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已經褪色,但可以看出被人珍藏多年。
霧氣立刻衝上眼眶,淚西緊握著它,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這個荷包出現在此,正好又是五峰谷的人與四君對峙,也就是說少凌哥哥他……不但沒死,還來到了這裡。
他們真要生死對立嗎?
楚弈和少凌哥哥……無法言語,淚西緊抿著唇,分不清該為少凌還活著欣喜還是為他們的敵對而驚心。
曾經,楚弈一劍無情地刺進了少凌哥哥的胸膛,現在這等情況下再遇,他們究竟會如何?
眼睛睜得死大,好長的時間都忘記了眨動,連瓦兒對她的問話都置若罔聞。
詠唱也來到她旁邊,見她手中的東西,聯想到了什麼驚恐地問:「這……不是你送給楚大哥的荷包吧?那他們不是……」身子晃了一下,眼睛不覺朝深不見底的崖下看去。
瓦兒往崖邊走過一步,下面一片白霧,陽光照射不進,看起來神秘深幽有些嚇人。
銀翟和冀哥哥他們真的掉下去了嗎?如果不是,為何戰爭已經平息,卻不見他們蹤影,如果是……
她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吸吸鼻子,又忍不住要哭了出來。
淚西怔怔地回過神,對詠唱搖搖頭:「不是楚弈的,而是……另外一個人。」
詠唱凝視了她半晌,實在瞧不懂她複雜而悲哀的神色,只能握住她的手,定定道:「淚西,我知道你身上一定生了很多故事,但是,我們目前最要擔心的是我們的君王。」
淚西眸光閃閃,微微揚唇:「嗯,我知道的。詠唱你也千萬要冷靜。」
瓦兒聽到她們的話,飛快抹去已凝在頰邊的淚水,不好意思道:「真慚愧,好像就我最愛哭。我要向你們一樣,堅強點。」
「嗯。再多的危險,我們都不能倒下,我們要堅強到底!」三個女子,將柔嫩的小手緊緊握在一塊。
淚西悄悄攥緊荷包,彷彿要將複雜苦澀的心神一併收藏。
……
山崖之下,空氣清冷。
春日萬物初生的氣息瀰漫在林間,當楚弈皺著修眉站直身後,才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死。
記得當時彈藥一炸,他們幾人一同縱身下跳。原因很簡單,既然之前一個沒有武功的五峰谷主可以跳,黑衣人殺手也可以跳,懸崖之下定有玄機,他們也只能往爆炸力最小的崖下跳。
果然,估算對了。
一張結實的大網將他們的身體及時擋住,略一彈跳之後,落在網上的人紛紛翻身落地,穩穩地站於地面。
那些衣人的蒙巾已經掉落,一臉冷駭的柯少凌就站在他們正前面。莫無宗和靜然則落到了丈餘之外。
楚弈腳一勾,地上長劍彈上半空,他一出手穩穩抓住,渾身重新進入戒備狀態。
如今,柯少凌已成強大的對手,莫靜然也並非他所認識的靜然妹妹,雖然他還不明白靜然何以恨自己,但是,看她的眼神,只讓他覺得很可能沒有機會再化解了。
林子裡響起了一串輕微的咳嗽,楚弈眼眸一亮,知道銀冀也平安無事了。
「柯少凌,今日你我真要鬥個你死我活麼?」楚弈緊了緊牙根,沉聲問。
柯少凌也站得筆直,昂長的身軀畜滿了冷然,他的眸子深不見底,語氣聽來堅定不已:「我是大唐的將軍,奉聖旨前來收並四詔,你告訴我,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做?」
楚弈緩緩垂下握劍的手,身為男人,從他知道柯少凌的身份就一直理解他。可是,理解並不等於化解,看來,他們之間真是無法和平解決恩怨了。
可是,為了淚西——他一點也不願意跟柯少凌動手,儘管他有很多足以毫不留情的理由。
柯少凌冷冷的聲音又響起:「何況,當日邪君還送了我致命的一劍,此等深仇,讓我如何忘記?」
說罷,他深幽的眸子瞥過站在自己身旁的莫無宗。
莫無宗垂下嘴角:「四詔王果然有點本事,竟然懂得死而後生。不過,縱使你們沒被炸死,也難逃我們的天羅地網。少主,我們殺!」
柯少凌卻飛快地抬腕阻止道:「慢!莫師傅可知道谷主現在身在何處?」
莫無宗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脫口答道:「谷主部署完成已做安全轉移,想必現在正是各詔王宮被我軍進攻的時刻,再等不久谷主就可以收到捷報了!」
楚弈等人臉色陡沉,互相交換一個眼色,努力保持鎮定。
不可否認,五峰谷主此次佈置的確陰險周密,如若屬實,四詔之地恐怕真會全部丟失,國已堪憂,他們心中同時還掛念著在宮中守侯的女人們。
沒有四詔,喪失自己的領地,何處才是她們的家園?
閣昱將全身內勁提升到劍尖之上,他跟大家一樣心急如焚,冷薄的雙唇成了一條直線:「就算真要攻我王朝,也得問問我手中之劍!」
莫無宗也在同一時間起身,出劍抵擋。
「惡君,你就等著去跟你兒子早點團圓吧!」
聞言,劍鋒陡然閃現世界上最無情最冰冷的寒光,閣昱紅了雙眼,狠狠地殺了過去。
楚弈與柯少凌定定了注視著對方,兩人下頜都抿得死緊。
突然,同時舉劍,同時出招。
……
更狠的劍,含恨的招。
樹稍,地上,他們翻身追擊,騰空交戰。數十條打鬥的身影相纏,個個殺紅了眼,鋒刃一落,快、準、狠!
一根根樹桿被激鬥的人攔腰劃斷,一聲聲悲絕的慘叫響徹樹林。
天地變色,林子裡血氣瀰漫,一滴滴殷紅的鮮血濺到了新芽的嫩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數次起落回身,楚弈與柯少凌逐漸打離了原來的地方,打到了林子的邊緣。
林子邊有一條小溪,清澈的溪水嘩嘩地流著。
他們再度停了下來,抓著劍緊緊盯迫著對方的眼。而他們身上,都有了戰痕,紅色的血正從他們的手臂、肩頭滲出。
「柯少凌,我並不想殺你!」楚弈一對修眉擰得死緊。
柯少凌抿緊唇,沒有出聲。
空氣瞬間凝結,耳邊只有溪水流過的聲音。
「雖然我們的立場讓彼此的恩怨無法化解,但是為了淚西,我不會再殺你!」楚弈見他不語,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
柯少凌震動了一下,黑眸一片灰暗。
良久,在楚弈以為他又要出招的時候,他突然收回了劍,聲音裡多了絲不易覺察的情感:「你真以為自己能殺得了我麼?」
楚弈也收回劍,頓時輕鬆了不少,他揚唇笑了笑:「這的確是個未知答案的問題,而我……根本不想去追尋結果。」
「嗯。」柯少凌只沉沉地應了一聲。
「看到柯兄重新出現,楚某莫名鬆了口氣。但是,楚某這次要表明清楚——就算柯兄平安健在,淚西我也絕對不會讓給你!」深邃狹長的眼眸,在提到淚西時氳上溫柔與堅定。
柯少凌濃黑的眉頭瞬間打上了死結,抓緊劍的手指用力地有些白。
「淚西的事該由她自己的心決定!我不接受你的威脅,我只尊重淚西的選擇!」
楚弈手指動了動,眼角緊抽了一下,突升一種恐懼。
自小到大,在任何事情上,他楚弈都充滿自信,從未恐懼過,惟獨一個叫淚西的女人讓他彷徨不安。
長久以來,淚西心中的依靠是柯少凌,她眼中最好最值得信賴的人也是柯少凌。柯少凌死了,她痛不欲生,柯少凌活了,她還會留在自己身邊嗎?
即使每夜抱她入懷,看她在自己臂彎中安睡,他都未曾心安過。此刻見到柯少凌堅定不願退讓的眼神,他充分感覺到了迫力。
「好,我也尊重她!」楚弈咬牙道,他當然會尊重她,但是他無法放開她!
「你走吧!」柯少凌將目光轉移,注視著嘩嘩流動的小溪。
溪水在陽光照耀下,清澈耀眼,波光粼粼,那無數晶亮卻照不進他的眼。
楚弈上前一步,面色極為沉重:「告訴我實話,五峰谷主真有部署軍隊攻打四詔王宮嗎?」
柯少凌沒有撇頭,目光依然在晶芒跳躍的溪水上。
「是。大唐的軍隊早已在數日前秘密進入五峰谷,五峰谷這些年來製造了大量兵器正為此用,不過……」
他話沒說完,只聽楚弈激動地低吼一聲:「該死!只想侵佔掠奪他人領地的傢伙真是該死!」
修長的身影急地衝出林子。柯少凌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僵硬了好一會,突然眉頭一皺晃了晃身子。
大口的鮮血自他的口中湧了出來。
原來,當日那一劍刺入心臟側邊,幾乎喪命,五峰谷主與莫無宗竭盡全力救回他。
五峰谷主早年被楚政懷廢去武功,一直懷恨在心卻無法報仇。多年來,他主要負責幕後佈局,管理山谷禁地,但黑衣殺手組織外出探密依靠的是柯中原。
柯中原死後,英勇善戰、手握大唐援軍兵權的柯少凌便成了最好的替代人選。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將柯少凌救活。
無奈,柯少凌受傷太重,修復數月仍無法恢復全部內力,且只要一動真氣,激烈打鬥,他的心臟就會不負重荷……
柯少凌緩緩走過幾步,靠在一棵大樹上喘息。口中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不斷地滴落下巴,衣襟。
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在激戰中心臟再次受到了重創,這次……恐怕真的熬不了多久了。
慢慢睜開眼睛,注視著楚弈焦灼離去的方向,他抹去嘴角血滴,面容竟有些輕鬆。
楚弈——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愛護淚西,也相信你定是北詔英明的好君主!
……
楚弈不顧自己傷口,一路狂奔回崖下的林子。
人已散去,蔥翠的樹林間只有倒下去的屍骸,而閣王他們的身影卻已不見。顧不上多喘息一口氣,他又急急奔向林子另一頭,努力尋找他們的身影。
露珠與衣襟垂落的血滴融在一起,落在草尖上。
林中鳥兒驚起。
陡然,一個苗條的身影擋住了楚弈的去路,他定睛一看,卻是莫靜然。
她眼神幽怨,暗藏殺氣。
「靜然……」
「今日我要為我爹和全家報仇!」
楚弈直盯著她的眼睛:「我一直感覺奇怪,你爹究竟是誰?」
「莫無平!」她咬牙吐出三個字。
楚弈皺眉,從記憶裡搜索這個名字,突然眸光一閃:「你是莫頭領的女兒?」
「你倒還記得!」見他承認,莫靜然的眼中湧起悲憤,也有著更多難以掩飾的痛楚。
「靜然,你聽我說……」
莫靜然舉起劍對準他,生怕他再多說一句話,厲聲道:「不必多說,我只問你!當日下詔抄我全家,是不是你親自下的旨?」
楚弈無奈的目光落在那張美麗的嬌顏上。
莫無平這個名字雖已過去很久,不過他的確記得。此人並非北詔軍隊的大頭領,而是駐派在茶溪鎮的一位衙門侍衛頭領。職位雖不高,卻關係重大,需要日夜巡守茶溪鎮,維護交界之地的安全。
但有一天,早朝之時有官員提出了一件令人驚駭的事情。茶溪鎮衙門侍衛頭領最近行蹤詭異,懷疑被人收買,或可能是某詔派來的密探,常暗中打探情報傳遞出去。
於是,楚弈命人暗中觀察莫無平,一段時間後果然找出了此人就是奸細的證據。一怒之下,他親擬詔旨,將莫門抄家,莫無平則收押入獄進行審訊,讓其交代幕後主使。
莫無平嘴硬得很,無論官差如何逼問,嚴刑拷打都無濟於事,他隻字不肯交代。
楚弈最先懷疑蒙捨與刖夙國,可惜毫無半點證據。後來莫無平在獄中怎樣,遙在落京王宮中的他就不清楚了。
「說!是不是你下命抄我家門,害死了我爹?」
「他死了?」吃驚而沉重地點了點頭,是他下的旨意。他注視著那雙眼睛,他覺得自己此時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是殘忍的利刃向她刺去。
「死了!在茶溪鎮遇見你的前兩天,死了!」
「他……沒想到他竟然是大唐的奸細。」楚弈這才完全明白,可是面對曾經救過自己的莫靜然,他該怎麼做?
「奸細?」莫靜然似乎有點不能接受這個詞,她曾經有幸福的一家,小時候爹忙完公務回家總會陪她玩會。就是眼前這個昏君,道聽他人誣陷,不明查事實真相變讓一個完整美滿的家庭一夜破滅……
「靜然妹妹……」
「別叫我!既然你已經承認了,就血債血償吧!」說完,那把閃著冷光的劍直刺了過來。
他清楚地看到那雙痛苦的眼睛,昂長的身軀一時僵硬,站立得異常挺。
劍氣凌厲直逼過來,他才微微一動,那劍的一頭眨眼間深深地刺進他的肩頭。
他睜大了眼睛,低頭看了一眼被鮮血染紅的劍身,然後緊盯著她煞白如雪的面容。
「你……」她驀然有點慌了,忘記了動作,「你為什麼不躲開?」
楚弈手指動了動,苦笑輕揚在唇邊:「我也想躲……」卻因為內心的遲疑而躲避不及。
說完,他牙一咬單手將劍拔了出來,血立刻濺出一道弧度。
「你……」莫靜然一手將劍揮在地上,震驚於他的反應。
為什麼?他剛剛明明可以躲開的,為什麼還讓她刺中?
為什麼自己明明一顆誓死為爹爹報仇的心,卻見到利劍沒入他身體的時候,瞬間顫抖不已?
楚弈捂了捂自己的傷,疼痛飛快地傳達到四肢百骸。好像每一次見她,他都滿身是傷……
再次苦笑了一下,他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你爹是大唐派來潛藏在北詔的奸細,我只命他入獄,至於他的死……原因可能很多種!」
莫靜然靜睜著眼睛,一對眼珠子落到他俊容上的某一點,心瘋狂抽痛,卻又不得不思考他的話。想到自己在五峰谷的所見所聞,聯想到伯父對自己所說的種種,那麼爹的死因,可能真有很多可能。
「靜然妹妹,你其實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只是世事無奈。無論你有多恨我,我現在是北詔君主,不能死!」說完,他拍拍她的肩頭,「現在告訴我,閣王他們現在在哪?」
莫靜然久久注視著他,嘴唇顫抖得厲害。
多年來誓死報仇的心願,在見到這個男人後,再三動搖,要此刻竟然似要崩塌瓦解,她好害怕,心都要縮得無法跳動了。
「閣王他們在哪?」楚弈的眼中多了焦灼。
「師傅將他們引到谷主那了……」
「該死的!」楚弈咒罵一聲,抓起她的胳膊,「馬上帶我去找他們!」
「可是你的傷……」
「你必須相信我!四詔歸入大唐,對百姓對你又有何好處?至於你對我的恩怨……等一切平息了再解決,好麼?」
有一把火,在他胸中劇烈的燃燒。
王宮真被人攻陷了麼?淚西現在在蒙捨,蒙捨是否也已經被圍攻了?他必須爭分奪秒趕去。
莫靜然被他一抓,頓時清醒了不少,蒼白的臉色已成半透明,沒有一絲血色。
「谷主早已佈局好一切,就算現在你插翅趕回北詔,也已經……來不及了。」
「快點!」楚弈最後一絲耐心消失怠盡。
聽他急怒催促的語氣,莫靜然無法不去相信,他真的是個有魄力的好君主。可是,谷主千方百計布下的攻佔計劃已經開動,他們真能挽回嗎?
或許四詔的王宮此時已經插上了大唐的戰旗,或許四詔的百姓已經被唐君驅逐,一切還可能來得及挽回嗎?
不大可能了吧!
莫靜然感覺不到一絲勝利方的喜悅,在瞧見楚弈疾奔中飄濺的鮮血,心一次又一次地抽痛著。
陽光,照進了樹林。
春暖花開,一年中最美麗最祥和的季節,林子中的杜鵑花染上了斑斑血跡,妖冶無比。殘酷的氣息在空氣中逐漸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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