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58 兩心相憂
    宅子外面是一個不大的庭院,庭院周圍種著矮矮的松柏。

    松柏蒼翠,挺拔。

    莫靜然就將柯少凌和淚西帶進這樣一個宅子裡。

    穿過庭院,一進屋門,便有兩名侍女迎了上來,彷彿等候已久。說是侍女,其實並不年輕也不見謙卑,只是安靜地為三人送上茶水,然後其中一人微微欠身:「不知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莫靜然道:「馬上準備一套乾淨舒適的衣裳,燒桶熱水,侍奉淚西姑娘好好泡個熱水澡。」

    「是。」侍女欠身退去。

    淚西小臉微紅,被風吹的。

    她的確很冷,身上淺黃色的衣裳根本抵擋不了這山中的嚴寒,見莫靜然如此吩咐,也沒有拒絕。

    莫靜然道:「柯大哥和淚西姑娘可能得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了,等二位休息好了,谷主定會親自接待。」

    淚西注視著她:「謝謝莫姑娘。」

    ……

    淚西泡在溫暖的大木桶裡,雖木桶遠不及王宮的花池來得舒服,但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天氣裡,無疑是最上等的享受。

    輕輕閉上眼睛,輕揉地搓著自己酸的雙腿,皮膚細膩而光嫩。柔軟的素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細搓著,心不在焉。

    回想這幾日的境遇,一切有點身不由己。

    五峰谷是個神秘深幽的地方,相信少凌哥哥和楚弈都有所察覺,可是為什麼還留下來呢?倘若第一天不等莫姑娘來找他們,他們是否已經安然逃出去了?

    蒙面的馬隊,幽冷的密室,神秘的谷主……

    這裡處處佈滿了迷團,連同空氣都隨時會讓人掀起寒意。

    縱然此刻泡在舒適的溫水中,渾身也忍不住微微緊繃。

    谷主已經知道楚弈的身份了嗎?所以才利用他北詔之王的身份,讓他辦事?去辦什麼事呢?

    出谷還是仍就在谷中?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木桶裡不斷掀起的水泡,一個滅了,一個又起來了……

    斜飛入鬢的墨眉,狹長深邃的黑眸,似笑非笑的嘴角。

    像楚弈那樣的男子,慣有的瀟灑之姿,就算被谷主利用,也不會吃什麼虧吧!

    自己還擔心他做什麼?他一向可以讓自己保持孤高的姿態,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幫忙。

    輕歎一聲,她強迫自己收回心思。

    或許,自己的擔心真是多餘的。

    ……

    宅子的一間屋內,燈光映著兩人。

    莫靜然拱起雙手,微微垂:「少主,今夜子時,谷主在暖閣等候。」

    柯少凌眼眸一暗,灰暗的神色不甚明朗,沉聲道:「谷主將邪君怎麼了?」

    莫靜然美麗的面容怔了怔,將眼底的擔憂完全埋藏:「屬下不知。適才說邪君答應谷主條件,幫谷主辦事的話,只是安慰淚西姑娘的。」

    柯少凌沉吟道:「嗯,別讓她知道了,免得她更擔心。谷主對邪君……只怕……」

    莫靜然脊背陡然一僵:「少主的意思是……谷主會殺了邪君?」

    柯少凌搖頭:「不會。邪君是北詔國君,可以利用的地方太多了,谷主不會輕易殺了他。只是,谷主恐怕也不會讓他好過……」

    想到叔父曾經告訴自己,谷主與北詔先王之間的恩怨,這次楚弈落在谷主手中,只怕要經受一番苦痛。

    自己究竟該不該出手呢?

    咬了咬牙根,他為自己的心意而拉扯著。

    莫靜然聞言卻掩飾不住白了白臉,抿唇問:「少主的意思是……谷主會傷害楚……邪君?」

    柯少凌看她一眼,豈能不明白小女兒家的心思,就算身為谷中最得力的女殺手也難逃邪君的魅力,她只怕是已經愛上了邪君,這究竟是好是壞?

    「莫姑娘真不知道邪君現在的情況?」

    「屬下還沒來得及打聽。」

    「嗯。莫姑娘對邪君的心意,我很清楚。」見她臉色更加白,柯少凌放和了語氣,「世間之人,豈能無情?愛上一個人,並沒有錯。只是有時候……我們都該考慮清楚自己的身份與使命。」

    這話,彷彿又在說給自己聽。

    手指一緊,莫靜然連忙垂:「少主不要誤會。屬下對谷主忠心耿耿,斷然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誤了大事。」

    柯少凌瞥過她:「莫姑娘何須解釋。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若是不能爭取,也是極為痛苦的事。」

    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她愛上了楚弈了嗎?不該愛的人!

    沒錯,她根本不能愛他,他是她的仇人,如果沒有姓楚的,她現在就會有一個溫馨的家,她也父親也不會慘死,她也不會那麼小就被送入谷中,成為一名替拿著劍去殺人的殺手……

    牙一緊,她的深情立刻恢復冷然:「少主放心,莫靜然可以痛苦,卻不可以背叛谷主,背叛組織!若是沒有其他事,屬下先行告退。」

    看著紅衣離去,門外吹進一室清風,燭火跳躍了幾下。

    他的面容剛毅而凝重,緊抿的唇角,肅沉的目光。

    心,在掙扎。

    若是為了大唐使命,他應該協助谷主;若是為了日後能坦然面對淚西,他應該救出楚弈,與之在谷外公平決鬥……

    兩個幽靈般的身影,沿著屋簷飛快地走動。

    柯少凌耳朵一動,瞇了瞇深黑的眼眸,身子如翩翩輕燕翻飛了出去。

    「參見少主。」庭院的背後,兩個幽靈似的身影已經落到地面。

    柯少凌背負著雙手,聲音低沉:「你們也回來了?」

    「是。少主回谷後不久,我二人也跟隨回來了。」

    「這麼多,谷中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

    「回少主,我們昨日聽說少主與邪君一同上山後,擔心少主。不料一路登上山平峰頂,才知道少主原來走了暗箭林路線。今天見莫姑娘去接應少主,就趕了過來。」

    柯少凌注視著他們,這二位是從叔父死後,一直貼身跟隨自己的侍衛,非常值得信賴。

    「你們可知道邪君的下落?」

    二黑衣侍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回少主,邪君好像已經被谷主關了起來。」

    另一人道:「具體情況,屬下也不知道,只聽說邪君似乎沒怎麼反抗,就被侍衛帶進地牢了。」

    柯少凌沉默了一會:「知道了。你二人留意觀察邪君的情況,一有動靜立刻回來報告我。」

    「是!」

    夜的空氣,冰冷刺骨,幽靈般的身影飛快消失不見。

    庭院背後,一抹修長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中,現在蕭瑟孤絕。

    「少凌哥哥。」輕柔的聲音,給夜風增添了一絲暖意。

    柯少凌僵直的身子猛然回身,黑眸鎖住由遠及近的容顏:「你怎麼出來了?外面風大,進屋去吧。」

    「少凌哥哥在想什麼?」

    「想你。」柯少凌低低地吐出兩字,見淚西悄然垂下了眼,眼中閃過矛盾複雜的光芒,「也在想楚兄。」

    淚西倏然抬頭:「楚大哥他應該不會有事吧?」

    剛剛泡澡之時,她也是翻來覆去地擔憂著,後來一想到那樣孤傲自負的一個人又怎會讓自己陷入危機?

    好幾次邊關戰亂,他毅然親征,帶領大軍衝鋒陷陣;也有好幾次,聽聞有刺客想在宮外暗殺他,他都毫無傷地避過。

    這樣的楚弈,他應該不會有事的。

    柯少凌溫柔地撫過她的秀,秀冰涼,他不覺皺起眉頭:「天氣寒冷,你穿得如此單薄,只怕要著涼了。走吧!」

    他的手臂結實有力,輕擁著她,朝屋內走去。

    淚西攏了攏袖口:「不用擔心,莫姑娘為我準備的這衣裳,暖和得很。不過……少凌哥哥,楚大哥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她安慰過自己很多次,都覺得楚弈應該不會有事。

    可是,又反覆不斷地擔憂著……

    直到看到柯少凌沉默了一會,以堅定的神情告訴她:「他不會有事的,即使有事,少凌哥哥也會幫他!」

    她的心才漸漸落下,薄薄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放鬆的笑意。

    ……

    子時。

    夜深人靜,山平峰頂的人們都已經歇息了。

    山頂只有風吹動光禿禿的樹枝沙沙作響的聲音。

    地上是層層厚厚的枯葉,葉子漫天飛舞。

    他的腳步踏在枯葉之上,每一步穩而急促,卻沒有一點聲音。

    暖閣裡,兩盞橘紅的燈掛在牆壁上。

    神秘的黑衣,寬大的袍子,無情的面具,一隻乾枯若柴的手正拿著一隻湯匙,緩緩地舀動著白瓷碗裡的粥。

    粥,冒著白色的霧氣,也冒著淡淡的藥味……

    當門輕扣三聲,他的頭猛然抬了起來,利若寒劍的眸子從面具下刺了過去。

    柯少凌進了屋,將外面的寒氣也帶入了暖閣。

    「少凌見過谷主。」他的動作和聲音都顯得恭卑有禮。

    「呵呵,賢侄這兩日辛苦了!」五峰谷主低低笑著,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淚西姑娘也受委屈了。」

    虧他還敢提淚西!柯少凌神情冷漠,只有當提到淚西之時,才從眼中迸出一絲寒意:「少凌不明白谷主為何要抓走淚西,她根本就是無辜的!」

    「呵呵,本尊明白賢侄對淚西姑娘的關心,只是你要明白,邪君對她的關心並不亞於你。將淚西姑娘抓過來,不正好一舉兩得嗎?」

    「什麼意思?」

    「賢侄這麼聰明,怎會不明白?」五峰谷主慢慢將白瓷碗推到一旁,「現在淚西姑娘在你手裡,邪君在本尊手中,這樣不是很好嗎?」

    柯少凌眸光灰暗:「我以為谷主若想要挾邪君,聽命於己,大可不必這樣做的。我對淚西姑娘是有情,但卻不願用這樣的方法與邪君競爭。」

    五峰谷主口氣陡冷:「賢侄也別忘記了,你可是五峰谷的少主,你身上還擔負著皇上親自下詔的使命。」

    「少凌一刻也不敢忘記!」

    「沒忘記就好,所以,現在這情況不是最好的麼?姓楚的再聰明再有本事,如今也只能乖乖聽我的。呵呵……」他輕敲著桌子,每一敲都帶著奇異的響聲,如敲進心裡,「賢侄啊,你別忘記了,與公與私你跟邪君都是敵人。尤其你叔父死後,四詔之王都該血債血償!」

    提到唯一的叔父,柯少凌的神情染上絲絲沉痛。

    「谷主,如今谷外狀況如何?」

    五峰谷主道:「你以為我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困住邪君?告訴你,暴君殤烈掉入山崖不但沒死,聽說身上的詛咒還被人化解了開來。」

    柯少凌吃驚地睜眼,猛然握拳:「我們的組織不是已經重新佈局了嗎?為何還能讓暴君重現於世?」

    「沒錯!茶溪鎮的確已布下許多我們的人馬,本想在那將四詔之王一舉殲滅,不料茶溪鎮也在一天之內,佈滿四詔的官兵,且暴君在崖底為人所救,惡君暗中回宮……幸好,老天的安排實在巧妙,邪君卻被靜然帶了回來。你說,本尊能不將邪君好好利用一番麼?」五峰谷主咬著牙說得陰沉。

    「不知谷主又有何計劃?

    五峰谷主瞥他一眼:「賢侄不用著急,計劃本尊正在安排,至於邪君嘛……賢侄很快會見到的。呵呵……」

    ……

    人,其實是感覺動物。

    沒有設身處地站在某個角度的時候,是體會不到別人的感受的。

    當楚弈被鐵鏈鎖在冰冷的牆壁上,一聲一聲,只聽到自己血液滴在地面聲音的時候,他終於清楚地瞭解到——一個人明明面臨著死亡,卻又拚命想活著的渴望。

    他以為五峰谷主不會輕易殺了自己,沒錯,他是沒有要殺他,只讓他失去了武功。

    但是,原本疼痛的傷口,逐漸恢復了知覺,鮮血不斷往下滴落的時候,那極其細微的聲音也變成了風聲中的鶴唳。

    因為,他其實並不想死。

    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卻還沒做,他怎麼可能想去死呢?

    可是,他真擔心就在這樣一個陰風陣陣的密室中,自己就要因鮮血流盡而亡。

    閉上眼睛,用內功裡的心法調節氣息,該死的,一點用都沒有……

    他只能靜靜地,靜靜地閉著眼睛……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惟恐多耗費了一絲氣力。

    他只想活著,還想出去再見到那個女人,自己嘲諷了十幾年,不屑一顧的女人,在這樣的時刻,想念的最多的竟然就是她。

    當然,有這樣一個單獨的,冷靜的環境,他一直在好好回顧自己的生命,可是除了思念父母,幾個妹妹,他最最掛念的卻只是她。

    原來,在那個小小的身影搖擺著路過清澈明淨的小溪旁,打擾了他的寐襲之時,他們的緣分便已綁定。

    原來,那個有著一對淡淡眉毛,眼皮微微浮腫,全身戴喪還叫自己「姐姐」的醜丫頭,就是自己的命定國妃。

    命定國妃——四個字,從來沒有如此耀眼動人過,像金光閃閃的陽光,照耀著他的心,讓蒼白黯然的俊美容顏上,浮現出一抹充滿柔情的微笑……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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