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宮門外。
一輛寬大華貴的馬車,車頂墜著金玉般亮的飾物,前面是四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御馬的兩位侍從高大威武,衣著也挺講究,青色的袍子鑲著細緻的圖案。這是專門屬於君王御行的馬車,此時銀冀就帶著瓦兒坐在上面。
後面緊隨著另一輛馬車,車內裝了途中所必要的糧食、水和御寒之物,吧吧跟兩位侍女上了車。六名大內侍衛騎著毛皮黑亮的駿馬緊隨其後。
馬車緩緩啟動,宮門外十數位大臣跪身恭送。月容和安然並跪在一旁,臉色均有點黯然,直到馬車漸行漸遠,連轱轆的聲音都聽不見後,她們才慢慢起身,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
瓦兒懷中抱著雪貓,一手悄悄掀開車簾,一陣冷風立刻灌了進來,掀起她的絲,絲飛舞,她一臉興奮,嘖嘖歎道:「冀哥哥,我好高興哦,終於可以去北詔國看看了。」
銀冀看她一眼,淡淡地說:「記住出門在外,安分點別惹事。」
瓦兒小臉垮了一半,撫著雪貓的頭,「在冀哥哥眼裡,瓦兒就是專門惹事生非的人麼?」
銀冀伸手將那簾子拉了下來,「那倒不是,我只是事先提醒你而已,怕你到時候一興奮就忘記了規矩,北詔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她的性子,這麼多年來他能不瞭解麼?若非她那樣可憐兮兮、滿眼期盼、外加誘惑請求他,他又怎會答應她一同前行,只希望此去一切順利平安,唉!
車廂裡就他們兩人,相隔如此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瓦兒直直注視著他,抑制不住燦爛的笑容。沉默了一會,她開始努力尋找話題,藉以打這漫長的旅途。
一路上,銀冀的話語不多,表情也一直淡淡地,有時候有點疲累的模樣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瓦兒不以為意,彷彿從他登基以後逐漸習慣了這樣的淡漠以待,只要冀哥哥不是真的內心冰冷就好。
於是,在她一張小嘴喋喋不休的陪伴下,一行人於傍晚時分抵達了臨近北詔邊境的青城縣行館。行館很大,平時主要給路過官員住宿,內有侍衛看守,比較安全。得知大王夜裡要入住,行館主事的大人早就做好了迎接準備。銀冀和瓦兒並不在乎這些迎接儀式,其實如果不是珍太妃萬分叮囑,說到北詔不能有失了銀暝君主的威風,他們也不會坐御用馬車,帶這麼多隨從,招搖過市。
夜裡住的地方倒是舒服,行館內有人工湖,湖岸一側還停泊著一艘畫舫。湖的四周已點起了繽紛的燈籠。他們住的閣樓有三層,堅固結實,雕樑畫棟,陳設精美。銀冀住在最頂層的房間,外間設有錦凳几案,牆上懸掛著名人字畫,屏風前擺有各色繁花,珠簾後擺著一張大圓桌,旁邊還有豪華睡榻,當年銀岳王路過青城縣也曾在這間房住過。
他負手站立在珠簾背後的鏤花窗戶邊上,窗戶打開,湖邊的風吹進來,一室冰涼。修眉微皺,內心並不如表面那般淡漠。最近生事情太多,紅木城的案子,冰雪災害,邊關滋事,讓人頭痛的婚禮……這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場巨大的陰謀,誰是背後的主事者?
如果他不是君王,是否不用理會這麼多,可以跟相愛的人一同隱居?
如果他不是銀氏目前唯一的血脈,必須肩負起掌管江山和傳宗接代的重任,是否可以活得瀟灑自在?
生在帝王家,幾多歡喜幾多愁……
瓦兒沐浴之後,欲上最頂層去看看,銀冀卻彷彿早有預料,命侍從前來傳話:「郡主,大王說您奔波一天,請早點歇息。」
瓦兒皺眉:「本郡主去看看大王,不行麼?」
侍從低頭道:「大王說明日一早還要趕路,他沐浴完畢後也要歇息了。」
吧吧在一旁,微笑勸道:「小姐難道還不累麼?大王定是心疼你呢。」
「唉,好吧。你們先退下吧,今夜就讓這貓兒陪著我好了。吧吧不介意吧?」
吧吧微微屈身,恭敬道:「小姐去北詔還能記得帶上雪貓,是雪貓和吧吧的榮幸呢,怎麼會介意呢。那吧吧先退下了。」
瓦兒揮揮手,將他們屏退後,獨自抱著雪貓靜靜地坐在塌旁。想想也是,明天一早又可以再到他了,這樣的感覺真好。接下來的日子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沒有月容和安然,沒有宮中的規矩和禮儀束縛,自由自在,如果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即使是天天長途跋涉都無所謂。
安靜地躺在床上閉眼凝思,不知道過了多久,雪貓突然不安地「喵」了一聲,然後耳朵一豎,倏地一下從她懷中竄跳起來,不過眨眼工夫,瓦兒尚在驚愣中,那貓的身影已消失在打開一條縫的窗戶外。
「雪貓,你要去哪裡?」她急急起身,打開窗戶一看,哪還有雪貓的身影。
初春時節,外面風寒露重,瓦兒不忍心此時驚動他人,自己卻連一件皮裘都忘記披上,就拎著裙擺衝下樓去。院子裡很靜謐,只聞風吹新柳的聲音,湖邊吹來的風很冷,她不禁哆嗦了好幾下,睡意完全消失。
怎麼辦?好冷,是要回去加件衣裳,還是繼續找那只不聽話的貓?
「雪貓……貓兒?」正要放棄之際,突然看到一抹小小的白影貼著地面一晃,她兩眼一亮,連忙追了上去。那雪貓不知道這深夜了什麼瘋,七蹦八竄,靈巧地閃身,最後在偏僻的後院停了下來。
後院只有一棵柳樹旁懸著一盞孤燈,燈火昏暗不明。一個披著白狐裘斗篷的男子身影挺拔,風帽半掩,白衫翩翩,在寒夜之中顯得孤傲清冷。那只雪白的貓此刻正乖巧地趴在男人的腳邊,輕嗚著磨蹭男子白緞的靴子。
瓦兒見那白影先是嚇了一跳,院子裡的景象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使勁眨眨眼睛後,才覺這抹身影極為熟悉,天底下還能找到第二個人麼?
「冀哥哥,是你嗎?」她驚訝地喊出聲,聲音因寒冷微微顫抖,步子急切地奔上前去。
翟低低地應了一聲,緩緩轉過頭,深沉的目光在黑暗中閃過一絲幽光,定定注視著瓦兒雪白的小臉。果然是她——紅瓦兒,得到的消息中,她是冷君銀冀最珍視的女人。
原本印象裡她只能被稱為丫頭片子,沒想到幾月不見,竟多了幾分女人味。看她此刻模樣,知道她又認錯人了。之前他們已經見過兩次,每次她都將自己與那偉大的尊貴的銀冀君混淆,看來這女人腦袋並不怎麼靈光,真奇怪銀冀竟然還會將她當寶貝一樣。
挑起了一邊唇角,翟的眼光浮上嘲弄之色。
無論紅瓦兒是個怎樣的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對銀冀的重要性。修長的手指剎時緊握,牙根不自覺咬了起來。
銀冀,凡是屬於你的東西,我銀翟都會一一奪過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又一陣冷風吹來,瓦兒冷得抖,玉牙格格直響。翟眼眸灰暗,冷酷的線條被夜色隱藏,他雙手一張做出懷抱狀,果然一個冰涼嬌巧的身子立刻顫抖著撲了過來。
好溫暖的懷抱,瓦兒緊環著他的腰,將小臉埋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夜涼如水,她衣著單薄得不像話,四肢冰涼得如同湖邊草地上的寒霜,幾近麻木,一心只想汲取屬於冀哥哥身上的暖意,以至於懵懂地沒有現其實自己再一次認錯了對象。
翟雙臂合抱著她,結實而有力。說起來,他抱過不少美麗的女人,嫵媚迷人的都有,那是上花樓滿足需要而已。但是,這樣帶著複雜的情緒主動抱著一個女人,還是第一次,心頭湧起的感覺非常奇怪。當然,他絕對清醒,是她口口聲聲叫自己冀哥哥,主動送上門的人也是她。所以,即使會生什麼事,也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沒想到她的身子竟然如此嬌小,冰涼又柔軟,他的身軀、手臂形成一道最結實的堡壘,連同白狐皮裘一起,將她密密實實的環住,遮住外面的冷氣。滑順的絲散著自然的芬芳,她身上的氣息跟花樓裡嫵媚的美人不一樣,清新得像春日裡淡淡的花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燦爛的陽光。
陽光——不,他喜歡冬天!冰冰冷冷,不需要溫度,所有的一切是白色,所有的一切是冰凍,跟他的心一樣!
不知道這樣抱著多久,瓦兒四肢漸暖,再次盡情地吸了一口氣,舒展開淡淡的秀眉,薄薄的嘴角浮上笑容。她很喜歡冀哥哥的懷抱,他的氣息極為清爽,沒有一絲雜味,整個人像冬日裡最純淨的白雪,只想讓人久遠停駐。
不過今夜,好像有點不對勁,冀哥哥身上多了種特別的味道,好像是……屬於男人的氣息?瓦兒心口怦怦直跳,小臉情不自禁起熱來,她怎麼會突然想到「男人」兩個字特別的含義呢?
「冀哥哥,你是為了國家之事,擔憂得睡不著嗎?」她低低地開口,小手貼在他的胸前。
翟的身軀僵直了一下,攬著她纖腰的大手緊了緊。
瓦兒小嘴微張,繼續說道:「我知道最近銀暝生的事情太多了,冀哥哥身為一國之君有無法卸載的責任。可是,冀哥哥,每次看你日夜操勞,瓦兒都好心疼,希望能幫你分擔一點,又怕什麼都不會,反而給你添麻煩。冀哥哥……唉!」
翟皺起眉頭,面色冷峻,當她低歎著喊著「冀哥哥」時,他難以控制地湧上一股恨意。憑什麼兩個身世一樣的人,命運卻有天壤之別,難道就因為那可笑的早出生片刻嗎?憑什麼他可以擁有至高的權勢,無窮的富貴,還擁有這樣對他死心塌地愛著的女人?
他下頜一收,突然抬起她尖俏的下巴,將沒有溫度的雙唇狠狠地壓了上去。
心剎那間要蹦出心口,瓦兒正要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他已將舌尖強悍地探了進來。
猛然一驚,好像哪裡不對勁……冀哥哥的味道……
他霸道而固執地捧著她的臉,她無法掙扎,微張的小嘴更加給了他肆無忌憚吮吻的空間,掠奪的姿態像一個真正的霸主。
瓦兒迷糊起來,腦袋終於化為一團岩漿,被轟炸地不能思考。小手抵擋著他緊貼的胸膛,不知道是在支撐還是抗拒。
在理智消失的最後一瞬,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冀哥哥是因為壓抑太久了嗎?
*
翟半瞇著黑眸,黑暗中冷冷地盯著她迷惑的嬌容。她的反應並不生澀,看來那個高貴的銀冀應該調教過她多次。眸光更加冰冷,閃動著邪惡,瓦兒哪能像他那般暗中視物,根本看不見他清晰的面容,只是被吻之後心中隱隱有股不安,又說不上來哪不對勁……
雪貓磨蹭著她的鞋子,出輕輕地「喵嗚」聲,瓦兒很快清醒過來。小臉依舊熱,她眼睛平視著他的胸膛,道:「冀哥哥是有心事吧?」好像他有心事時,才這樣激烈地吻她。
翟挑唇一笑,沒有回答,掀開雪裘將她重新裹進懷中,一手攬著她柔軟的腰肢,朝湖邊美麗的三層閣樓走去。瓦兒見他不願意回答,暗自歎息一聲,隨著他的腳步前行。
冀哥哥不願意多說,她都明白,她也不在乎,只要冀哥哥覺得好,她就尊重他的做法。不過,這寒夜裡,他一個人獨自在後院,為什麼?若不是雪貓突然竄出去找他,自己沒有看到他,他要準備幹嗎?
笑顏在夜色中悄悄隱去,昏暗的綵燈射出清冷孤遠的光芒,照進她明亮的眸子裡。
「冀哥哥,你一個人在後院做什麼?」忍不住好奇,瓦兒開口問道。
翟抬眼看了看前面的閣樓,眼中幽光一閃,低沉道:「等你。」
冀哥哥的聲音有點奇怪,瓦兒在他懷中微微抬頭,只看到男人堅實的下頜和他似笑非笑的唇角,而他的答案更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等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去後院?萬一我沒有去呢,難道你要等一個晚上麼?」
翟沒有回答,某中閃動的幽光更加邪惡。
「再說,你要見我也不必跑去那麼偏僻的後院吧?萬一遭遇刺客怎麼辦?萬一……」瓦兒一下子湧出好多疑惑。
他們已經走到閣樓之下,巡邏的侍從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以為是大王,恭敬地朝這邊行過禮後又繼續巡邏。閣樓的設計很別緻,大理石的樓梯從外面一直鋪上,沿著外牆繞上半圈,就到二樓,瓦兒所住的房間都在這裡。
門口高懸著幾盞大紅燈籠,光線一下子強烈了許多。
翟不慌不忙地推門,擁著她進去,嘴角始終秦著抹讓人寒的嘲弄笑意。他五官俊朗清晰,眸底幽寒,在屋內明亮的燭光下絲毫不以為懼,反而有種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瓦兒有點不捨地從他溫暖的懷中鑽出來,眉眼間含著淡淡的溫柔。她轉回身,緩緩向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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