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庭院,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冷風,有點蕭瑟。
房間裡,有一盞孤燈,燈火昏黃跳躍。
淚西鎖眉輕思,心中有好幾件事越來越不明白。谷主今日大廳設宴,說是賠罪道歉,可面具下的聲音總讓人感覺幾分詭異。
廳中竟然還提出自己和少凌哥哥看起來很般配,不如他做個媒為二人在平山峰頂辦場喜事……
這事怎能如此草率而言?
他根本一點也不瞭解自己跟少凌哥哥。
在看他每句話似乎都是話中有話,無論怎麼想,神秘谷主都是個奇怪的人。
再則,當她詢問他,楚弈的情況和去處時,他竟左顧言他,不曾直接回答,弄得她更加疑惑楚弈究竟辦什麼事去了?
柯少凌輕輕敲門,淚西低應了一聲,他推門而進。
「看你沒睡,就來看看。」
淚西微微點頭:「少凌哥哥,今日那谷主的話……」
柯少凌俊臉僵了一下,笑道:「谷主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可能是想熱鬧一下。不過,少凌哥哥真想知道,若不是在這般情況下,淚西會答應嗎?」
他指的是什麼?谷主所提的婚事嗎?
淚西小臉不禁熱,自己是楚弈的妻子,這點她怎能忘記?現在楚弈下落不明,縱然她對少凌哥哥很有好感,也不能在此時想這樣的事情啊!
絞了絞手指,淚西抬起水亮的眸子,語帶幾分羞澀:「少凌哥哥,我們先不談這個,好麼?楚大哥已經不見三天了,谷主今天又神秘不肯說,我擔心他……」
柯少凌面色沉了下來,因為淚西對楚弈的擔憂而心酸,更因為下午兩名侍衛已來報告——楚的境況不容樂觀,尤其是他那樣一個高貴的君主來說,確是前所未有的打擊。
可是,這一切,怎能讓淚西知道?
男人的尊嚴何其重要,他當然理解,想必楚弈也不想讓淚西看到吧!
「少凌哥哥。」淚西咬咬唇,「雖然谷主看起來對我們並無惡意,可是我總覺得不塌實。少凌哥哥能想辦法去打聽出楚大哥的消息嗎?」
柯少凌緊盯著她,聲音沙啞:「你真的很關心他。」
淚西再咬了一下唇:「我只是……心中一直不安,我真不希望他出什麼意外。少凌哥哥能明白嗎?」
他點點頭,動作有點僵硬:「少凌哥哥明白。」
「嗯。」
他走了過去,溫柔地攬著她的肩頭,為指下的冰涼而皺起眉:「夜深了,早點歇息。我幫你給爐子添點柴火。」
「少凌哥哥……」淚西抬頭,張著一雙水眸,若是這次沒有帶少凌哥哥一同前來,她一個人恐怕更加焦灼不安。
在她額心落下輕柔一吻,柯少凌將她帶到床邊,萬分憐惜:「不用多想,明日我便去找楚兄。你先歇息,我去取柴。」
屋子的角落,有個不大的火爐,爐子的火時燃時歇。
感覺到少凌哥哥無微不至的呵護,她只覺得心是暖的。
……
這樣的夜,很沉。
夜色漆黑,冰涼,似會將一切掩埋。
落葉飄飛的樹下,一個孤單的身影。
風,掀起絲,絲狂亂飛舞。
黑衣飄動,她的聲音痛苦而悲蹌,被風與黃葉一同捲過。
「爹……女兒不孝!女兒現在真的無法看到他那個樣子……谷中生的一切,因我而起,我只想還他一次!……請爹原諒!等我償還完欠他的……一定與他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只為爹爹報仇!」
斷斷續續,零零落落。
她重重地朝地上磕下三個響頭,嘴角抿得死緊,然後重新蒙上黑巾。
插在地裡的劍,倏然被人拔出。
空中黃葉四起,漫天狂舞。
那道劍亮,是漆黑寒裡唯一的光亮,像極地裡的一絲雪光,冰冷而無情。
黑色嬌柔的身軀,如輕靈燕子。
看準了一個方向,她迅朝一處黑暗的宅子閃去。
悄無聲息,幽若精靈。
……
黑不見底的密室,陰暗而潮濕。
這便是他夜晚歇息的地方,只是不再用鐵鏈綁住他,而是像奴隸一樣將他囚困起來。
白天,他聽從那個嘴臉惡劣的總管吩咐,沉默地做著一些極其卑微的勞動。
在別人眼裡,他就是一個最下等奴隸,連多說一句話的權力都沒有的奴隸。
沒有了武功,加上身子極其虛弱,他根本不能與人硬拚。
不過,一天下來,他卻有收穫,尤其不經意看到步伐輕巧的黑衣人侍衛進出平山大廳之時,他進一步確定自己的猜測。
與世隔絕的五峰谷不是神秘詭異,而是跟大唐有關的黑衣人組織所在之地,而這裡應該就是他們的總部。
身為詔王之一的邪君,五峰谷主根本不可能放了自己。
但是,失去武功和奴隸的身份可以讓人掉以輕心,不會那麼嚴加防犯,他倒可以趁機暗中探察一些線索。
如此一想,對於自己被人踐踏的身份和尊嚴,不再那麼、那麼難以承受……
心中有絲隱隱的等待,雖然不敢再信任莫靜然,但又忍不住期盼。
武功,只有恢復武功,他才可以考慮更多。
想著,想著,思緒又繞了回來……
無論他怎麼努力排斥,拒絕思考,那個女人的名字和音容笑貌都會盤旋到腦海中。
大廳門口的那一瞥,她對著柯少凌的那一笑,讓他瞬間如火中燒,連胸口都疼痛得厲害。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帶給他那種感覺。
強烈,深刻。
他後來才從難以呼吸的緊窒中恍然明白,原來那一種幾乎要將人頃刻顛覆的情緒叫——嫉妒。
為何之前看到他們在一起,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呢?
從前的他,滿懷自信,有著尊貴和驕傲的條件,他可以漫不經心地抬著下巴,順著鼻樑往下看她。
他不屑,不懼也不懂……
直到今天,赫然現自己根本無力去爭取她的笑顏時,他才慌了。
體內的感情,彷彿潛伏千百年的岩漿,轟然爆。
滾滾而來,他懂了,明白了。
不敢再不屑,不能不害怕——
他真的害怕……她會被那個待她溫柔,比自己更懂得體貼照顧的男人帶走……
像他這樣一個男人,可以失去一切,不可以失去驕傲和尊嚴,而現在,他更不能失去她。
一個叫淚西的女人。
十二年前闖入他的生命,何淚西三個字刻進他的心底,她的命運與他糾纏。
糾纏,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如何渴望與她的糾纏。
輕撫著手腕上的暗紅木鐲,另一隻已裂,這隻,他會永遠好好守護。
將來,他會請人再做一對,成為他們命運相連的見證。
他的生命,不能沒有她……
平凡也好,殘跛也罷。
等他楚弈恢復武功,走出這個囚牢,他一定要將自己的女人從那個人手中奪回來。
因為——她是他的。
因為……他愛她!
愛!
像漆黑夜裡的光芒,像冰天雪地的火爐,像寂寞星空的圓月。
照進了他幾近枯竭的心。
照亮了他灰暗迷惘的眼。
……
密室,幽暗。
不知道外面是否天已亮,只聽沉重的石門開關一動,隨即灰色的光線透了進來。
寬大黑色的衣袍,帶進了來自地獄的陰風。
楚弈剛從石床上翻身而起,便被幾名匆匆而進的侍衛綁住了手腳。
「你們要做什麼?」他甩開兩手,想掙開箍制,立刻看到遮住門口光線的陰影,「五峰谷主?」
「帶回來!」五峰谷主背一轉,命令的聲音留在身後。
楚弈無從反抗,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被人五花大綁拖到門外。
這算什麼?
一會奴隸,一會囚犯!
此仇此辱,他楚弈若有機會,定當加倍奉還。
暗咬著牙,身子氣得簌簌抖,只能無奈地被幾個人拖著……
他,被綁到了柱子上。
這個房間,只剩下他和那個戴面具的人。
柱子對面是一盆燃燒得很旺得爐火,爐火裡有一把被燒得通紅的鐵鉗。
鐵鉗被人抽出,帶面具的人擰著冷笑。
他的笑聲,雖看不到,但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漆黑如星的瞳眸,死死地盯著他手中的那把紅色鐵鉗,看他像地獄的羅剎一般,踩著比死亡更可怕的步子,一步步走近。
被綁負在後的雙手,開始掙扎。
青筋陡現,手背上儘是道道勒痕。
這個扭曲的瘋狂的谷主,當他伸手去取爐火中的鐵鉗時,楚弈的心臟就忍不住狂跳了幾下,預感到了接下來的事情。
額際,淌下一滴汗珠。
是冷的……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絲絲,一寸寸被人凌遲而死。五峰谷主還不至於凌遲他,但他會毫不猶豫地毀了這張世間少有的美麗臉孔。
他自己被人害得容貌難以見人,他能容忍自己的仇家如此俊雅無雙麼?
紅色的鐵烙,帶著熾熱的溫度,一寸寸,靠近他的肌膚。
「呵呵,邪君!想不到你那位國妃娘娘,對你還真有情有義,竟然跟我問及你的安危……」五峰谷主的話,從牙縫裡迸出,憤怒中夾雜著一絲嫉妒。
楚弈的黑眸,卻因此而陡然閃亮。
淚西竟然還記得問及自己的安危,她在關心自己……
狂喜,像透明的金光,照亮了他的臉龐。
五峰谷主一見,將鐵烙高高揚起,低笑道;「不知道她下次再看到你時,還會不會這樣掛念你……呵呵……」
火熱,就要貼上他的臉頰。
臉頰上的汗珠被燒得孳孳作響。
但是,他是楚弈,他是邪君。
他寧死也不會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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