輕抹了一下頰邊青絲,動作不急不徐。
「大王,請勿被此人擾亂,要趕吉時哪!」銀冀瞥過浦文侯誠懇恭敬的老臉,點點頭。
「來人,拿下!」浦文侯令,又一群侍衛擁上,這次他們抽出的鋼刀在陽光下同時閃現雪白的寒光。這次,銀冀只是背過身,輕抬袖口揮了揮手,那些侍衛便肆無忌憚將刀紛紛亮在翟的身側,將他包圍。
瓦兒手臂一緊,聞到近日來熟悉的氣息,知道自己又落入翟的掌握之中。她蹙起秀眉,咬牙甩開他的手:「惡人翟,你放開我。」
「惡人翟」,瓦兒咬牙切齒地稱他為「惡人」,「翟」是他的名字嗎?哪個「翟」字?他的姓氏……銀冀脊背一僵,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酸。
翟眼一沉:「大王既對一個女子許諾,又要背信棄義,如此作為何以為君?」
銀冀生來頭一次被人如此質問,負在身後的手指剎然一緊,薄唇抿起不怒而威。他是自己的弟弟,當他這樣面對著站在自己咫尺距離中,血液裡流淌著一種莫名的激動與欣喜,不可錯認,這樣的反應只有在最親近的血緣關係中才可能生。他是有備而來,他是太妃奶奶念念不忘千叮萬囑務必要找到的小王子,他特意挑這個時刻帶瓦兒出現——目的絕不單純!
幕後者是誰?操控這一切,利用這一切的幕後者是否也正站在這玉階之上?
銀冀閉了閉眼睛,緩緩轉過臉,目光落在瓦兒蒼白消瘦的臉蛋上,心口狠狠地抽著,她空洞悲愴而憤然的雙眸瞬間印在腦海中。脊背驀然挺直,瞇起的深眸再次與翟對上。
全朝上下不敢哼氣,眾人垂面色各異,只敢以眼角餘光悄悄打量他們尊貴無上卻冷著俊顏的大王。人人心中皆有顧忌,大王娶妃算是銀暝盛事,然未冊封「國妃」之前,又只算大王私事,身為臣子,實在不便阻攔,而這一襲白衣飄然氣質冰冷邪傲的男子,初看一眼與大王竟那般相似,還膽敢在此場合面不改色地公然挑釁大王,此人光是膽色就足以讓人卻步,望而生畏。故一時在場之人只敢靜觀其變,莫敢多言。
隱隱冷光在二人對峙的眸中閃現,突然一個大膽的聲音插了進來。
夏世聰濃眉併攏,拱起雙手:「大王,臣懇請大王一同娶了瓦兒郡主,完成諾言。」
此言一出,停頓剎那之後,便有數位臣子紛紛鼓起勇氣柬言:「請大王同娶郡主。」
一級一級通向高台的玉階之上,不到片刻便跪下一地臣子。浦月容咬緊了玉牙,夏安然絞皺了裙擺,二人的身子越僵硬。禮官在高台旁不敢抹汗,挑起眉眼看看逐漸移上中空的太陽,焦急無比,珍太妃等人還在正殿等著大王移駕過去,這千挑萬選的良辰吉時絕對不可錯過啊!
銀冀掃視全場,本該欣喜歡笑,陡然間心口疼痛無比,五臟六腑緊縮一團,千年寒冰似的冷氣從心臟擴散,迅流向四肢百骸。額頭很快滲出白汗,在陽光下隱隱閃現白霧,他的眼睛幾乎要瞇成一條線,將妖冶閃現的藍光完全遮掩。
翟離他不過兩步之遙,定定注視他的一舉一動,每一絲表情都不容錯過,看到銀冀眼中奇異的藍光時,驚訝地閃了下黑眸,撇唇道:「草民也懇請大王給郡主一個公道。」
瓦兒聽得渾身直打冷顫,小腦袋為情勢的陡轉急下轉不過彎來。惡人翟打的主意她看不明白,冀哥哥的異常言行她也看不明白,浦臣相和夏將軍又是做何感想?其他的臣子們……冀哥哥,你心中想要的究竟是怎樣?
「臣反對!」有力的聲音自浦文侯口中。
夏世聰上前一步,與他對峙:「臣相大人為何反對?於情於理郡主都該與大王成婚。」
浦文侯見銀冀肅顏並未阻止,也前一步鏗鏘有力道:「不!於情不通,於理不合!」
翟挑挑眉頭,注視他們。所有人都屏息靜聽。這個時候,大家似乎都忘了所謂的吉時,唯有被冷落在高台之上的兩位女子,喜帕之下的神色透出前所未有的冰寒。
浦文侯轉向瓦兒,目光像大鋼罩一樣籠住她柔弱的身軀,大聲道:「敢問郡主近段時日可真是在北詔王宮做客?」
瓦兒瞳孔一縮,目光無意識落在某一處。
「郡主大人請回答。」浦文侯進逼一步。
翟微微揚唇,有絲快意有絲嘲弄,而笑容卻不達眼底。
銀冀豁然舉袖,出聲制止:「浦愛卿!」
浦文侯眉一抬,拱手:「大王勿急,臣所問之言非常重要,相信在場的所有同僚都想知道答案。」
瓦兒小嘴一動,沒有出聲,終是在一片比頭頂太陽還要火辣辣的目光中,蒼白著唇搖頭。
「郡主不在北詔王宮,那近日又身在何處?」浦文侯一雙銳利的老眼緊盯著她,而翟冷然的雙眸也落在他的臉上。
瓦兒囁嚅了一下,聲音沙啞:「我……」
銀冀幾乎要被心胸的疼痛迫得彎下身去,瓦兒……額上青筋有血液急流竄,他再也無法忍受,一手握住瓦兒冰冷的小手,高高舉起朝浦文侯道:「臣相不必多言,瓦兒這段時日無論在哪都受苦了,本王確不可違背諾言,應當一同娶她!」
「冀哥哥……」瓦兒動情一喊,不知為何,就是強烈感覺冀哥哥這番話中承載了道不盡的壓力與力量。
翟聞言,嘴角不期然抽了一下,本是抓住瓦兒手的大掌也猛然收緊了起來。無法解釋內心突湧而至的複雜情感,如潮水澎湃,撞擊岸上的礁石,聲聲入耳。故意挑起禍端,銀冀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加入浦文侯與夏世聰反覆的表現,讓他這個蓄意挑事者思緒也渾濁起來。
蒲文侯態度堅決,眼神堅定,繼續進言:「大王三思。臣知大王跟郡主自小感情不淺,要娶郡主臣等不該反對,但此次大王可曾想到——郡主失蹤數日,又突然與這男子一同出現,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二人關係親密,分明是蓄意而來,目的恐怕是要破壞大王的婚禮。」
夏世聰本是粗獷直人,聽蒲文侯如此一說,頗覺有理,當下沉思不再反對,只是仰望頭頂烈日,此時差不多已到午時,大王若再不及時了斷此事,只怕連安然的冊封也要耽擱。
「大王,女子貞潔最為重要。銀氏王朝的君王又豈能娶一不清不白的女子?請大王三思!」浦文侯聲音一落,身後立即有數十大臣開始倒戈,一齊請求:「請大王三思!」
夏世聰見其他大臣見風駛舵如此迅,想到自己目前與蒲文侯立場一致,便也拱手:「大王,為了銀族,為了王朝聲譽,請大王慎重!」
同樣一件事情,在短暫時間內竟然反覆不定,這些人打的是何主意?此時的銀冀一腔熱血滿懷,眼中只有瓦兒的委屈與脆弱,見瓦兒的小手仍被翟握住一隻,不悅地皺起修眉。強忍苦痛,將浦文侯的話語暫放一邊,朝翟冷聲命令:「放開她!」
翟卻紋絲不動,冷笑:「或許大王該聽個人大人之言,請三思。草民原本只想為郡主完成心願,如此看來,郡主跟草民這段時日同吃同住同寢之事,大約無法隱瞞,草民不敢欺君,所以……請大王放手!」
銀冀眼中逐漸凝聚寒氣,翟的全身也籠罩在駭人殺意之中。他注視著這位陌生又熟悉的弟弟,眼角瞟過浦文侯與夏世聰,一個暝思已久的猜測在腦海中閃現。
是他,他和他,他們——聯手已經將陰謀深入宮內,瓦兒的眼睛失明就是他們計劃的第一步,瓦兒的清譽也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毀……接下來,還有什麼會加諸在瓦兒身上?
銀冀手指不自覺一鬆,瓦兒沒察覺到,她開始拚命搖頭,耳朵一片嗡嗡之聲。
惡人翟啊,我紅瓦兒怎會以為你有一點善心?原來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壞她清譽,打擊冀哥哥,令冀哥哥蒙辱……
清譽……如今自己清譽已毀,哪有顏面再面對冀哥哥……早知如此,她真不該哀求回宮,這一切都是惡人翟全部設計好的……
惡人翟,我恨你,恨你!恨你!
又怎是一個恨字了得!
冀哥哥,冀哥哥……你是因為早料到這點,一開始才拒絕我麼?我真傻,怎麼會傻得在此任由惡人利用,反而害了你我?我該一直相信,天底下誰都可能傷害我,拋棄我,惟獨冀哥哥是永遠真心對我好的……
瓦兒牙一咬,猛然同時甩開他們的手,聲音清晰有力:「今日大王婚禮,瓦兒只是回宮而已,並無擾亂之意……請大王繼續……」頭一暈,在大家的怔愣之中,她小腳往後踩空,淡黃色的身子如一團雲球滾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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