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茶溪鎮,霧氣很濃。
白茫茫一片,幾步之外都難以看清人影。
淚西與楚顏、以同昨日傍晚時分趕到,在鎮上找了家客棧住下,由於客人較多,她們三人只能共用一房。
「姐姐,我道這種天氣的茶溪鎮該是冷清偏僻的,想不到竟然如此熱鬧。」以同擰過一條絲帕,遞給淚西。
淚西微笑道:「茶溪鎮是蒙捨與北詔的交通要塞,也是各民族雜居之地,來往使臣、商人都要經過這裡,又怎會偏僻?」
楚顏撇撇唇,道:「話雖如此,不過……我倒覺得茶溪鎮真有點奇怪。以前我來的時候,哪有這麼多客人,隨便都可以訂到寬敞的上房住。」
淚西拿起帕子擦了擦臉,道:「或許是冬天要來了,人們都趕著上街買東西準備過冬。」
「嗯,可能吧。」楚顏洗完臉,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白色一片,「霧真大,讓人感覺到冬天真的來了。不知道慕大哥現在在哪呢……」
「茶溪鎮四周環山,山林的天氣本就寒冷得早。一會我們用完早膻出去走走。」淚西看她一眼,輕聲說。
……
用完早膳,三人便一同出門,等再次回到客棧時,霧已散去,時間已值傍晚。
客棧的許多客人私已離去,連同昨夜一直坐在客堂裡聊天喝酒的人們,也突然少了好多。
一踏進客棧,淚西便感覺到了異常。
以同眨眨眼睛,小聲地說:「姐姐,有沒有現客棧比我們走的時候……冷靜了許多?」
淚西自然現了,楚顏也現了。
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三位姑娘回來啦?」店老闆飛快地迎了過來,「不知道三個姑娘是否還需要大房間?現在小店已經有空著的大房了。」
楚顏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好啊,給我們換大房間。」
「沒問題,三位姑娘先在樓下坐坐,用晚膳吧。夥計這就幫你們收拾去。」老闆說完,便喜滋滋地吩咐小二準備去了。
淚西選了個靠角落的地方走去,她走路時顛簸的右腿已經引起了他人的側目,所以,她只想坐在偏僻一點的桌子。
三人坐定,小二立刻奉上茶水。
淚西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緩緩開口說出盤旋心頭一天的疑惑:「顏兒,以同,你們有沒有現,昨日店裡的客人與現在的客人不一樣?」
楚顏搖頭道:「昨日人多,今日人少,有什麼不一樣嗎?」
淚西再次看了看客堂內,低聲道:「昨日的客人都帶有江湖的氣息,不是拿劍就是帶刀,現在的客人都是普通的酒客而已。」
聽淚西如此一說,楚顏和以同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回想起來,的確如此。
昨夜這裡坐滿了客人,一桌桌的人只顧自己喝酒,卻很少像現在的客人這般盡興聊天,而他們的身側或手中,的確都有著讓人難以忽視地兵器。
以同不解道:「姐姐觀察得仔細。那麼多江湖人一同出現,但是他們好像又互不認識,沒有一同喝酒聊天。」
楚顏也接口道:「可能他們真的不認識。不過呢,茶溪鎮的客人本就來自各處,不認識也不足為其。」
淚西輕皺淡眉,喝了一口茶:「或許……真是我多想了!我有留意他們的動作,那些人很可能來自王宮大內……又好像不是。唉,不關我們的事了,何必猜測那麼多。」
以同笑嘻嘻地為她再斟上一杯茶:「姐姐說得對,我們找我們的人,何必管那些不相干的事。」
正說著,門口大大咧咧地走進來幾個漢子,一進門便嚷著讓店小二上酒。
他們隨意一坐,一個大鬍子的男人就大聲談論了起來。
他的聲音又響亮又神秘,吸引了全客堂人的注意力。
「聽聞今日清晨,四詔之王在崖頂與神秘黑衣人組織決戰,暴君殤王不甚被打落了山崖,現在生死未卜啊!」
話一落音,立刻有人附和:「大哥,我也聽說了。聽說下午時蒙捨大王命人下山,四處尋找,我家堂弟住的村莊恰好就在那山崖之下。」
淚西、楚顏和以同臉色同時一變,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到底是真是假?
難道楚弈也在這裡,如果碰到他……
淚西和楚顏互相對看一眼,漆黑的眼眸不約而同閃過一絲擔憂。
「不會吧?四詔之王齊聚?銀暝國離得那麼遠,冷君應該不會也來了吧?」有人出疑問。
「哎呀,老子騙你做什麼!邪君、惡君、暴君都出現了,你說還能漏到冷君嗎?」大鬍子男人一腳踩在板凳上,一手拎起酒壺,「那個神秘組織不知道完全剿滅沒,反正現在滿山都是侍衛尋人,此事肯定是真的了。」
「什麼神秘組織這麼厲害?竟然敢對付四詔?」
「如果真是對付四詔,那這個神秘組織也太厲害了!不過,我倒懷疑說不定是哪個詔王自己設下的圈套,畢竟大家都想得天下,這其間的關係實在太複雜了,只是暴君真不幸運。」
旁邊人歎息了幾聲:「是啊!聽說那山崖極高,山崖之下障氣叢生,誰掉下去都會沒命,我看暴君是凶多吉少了……」
聞言,立刻有人壓低了聲音:「大哥,此話不可亂說。如果暴君有個三長兩短,刖夙國不就完蛋了麼?」
「噓……」
淚西回過頭,一直握在手中的杯子一動不動,垂眼一看,杯中的茶已經涼卻。
楚顏擔心地皺起小臉:「淚西……不知道哥哥有沒有事?」
淚西放下杯子,輕聲道:「放心吧,他們只說了殤王,不是嗎?」
瞧了眼楚顏的神色,淚西的心卻也忍不住提得更高。
那些人說的如果是真的,不知道楚弈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參與了山崖之戰,應該沒什麼事吧?
……
黑夜。
萬物都似冬眠了,花草樹木或枯,或凋,一眼望去,天地間竟尋不到一絲絲暖色。
夜風很冷,冷得讓人心寒。
兩個嬌弱的身影,似要被夜風吹走的花瓣。霧色,讓人看不清前方,只聽到她們擔憂對話的聲音。
「姐姐,公主怎麼如此衝動啊?才聽到一點慕先生的消息,也不管天色這麼晚,就自己跑出去亂找,萬一碰到什麼壞人怎麼辦?」小以同一邊哆嗦一邊抱怨。
淚西拉了拉單薄的外裳,皺起眉頭:「別多說了,快點找她。她才剛剛出來,應該不會走遠的。」
茶溪鎮氣氛緊張怪異,顏兒一個女孩家夜間胡亂行走,萬一……
慕千尋雖是非凡之輩,但也太不懂得珍惜女子的真心了。一想到這裡,淚西就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被夜風吹得冰冷的小手也攥得更緊。
白色的霧越來越濃,微微打濕了她們的。
「姐姐,這樣找下去太困難了,乾脆我們直接呼喊公主算了。」以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不行,那樣會引人注意,引來更多麻煩反而不好。」淚西環顧四周,白霧中只看到街道兩旁店舖的燈籠,燈籠散著朦朧的紅光。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快點快點。」腳步聲匆忙而沉重,聽來人數不少。
以同連忙將淚西拉過一旁,二人隱身在一家店舖門口的樑柱之後。
「快點跟上,就這個方向!」
那陣腳步聲又啪啪而過,為的聲音有點嚴厲。
看他們奔過之後,淚西才悄悄現身出來。
「姐姐,他們在找什麼人?」以同極小聲道。
淚西沉思了一會:「不知道,這幾日有點兵荒馬亂。剛剛過去那隊人,看裝扮似乎是我們北詔官府的侍衛……」
「北詔的侍衛?我沒注意看……」以同狐疑地轉了轉眼珠子,「不會是大王出事了吧?姐姐,我們還是先回客棧找人幫忙,或者明天再找公主吧。」
淚西心口怦得震了一下,眸光暗下:「能請誰幫忙?我們不能洩露身份,趕緊再找找吧,若實在找不到……再說吧!」
……
他斜靠在門板上,門板很硬,很冰冷。
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有點沉重。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側,皺起了眉頭。真是可惡,竟然會一個不慎,就被人暗算了,想來真不應該看輕那幫黑衣人。
自己及時給傷口擦了金創藥,但傷口夠深,疼痛仍在。
狹長而深邃的黑眸,微微地瞇起,長長的睫毛覆住他的眼珠子,卻掩不住從眼中迸出來的冷光。
今日清晨,崖頂之戰。
他和閣昱、殤烈連同冷君的弟弟銀翟一同趕到了那座山崖。
崖口風很大,殤王深愛的國妃——藍倪被黑衣人挾持,那個叫藍倪的女子,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精緻的五官鑲在蒼白的小臉上,而她……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那個曾經在五歲時,便被父王宣佈因病而亡的小公主——楚倪。
倪兒……
楚弈又忍不住喘息了一聲,腰側傳來一陣刺痛,與他的記憶一同將痛楚傳遞到心臟。
昨日,閣王才如實告訴他一些讓人震驚的真相。
詛咒,一切都起源於那個害人的詛咒。
刖夙國的國妃藍倪便是北詔的楚倪公主,只因當年須烏子給三詔太子下咒時,正是他楚弈的冊妃之日,他的太子妃原來真的可以幫助自己消邪避禍,而這個邪咒就恰好轉移到了小倪兒身上……
他的妹妹……
還沒有來得及認這個失散多年、吃盡苦頭的妹妹,上天又製造了另一幕慘劇。
在與黑衣人決戰時,倪兒掉落了山崖,連殤烈也一併跳了下去。
那麼高的山崖,下面是從未有人踏足的幽谷,他們還活著嗎?
北詔與蒙捨共同出兵,直到傍晚都一無所獲,甚至根本無法進入那一片障氣叢生的密林。
風從門外灌了進來,冷颼颼的。
楚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傷,嘴唇抿得死緊。他想親自找到倪兒和殤烈,所以帶隊進入崖下的林子,結果十餘名侍衛都被迷障衝散,而他在好不容易走出林子後,又中了黑衣人的埋伏。
隨行的侍衛之中有內奸,這是楚弈的第一個感覺,否則沒有那麼巧,會在林子中全部莫名失散。
一路回到茶溪鎮,突然有點草木皆兵的感覺。
路上行人,客棧酒客,大家的眼神似乎都不對勁。
是敵是友?不甚分明。
茶溪鎮的部下暫時不能再召集了,而黑衣人組織的勢力,絕對不可小覷。
他清楚地記得,為的那位黑衣男子柯中原已被極怒之下的殤烈殺死,而崖頂的黑衣刺客也全部被殲滅,為何還會繼續出現一群武功高強的黑衣人?
結論只有一個,那便是這個神秘的組織還有幕後操控者,餘黨未滅,且他們的餘黨還潛伏在各詔之中。
這種情況,太可怕了!
情勢嚴峻,思緒無法停下來,楚弈咬了咬牙,站起身朝屋內多久了幾步。
這是一間破舊的屋子,沒有主人,黑漆漆一片,幸好對面幾丈之外,有幾戶人家,他們的大門口都掛著幾盞大燈籠。
燈籠的光透過濃霧,照在屋子裡極淡極淡,若非他功力還不錯,真難以在這暗色中視物。
選擇了一個角落坐下,薄唇在黑暗中揚起,有著自嘲,更有著殘酷的冷笑。
今夜,他準備在此歇息,明日天亮也可以找到閣昱他們再做打算。
手指暗握,決心無比堅定。
聲音從牙縫裡蹦出——管你們幕後有誰,我楚弈非要查個水落石出,定為今日之恨報仇。
今夜,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窗外腳步聲來來往往,時而清淨,時而嘈雜。
每一次經過的人都不少,聽那聲音,應該是經過專門訓練的士兵,但是分不清是哪國的部下……
有點累了,不僅是吸了障氣,受了腰傷,也因為才知道倪兒的消息又這麼快失去了倪兒。
心頭滋味五味雜呈,楚弈斜靠著牆壁,不經意看到手腕上的木鐲。鐲子色澤暗沉,在夜色裡本是看不清楚,偏偏他此客看得分明,一張神情淡定的臉龐浮現在眼前。
真是很奇妙,他會在此時此刻想起那個女人。
走路時,身姿顛簸可笑,走在自己身邊常會讓他感到羞惱,可是,她的表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越來越平靜。
閣昱在解釋詛咒之迷時,很清楚地提到——若非有這個殘跛可笑的女子,他楚弈根本不可能擺脫命運。
閉上眼睛,楚弈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怪不得父王和母后那麼信任她,原來他們一直都知道一切。知道關於詛咒的事,知道倪兒的事,也知道那個女子為自己帶來的一切……
或許還有更多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避過詛咒算是他欠她的麼?
他不想欠她,更不能欠她。
心,卻在此時,為她所激動——何淚西,難道你真是本王的命定國妃麼?沒有你,本王真的就擺脫不了命運麼?
門,吱嘎一聲,有抹身影閃了進來。
那影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坐在角落靠牆的楚弈卻吃驚地眼睛都要瞪了出來,夜色再暗,他也不會看錯,進門的那個女子竟然是……何淚西?
是的,那個模糊閃進來的影子,正是淚西。
她與以同分頭尋找楚顏,約好找一圈後還沒有消息,就碰頭回客棧。
結果,才沿著這條街走出不遠,便碰到一群侍衛與蒙面人撕殺,為躲避他們不惹禍上身,她趕緊拐過一個彎,見有間破屋子便沒多思考,躲了進來,想等那群兵刃相殘的人打完了再走。
黑暗中的眸子,銳利而充滿疑惑,緊緊地盯迫著她。
那目光,比利刃還要鋒利。
楚弈一動不動,心頭在頃刻間已浮出數種憤怒的猜測。
她不是該呆在王宮嗎?怎會也來到茶溪鎮?這樣慌亂的夜晚,她又怎會孤身一人神色驚駭地鑽進一間破屋?
眼睛一瞇,突然聯想到慕千尋的話,難道……顏兒也來了?如果是這樣,這兩個女人真是該死,太不知天高地厚,世道險惡了!
淚西撫住胸口,一顆心蹦跳地厲害。
白霧裡,刀光劍影,清冷的夜空只有兵刃相接的聲音。
腥熱的氣息瀰漫在霧霾中,讓人毛孔倒豎,原來外面的世界真的如此殘酷。
她得保護自己,不能一出宮就被人無辜殺死。可是,顏兒,究竟在哪裡?會不會真碰到了壞人,還是……
越想心越涼,連同小手也忍不住僵硬了起來。
不要怕,淚西,冷靜點,淚西……
淚西緩緩蹲了下來,手指不經意碰到靴子裡的短刀,一抹安心立刻溫暖了急促跳動的心。
她抿抿唇,將耳朵靠近門邊,想側耳聽清楚外面的動靜。
那群撕殺的人,走了嗎?還是哪一方獲勝了,留下一地的殘骸……
楚弈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眸中迸的怒火似會將這黑暗點亮。
沒錯,看得清清楚楚,他絕對不會錯認她的身影。小心地蹲在門邊的,完完全全就是那個女人,完完全全地讓他震驚——她究竟背著自己做了多少不該做的事?
窗戶突然被風大力一吹,啪地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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