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27 冷情迷茫
    過年了,宮中熱鬧非凡。

    高高的樑柱上張燈結綵,處處懸掛著大紅燈籠,像一團團明媚的火焰,照亮了宮殿。處於宮群最幽處的沁梅苑更是一派美景,園子裡開滿了一朵清香粉嫩的梅花。

    室內廊外也擺滿了採摘的紅梅,沁梅苑被隱約的花香包圍著。

    大年初一,兩位手巧的宮女一早起來便為瓦兒梳妝,今日的瓦兒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一會要去朝見大王冀哥哥,還要見過其他朝臣,所以她特意穿了明黃玉鳳朝服,彰顯著郡主的高貴身份。

    「郡主今天真好看。」宮女細心地為她插上金釵,不由讚歎道。一旁的吧吧上下打量了一會,也抿嘴笑道:「是啊,郡主以後該多多這樣打扮才是。」

    瓦兒起身,站到屏風前長銅鏡旁,左右轉身審視著自己,薄薄的嘴角揚起一個嬌俏的弧度。淡淡的雪光照映下,環珮叮噹,朝服上兩隻鳳凰翩然欲舞。

    她雖非國色天香,但如此一襯,倒顯得麗質天生,氣度不凡。烏高聳,間插了一支銜珠金鳳,兩串玉珠中的一粒日月珠正懸額間,光潔的額頭,秀眉楚楚,玉雕的容顏上一雙剔透琉璃眼光華流動。

    她羞澀垂眼,有點不習慣如此打扮的自己,不知道等會冀哥哥看到會做何感想?他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自古女為悅己者容,何況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安然也不若平日那邊隨意,特意穿了新制的桑蠶禮服,素紗內單外罩雲紅絲帛長衫,下著煙青流雲裳,廣袖削腰,裳中垂下纖長飄帶,形如鳳尾。

    而向來貌美的月容更加儀態萬千,烏黑的長高高梳起,髻上加飾一枝金步搖,還特意沾了一抹金箔硃砂,在額間淡淡描過,美目一閃顯得光彩照人,高貴風姿盡顯其中。

    瓦兒和安然先到殿中,相視一笑,見到門口倩影閃動,同時轉過視線,月容正踏入殿來。只見她裙袂處織出淡淡的鸞鳳暗紋,襯以環珮瓔珞,行步之間款款搖曳,羅裙飄逸,一入殿堂,活生生奪走了滿殿人的目光。

    銀冀高坐於堂,神色依然淡漠,或者比之從前更加淡漠,深邃黑幽的眼睛如浩瀚無垠的夜空,讓人辨不出深淺。在看到瓦兒的裝扮後,眸光不自覺倏然亮,瞳孔緊縮了一下,閃出驚訝的幽光。他面色不變,將視線落在寬闊的殿堂中。

    殿堂中數十位大臣分幾列排開,一齊拱手朝拜,恭賀之聲清澈響亮,繞於懸樑聲聲入耳。三位氣質各異的年輕女子也盈盈下拜,懷著不同的心思悄悄偷睨殿上英俊淡漠的君王。

    繼位三年,銀冀一直小心謹慎,但是在他心中今日才是最難熬的一天。

    果然,各臣肅靜之後,開始有人提出三月十五君王大婚慶典之事,安然和月容粉臉不約而同染上嫣紅,唯有瓦兒側立著身子大膽地注視著冀哥哥的每一個表情。

    冀哥哥會選誰做國妃娘娘呢?大臣們大約是要在今天讓他做出一個選擇吧?看夏將軍和浦臣相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自己恐怕沒戲了。說也奇怪,從小都盼望著能做冀哥哥的「國妃」,真正到面臨抉擇的這一刻,她的心竟在瞬間平靜了下來,因為她清楚看到了冀哥哥眼中一閃而逝的掙扎。

    掙扎……冀哥哥一定很矛盾吧,為什麼世界上的事情不能像泉水一樣清澈單純呢?為什麼要有這麼多不得已呢?

    她愛冀哥哥,她不要冀哥哥為難。只要能陪在冀哥哥身邊,少給他添麻煩,就是為他分擔。

    可是……

    心口隱隱的疼痛所謂何來?淡淡的酸澀又意欲何為?

    小手緊張地交織在一起,她閉了閉眼睛,現自己無法不嫉妒,不氣悶。她最愛的唯一愛的冀哥哥要同時娶別的女人啊……

    安然和月容面帶微笑,朝自己的父親看了一眼,鎮靜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瓦兒不知道堂下的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什麼建議,氣氛一度熱烈起來,這些她都不在乎,無論誰是國妃,她都沒法去在乎。

    在乎有什麼用?然而,不在乎不代表心裡不疼痛,一股硬生生的扯痛自體內擴散開來,她嘴唇麻,指尖喪失了僅有的溫度。

    疼痛,冀哥哥終究無法逃脫要娶其他女人的命運,她的心怎能不疼痛啊!

    但,疼痛又如何,嫉妒又如何?她緊織著小手,透明的指甲掐進自己柔嫩的掌心,留下一道道半月的痕跡,卻沒有一絲感覺。一顆晶瑩的露珠,垂滴在烏黑的睫毛之下,她連忙一低頭,那顆滾燙自眼眶直直滴落,浸入鮮艷的朝服之上,消失無影。

    瓦兒,你真沒用!不是早已經知道這樣的局面,不是早已經接受這樣的事實了嗎?為何還像個懦弱的可憐蟲一樣站在這樣的地方掉淚?

    瓦兒,你該覺得幸運,跟冀哥哥相處十幾年,他的眼中心中只怕都裝著你,你難道還不知道滿足,不知道珍惜嗎?自信的瓦兒,怎能像個小媳婦一樣覺得委屈,然後讓冀哥哥為難呢?

    瓦兒不斷地在心底念道。過了一會,清澈的眼波變得透明,她微笑著抬起眼,重新望想王椅上尊貴優雅的男人,只見他薄唇一動,如溫玉般的話語帶著不可質疑的堅決——

    「各位卿家費心了。雪陽郡主,浦月容和夏安然兩位小姐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各有千秋,本王何其有幸可以同時擁有她們。本王宣佈,婚典按王族正式封妃儀式舉行,至於冊立國妃之事,待日後再定。退朝!」

    在浦文侯一干人等面色各異的注視中,一襲銀色王袍的男子霍然起身,身形修長挺拔,踏著沉穩的步子離開金鑾殿。

    一路上他都皺著兩道墨眉,難以舒展。適才瓦兒的反應……他在上面不動聲色地看得真切,心如刀割一般疼痛。這樣的瓦兒他不曾見過,整個人很安靜,或者說很沉靜,大臣和月容、安然都反應不小,唯獨她靜靜地站在那,脊背挺得筆直,兩眼定定看著地面,小手緊緊地交織在一起。他雖隔得遠,但那蒼白的小臉,突然垂落的那滴透明水珠如烈火灼痛了他的呼吸。

    當她抬頭展現一抹無謂的微笑時,他的眼角一陣抽畜。

    「因為你是冀哥哥,我最喜歡最愛的冀哥哥,捨不得讓我受半點委屈的冀哥哥啊!我怎麼能不信任呢?以前的我太自私太任性,總是沒有站在冀哥哥的立場去思考,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是個只懂得索取的壞蛋。可是冀哥哥,我今天最想告訴你的是——無論冀哥哥對我怎樣,我都只希望能陪在你身邊,以後讓我來關心你,保護你!」

    瓦兒,他的瓦兒,這樣的瓦兒……真的擔任不了「國妃」麼?他真的好希望今生唯一能坐上「國妃」之位,能陪自己白頭偕老的女子就是她啊!

    剛一回到頤和宮,銀冀俊容灰白,右手捂著胸口,深瞳閃著深沉的幽藍急切傳喚:「宣喬太醫!」

    *

    新春寒歲,銀城飛舞著片片白雪,雪花無聲落地,撲起冷洌清新的氣息重重圍繞在山林之中。

    紅葉谷中白雪茫茫,不見半片紅葉。

    漫天狂風沾著碎雪,拂上他漆黑如墨的鬢角,雪光下的深眸閃爍著瑩瑩光芒,年輕男子長身玉立,拿出竹簫緩緩湊近唇邊。

    簫聲有點空靈悱惻,幽遠綿長,挺拔而孤獨的背影,這一刻,與天地之間的銀白合二為一。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動,突然簫聲一變沖天揚起滔天波浪,氣勢逼得狂風蕩碎了雪花,滿枝白雪轟然分崩離析,簌簌落下。

    方旋自竹屋中走出,遠遠地凝視著這抹清影,當她走近,年輕男子一雙眸子裡的幽暗之色漸淡,眉宇間嘲弄之意漸重,身形放鬆。

    人,蕭聲與遍地銀色完全融在一起。

    「翟,你心中有恨麼?」方旋低低開口,清澈的眸子注視著他。

    蕭音漸漸停了下來,山林中的一切歸於平靜。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譏誚地揚唇:「我該恨什麼?」

    「恨拋棄你的父母親人,恨我們不得不屈服的命運。」

    他的目光驀然冷酷無比,聲音優雅中透著桀驁的嘲弄:「恨又如何?殺了他們麼?」

    方旋面色一凜:「難道你從來沒想過要查查自己的身世嗎?」

    翟別有深意地瞥她一眼,難道她知道了什麼?自己的身世在數年前那個風雨之夜,無意中已經得知了。他痛苦、迷茫、憤恨也狠狠掙扎過,他好幾次差一點控制不住自己,想不顧一切地衝去為這悲涼的命運討個公道,然而冷靜下來,他才現要討公道得到自己該擁有的一切,斷然不可衝動。

    最後,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掙扎,終於變成了今天這樣對一切漠然嘲弄的態度。

    「查了有用嗎?」他的聲音極冷,似從寒冰的腳底出。

    方旋怔了怔,沉默了半晌,道:「翟……你說得對,查了有用嗎?真要殺了他們嗎?……可是,當我很想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我卻什麼都查不到。而當我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卻……」她的聲音突然沙啞了起來,帶著不易覺察的鼻音。

    翟疑惑地注視她:「你生了什麼事?查到自己身世了?」

    她僵立了一會,纖細帶著涼意的白影微微一顫:「是,查到了。可是……我寧願不知道,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翟,我真的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絲被風吹散,雪白的小臉上一片淒迷。翟靜靜地看著她,向來冷靜漠然的方旋竟也有如此激動的時刻。方旋閉了閉眼,唇一咬,忽然向他的胸前靠去。他修長的身軀定住,聽到胸前出的低聲啜泣才抬起手指,輕撫如絲光滑的秀。

    「第一次看你哭。究竟生什麼事了?」

    「翟……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我親手殺了我的爹……」眼淚從睫尖沁出,她開始抽泣。

    翟頓了頓指間動作,好聽的聲音低問:「上次的任務嗎?」

    方旋狠狠吸氣:「翟,師傅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我們去殺他們……他們都是朝廷官員……我怕……」

    「別怕。我們終有一天會逃脫這樣的命運的!」他口氣無奈,目光堅定。

    「翟,我的報應來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我爹……我一直那麼想見他,想找到他,為什麼要在那一劍刺進去的時候才知道這一切……」

    翟無聲地擁抱著她,輕拍著她。哭吧,需要哭的時候,用淚水來宣洩吧。他站得筆直,緊抿的唇角變成了一條直線,注視著百里之外王族宮殿的方向,俊臉再沒有一絲溫度。

    天地間,異常寂靜。

    兩條白色人影,輕輕擁抱,他們的身上同樣冰冷,誰能給誰溫暖?

    良久,方旋抬起頭,眨去眼中淚水:「翟,師傅究竟是什麼人,你知道嗎?筱水又被派去做什麼了?自紅木城中分別以來,連半點消息都沒有……」

    翟唇角半揚:「師傅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他是養育我們的人,豈能不報養育之恩?你也不必悲傷,你殺的只是一個從小拋棄你的人。」他低下頭,冰涼的手指撫去她唇角正欲結冰的淚珠,低沉的聲音極度好聽:「旋,做自己想做的事,目光往前看,不要回頭。即使是錯了,也不要回頭。我就不信,雪山的那頭還是雪山!」

    「難道我們要一輩子替師傅去殺人嗎?」

    「不。我已跟師傅說好,我們再為他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就可以離開這裡,為自己的命運尋找新的起點。」

    她目光急急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梭巡:「我們?」

    「嗯,我們。我,你還有筱水。」

    「翟……」方旋哽語凝咽,情不自禁地笑了。恍然領悟到,原來翟冷漠疏離的外表下,也有一顆溫熱的心。「翟,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

    翟眸中閃過利光,如冰劍般寒冷,嘴角的笑容沒有半絲溫度。

    「這是前所未有的大任務,筱水已經開始在執行了。」

    「啊?師傅原來早有計劃?」

    「嗯。我和你也會參與其中,到時候會分頭行事,隨機應變。」

    「到底是什麼任務?」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低眉:「該知道時,師傅自然會找你。雖然我不知道師傅到底在幫誰,但是此人可以請動師傅為他效忠,定然非普通人。旋,人活著,要相信有未來。這個世界上,誰也幫不了你。脆弱的時候被殘酷地拋棄,強大的時候我們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憐憫。我們能靠的是自己!再過幾天,命運很快就要有機會改變了!」

    未來,每個人對未來都有自己的憧憬,他的未來先是為命運討回公道,公道之後才有可能為未來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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