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34 宮外情勢
    秋夜長,殊未央。

    青山怪石,流水清溪,遍野山花在蕭瑟中綻放,隱隱約約可看到山花的身影。

    山上有一涼亭,涼亭裡只掛著兩盞燈籠,黃葉從涼亭邊旋步飛舞。

    亭中玉欄之畔有兩名男子,都是白衣。

    一人面色俊雅平和,眉宇間卻自然流露尊貴,另一人有雙深邃狹長的眸子,眼角難掩邪魅之態,卻又讓人感覺不失穩重霸氣。

    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兩隻白色的小玉杯。

    如此天色,如此清淨的山林之中,兩個如此俊美的男人對酌,實在富有閒情逸致。

    幾杯過後,二人的臉色均比之前沉重起來。

    「慕先生有心事。」擁有一雙俊邪深眸的正是邪君楚弈,他定定注視著對面的慕千尋,嘴角似笑非笑。

    慕千尋淡淡一笑:「是人,就難逃俗世紅塵。」

    「哦?先生該是塵脫俗之人,難道……」楚弈挑了挑眼,「還是為了詠唱公主麼?」

    他記得自己曾經與慕千尋達成過一個交易——

    曾經有所耳聞過四詔的「詛咒」之禍,最近「詛咒」已分別在暴君與冷君身上顯露了出來。

    而作為下咒國的蒙捨國惡君,自然不可能告訴他關於「詛咒」的秘密,恰巧慕千尋乃下咒之人須烏子的師弟。

    所以,他與慕千尋私下達成交易,若慕千尋願意幫他查清當年的「詛咒」之迷,他便假意與詠唱公主和親,實則為促合對詠唱公主愛慕在心的慕千尋。

    ……

    慕千尋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又為自己添上一杯。

    在這山色隱斂之間,他不需要顧及一份尊雅,可以無所顧忌地暢飲。

    舉起杯,朝楚弈舉起,語氣輕嘲又認真:「是。我慕千尋原來也只是一個俗人。」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呵呵,如果慕先生是俗人,那本王更是難以脫。來,本王陪你干了,呵呵……」楚弈也端起了酒杯。

    壺中之酒已盡,他有笑著從石凳旁抓起一壇未開封的酒,一打開封蓋,醇香的酒氣被秋風捲起。

    酒味擴散,香氣撲鼻。

    慕千尋脫口而出:「好酒,慕某好久沒有喝到這麼好的酒了。楚王真是富有雅興之人哪!」

    「呵呵,先生喜歡就好。平日宮廷事務繁多,本王倒喜歡小飲幾杯舒解一下,今夜是酒逢知己,看來只帶了一壇是不夠喝了。」

    「酒意也在人心……」慕千尋黑眸閃爍,似已微醉。

    楚弈為兩人杯中添上醇釀,揚揚眉:「聽聞惡君閣昱對詠唱公主也很特別?先生可是在為此事煩惱?」

    「呵呵……連楚王也看出來了?沒錯,惡君原本一心想讓詠唱嫁於北詔和親,現在似乎……他自己有點心意動搖。」

    說罷,閃爍的黑眸變得暗沉。

    楚弈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八月初八那日和親未成後,本王與惡君再次商量和親之期,惡君的表現有絲怪異,後來本王才敏感地察覺原來他的異常似乎跟詠唱公主有關係,呵呵。」

    「楚王真不可惜就此放棄了詠唱麼?」再次提到詠唱公主,慕千尋的黑眸突然亮了一下,「她確實是難得的好女子,聰慧美麗,富有才情又能堅持自己的個性……」

    「哈哈,瞧先生將公主讚歎得如此之好,本王真有點後悔了。」話音未落,朗笑出聲的楚弈立刻遭到慕千尋一記凌厲的眼光。

    「呵呵,先生不必當真。不可否認,本王如此放棄公主實在可惜,不過本王更在意詛咒之事,再說詠唱公主有你和閣王這樣優秀的男子一併看上,本王就不參合其中了。呵呵。」

    慕千尋的面容逐漸淡定下來。

    「楚王的後宮中已經有了國妃娘娘,詠唱就算嫁去,也是委屈了她。」

    提到自己的國妃娘娘,幽黑如夜空寶石的眸子不經意看向自己腕上的木鐲。

    這個鐲子已跟隨他十餘年,從之前感覺到可笑而抗拒戴上,到現在習慣了時不時看上它幾眼,一切彷彿都在潛移默化中悄然改變。

    奇怪,為何此時想到那個走路姿勢可笑的女人,心不再那麼排斥?

    眼前浮現的面容從來都覺得平凡,現在卻清晰地看到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的眼睛。

    明亮,閃爍,卻平靜冷淡。

    慕千尋見楚弈突然沉默了下來,且臉上的神情渾暗不明,了然一笑:「原來楚王也有心繫之人。」

    「什麼?」楚弈臉色一變,笑容僵結在嘴角,「你是說那個可笑的女人麼?」

    「呵呵,楚王何必急著否認?我想,能成為北詔國妃的女子定是不平凡的。」

    楚弈變得嚴肅起來:「她不僅平凡,而且可笑。」

    慕千尋不語,只以一雙尋味的眸子注視著他。

    山間一陣秋風掀起,林間樹木嘩嘩作響。

    月明白露在朦朧中澄著清光。

    燈籠劇烈搖晃了幾下,幸好紅色燈罩保護著,否則難逃熄滅的命運。

    風,將他們的白袍襟擺掀起,他們不以為意,墨黑的絲在半空中飛揚。

    楚弈仰盡一杯酒,道:「如果先生有見過她就知道了,論姿容才情,恐怕不及詠唱公主的十分之一。本王如此急切想查清詛咒之迷,也是想為了早日擺脫那個可笑的女子。」

    面露驚色,慕千尋問:「此事跟楚王的國妃娘娘有何關係?」

    「本王懷疑……當年須烏子下咒之時,正是本王冊立國妃之日。所以,本王很想知道,『命定國妃』幾個字的含義。」

    這段日子,楚弈常在四詔之間暗中查訪,現當年的確生過大事,而且時間也是該死地巧合。但是,他沒有證據證明,就是一個小小的何淚西幫自己躲過禍端……

    心,如被秋風掀起波濤的大海,有點浮蕩起來。

    慕千尋道:「楚王聽信慕某一句——若是天命,真的很難違背!」

    他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師傅一直說事事有天命,命之所向,難以更改,只是……

    他一直不信,在力圖扭轉天命,只是最終會如何?自以為高深的他,也無法預料。

    聞言,楚弈的目光再次不自覺地飄向腕間的茶色鐲子。

    「先生也信天命?本王相信事在人為!」

    「慕某也相信事在人為,所以一直在努力。只是……」有一股沉重的哀傷終於自壓抑的心地破繭而出,慕千尋抓起酒罈,嘩嘩倒上兩杯,「只是,如果可以重來,慕某定然不會這樣做……」

    「先生說的是什麼?」

    從未見過飄然淡雅的慕千尋也會如此反常,讓楚弈不禁好奇。

    「我唯一的妹妹……慕千濃,小名叫瞳瞳。」抬起灰暗的眼眸,他的容顏似一塊似要破裂的白玉,「她……也是詛咒的受害者,而且……」

    後面的話哽咽在苦澀的喉頭中。

    單純可愛的瞳瞳,善良無辜的瞳瞳,受了十幾年的詛咒之苦……現在終於抵抗不了咒氣……所剩時日不多了……

    楚弈的確驚住了。

    慕千尋在大家的眼中,是一個淡雅脫塵的俊雅男子,學識淵博,才富五斗,四詔之王都願意尊他為「上賓」。

    他可以想像是怎樣的傷痛才會讓這樣一個男子異常若此。

    慕千濃,該是一個讓慕千尋覺得比任何人和事都重要的女孩子吧。

    「有你這樣一個疼愛她的哥哥,她是幸福的。」楚弈輕輕地歎出口。

    「呵呵,楚王見笑了……」慕千尋的笑裡有一種悲切,「瞳瞳是個可憐的女孩子,自小就很可憐,我這個哥哥能不疼愛她嗎?不過,她最希望得到的幸福卻是在閣王那裡……我雖願意做出一切幫她完成心願,可是……卻無法改變天意……」

    天意,天意真的注定——瞳瞳只能在這個世間匆匆走一遭而已嗎?

    月色不見,清冷夜空裡更加增添了蕭瑟的味道。

    漫天黃葉飛舞,草木沙沙。

    慕千尋眼中的悲切,不自覺讓楚弈想起了冷然活在王宮中的女人。

    何淚西……

    母妃在世時,為了改變他對淚西的態度,曾有跟他提過淚西從小的經歷,她受過多少委屈和苦難,他都知道。

    只是,一顆驕傲的心,從來沒有放下來仔細體會過。

    自己一味地嘲笑她,蔑視她,她蒼白著小臉挺直著脊樑淡然不語。

    原來……

    這樣一個孤獨而傷感的夜裡,他楚弈也會受到慕千尋的感染,而去想到一向排斥的女子。

    何淚西,母妃過世之後,有得到誰的關心和疼愛嗎?

    她最希望得到的幸福……又是在哪裡呢?

    有一個缺口,在某一個時刻,某一個地方,悄然被打開。

    慕千尋提起了酒罈,他們杯中之酒片刻未乾涸。

    「楚王……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悲哀的,不是你沒有對她付出,而是當你想付出時……她已經不在了……」

    瞳瞳如果離開了,詠唱的心又不屬於自己,那麼,這個世界上將剩下他獨自一人了。

    酒氣在唇角擴散,朦朧間,他的眼中奇異地閃過出一抹嬌俏的身影,那個丫頭說她是……楚王的妹妹……

    「那丫頭說她是楚王的妹妹?」沒有多想,慕千尋突然冒出一句話。

    「什麼?」楚弈不明白。

    「一個叫楚顏的丫頭,說是你妹妹……」

    手指抖了一下,楚弈更加吃驚:「你認識顏兒?」

    原來是真的。北詔國的公主——楚顏,慕千尋動了動唇,不願意多說:「只是認識而已,不過楚王該回去教教她,一個女孩子還是公主,實在不應該私自亂跑的。」

    怎麼會想到她?

    他的眼睛望向一片漆黑的叢林之間,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瞳瞳與詠唱交替的面容。

    楚弈面色不似以往那般輕鬆自若,從慕千尋的話語裡,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顏兒多年來都不願意出嫁,就是……

    或許,他真該回去盡快給顏兒找個婆家了。

    他的雙眸深邃悠遠得猶如閃耀著群星的夜空,那是一種清淺剔透的黑色,透著誰也說不清的光芒。

    人,是很容易被他人感染的,尤其在夜深人靜,酒逢知己被寂寞侵襲之時。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水滴落草叢,打碎脆弱的花瓣,寒意四起,他們恍若未覺。

    白色的身影,在涼亭中直坐到黎明,雨已停歇,鳥鳴漸起。

    ……

    馬蹄騰飛。

    雨後的泥土濺不起一縷沙塵。

    馬背上的人面色匆匆,他一手抓緊馬鞍,一手抓緊手中劍柄。

    劍很長,是他最擅長使用的兵器,已隨他征戰多年。

    烏黑的濃眉,挺直的鼻粱。

    本是一張堪稱英俊的面容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眼角延伸到嘴側,歲月讓那道疤逐漸變淡,卻也為之增添了一股威武之氣。

    路口,一塊石碑,碑上刻著三個字——「茶溪鎮」。

    兩年前,是他第二次踏入四詔,與叔父交流過一些重要信息後便趕回大唐。

    數日前,收到屬下送來的緊密信函,原來叔父精心策劃多年的計劃已經正式實施,需要他前來相助。

    等二人帶領精兵部隊摧毀四詔後,他們便可以風光返回大唐。

    功名利祿,何足掛齒?

    叔父多年來遠離故鄉,忍辱負重,是他最敬重的對象。如今就快大功告成,他日若叔侄倆一同回朝,自是光耀家族之事。

    才想著,馬蹄漸緩,然後在一座高大氣派的府邸停了下來。

    「少將軍請。」早有侍衛在門前等候。

    翻身下馬,腳步匆匆,柯少凌大步走進敞開的門內。

    柯中原一見自己更加高大魁梧的侄子,陰沉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

    幾句簡單詢問之後,二人立刻進入正題。

    「少凌,你來得正是時候。此番再入四詔,你要停留的時間可能會長一些了,不過我們爭取戰決。」

    柯少凌有一張剛毅的臉龐,他拱手道:「叔父放心,孩兒來時已跟皇上秉明,若不陪同師父一起收復四詔之地,絕不回大唐。」

    柯少凌拍拍他的肩頭,讚許地點頭:「我們的成功就在眼前了。如今刖夙與銀暝國的君主都已詛咒作,蒙捨國也有我們的人在其中把握,只餘下北詔一國勢單力薄,我等可以最後收拾它。呵呵……」

    「叔父,聽說你已布下精密計劃?」

    「不錯!剛才探子回報,四詔之王已有三王出現在茶溪鎮內。所謂擒賊先擒王,離開他們的王宮,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的行動刻不容緩。」

    柯少凌蹙眉:「叔父,三王齊現,恐防其中有詐。」

    「無論如何,這都是絕好的機會。這些年來叔父四詔境內建立了秘密基地,那裡有我精心挑選培訓的精兵,以後你就是少主了。」說完,柯中原信心滿懷的露出陰冷笑容,其中還有著柯少凌看不懂的恨意。

    「叔父放心,孩兒會全力以赴,幫助叔父,早日凱旋歸朝!」

    ……

    時已秋末,初冬來臨。

    四詔之地處在密林之中,天氣比外界要冷得多。落京還能沒有下雪,綿綿細雨已飄了好些天。

    一條泥濘的小道,兩把花紙傘,三個嬌柔的身影。

    斜風吹雨,若有若無的濕潤撲到臉上,冰涼沁心。

    「淚西,我們再過了前面那個山頭,就到茶溪鎮了。」楚顏一臉的期待,兩眼已忍不住亮。

    淚西抹抹額頭的水意,望向前面山頭,道:「顏兒,這次我們可是先跟你走,但願能早點看到你日思夜想的慕先生。」

    「我也希望啊……幸好上次就打探到茶溪鎮是他常出現的地方,否則又不知道去哪找他了。」

    以同將傘往淚西這邊側了側,插嘴道:「不管你們去哪,我跟著姐姐和公主便是,還可以保護大家。不過,小以同擔心,萬一大王知道……」

    楚顏瞪她一眼:「都那麼多次了,哥哥都不知道的。」

    淚西默不作聲,她沒有告訴她們,這次自己的出行跟以往不同。

    她是鐵了心要離開那裡,並且再也不回去了……

    想來就算楚弈知道,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吧,畢竟他一直希望自己離開,尤其是現在,再留在宮中真是一點必要都沒有了。

    她想促成楚弈與詠唱公主,國妃之位非詠唱公主莫屬。

    「淚西,你要去找詠唱公主嗎?」楚顏問道。

    淚西笑了笑,說不出心頭的滋味。

    「茶溪鎮是北詔與蒙捨交界之地,詠唱公主不過昨日才離開,她又……我們應該可以找得到她的。」

    以同撇撇嘴:「姐姐為何一定要找到詠唱公主呢?我沒見過像姐姐這樣大方的女子了,不但不要國妃之位,還要幫大王找女人。」

    「是啊,淚西,難道跟哥哥相處這麼多年來,你真的一點也不對大王動心嗎?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我早就賴死賴活地要留在他身邊……」

    淚西看看她們,抿了抿嘴。

    就算天下女子莫不為楚弈而心動,她何淚西恐怕也不能吧?世間之事,越是感覺朦朧神秘的,才越覺得美。

    楚弈對其他人的表現,與自己判若二人,她既然知道他的本性,又怎會傻得讓自己也跳下這個坑?

    那樣的男子,他是天上的雲,而自己這是這腳下的泥……

    如今,詠唱公主不辭而別,原來她離去之前有去找過太醫。太醫告知一個驚人的秘密——詠唱公主竟然已經有了身孕。

    那瞬間,淚西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僵住了,異度驚駭過去,只剩下一個強烈的決心——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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