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豪華的府邸,富麗堂皇。
大門頂上只掛著一塊橫匾,上面是漆黑的三個大字——「獨齋居」。字體蒼勁,筆墨卻粗重在日光下看起來有幾絲詭異之感。
磨絲縫磚牆,屋頂蓋黑色琉璃瓦加綠剪邊,前後出廊,廊簷柱都裝飾有綠色的地仗,所有的門、窗、柱都漆成綠色,又給人以古雅清新之感。
一個圓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為削瘦的黑衣男人,看來四十幾歲,眉宇中藏著一絲陰冷。聽到腳步聲傳來,他站起了身,拱手笑道:「歡迎閣王、公主大駕光臨,呵呵。」
閣昱微微頜:「閣下應該就是大唐的柯中原柯將軍吧?」
黑衣男人驚訝地挑了挑眉,突然大笑起來:「哈哈……不愧是蒙捨大王,這麼快就查到本公的身份,佩服佩服,哈哈……」
詠唱斂住神色,緊緊盯著對方。
閣昱擁緊了她的手臂,二人不慌不忙走到那人面前。
「唐室從來沒有放棄過收服四詔,柯將軍是大唐力將,多年來一直徘徊在四詔之間,身份隱秘,要知道柯將軍的真實身份……本王還真費了一番工夫。」閣昱冷冷地撇了一下唇。
「二人請坐。」柯中原收起笑,變得嚴肅起來。
詠唱緊了緊自己的風衣,適才一路走得太快,這會覺得身子有點不舒服。她直視著柯中原陰冷的臉:「不知道將軍有何事?不妨直說!」
「詠唱公主似乎氣色欠佳,還是坐下來慢慢說話吧。」柯中原慢悠悠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茶水在空氣中冒出縷縷白煙。
閣昱關心地看了詠唱一眼,抿唇道:「如果柯將軍邀本王前來,只是為了商談攻打刖夙與北詔之事,那就免了。因為本王目前並無此打算。」
「目前沒有以後有?眼下暴君詛咒作,這是個極好的機會!」
「以後可能也不會有!」閣昱一臉冷峻,每個字似堅硬的石頭從嘴裡蹦出,彷彿沒有商量的餘地。
柯中原眉宇一低,一雙眼睛變得凌厲凶殘。他輕輕放下茶杯,上前一步與閣昱對視:「閣王當真不考慮一下與本公合作?滅了刖夙,絕對對蒙捨有利,而本公也正好可以回去向朝廷交待!」
詠唱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拉了拉閣昱的衣襟。
閣昱根本沒打算答應對方。
雖然一直想繼承父志統一四詔,可是最近連續經歷戰事,跟其他三王也加強了聯繫之後,他明顯感到各詔士兵及百姓對自己國家強烈的擁護與愛戴之意。
退一步說,就算借此機會收並了他詔土地,誰又能保證何時可以收服他們的百姓?
關於這些,他反省良久,或許完成先王遺願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剛剛,就連詠唱也希望自己能救暴君,這樣一來,他更加不可能因此挑起戰爭。戰爭帶來的苦痛——他越來越有深刻的感觸,對任何人任何國家,都不是件好事。
柯中原注視著他深瞇的眸子,聲音如寒風一樣冰冷:「這麼說,閣王是不願意合作了?」
閣昱擁著詠唱,二人對視一眼,再抬眼時語氣堅定:「本王奉勸柯將軍最好三思而後行。四詔的建立,並不危及大唐的統治。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多年,柯將軍難道沒有感受到四詔子民的團結一心嗎?難道將軍希望這裡戰火橫飛,變成硝煙之地?」
下意識地,他已把自己蒙捨與其他三詔並立到了一起。
現在面對的是一直野心勃勃的大唐,他突然有種切身體會,之前蒙捨國對其他三詔虎視眈眈之時,暴君、邪君他們的感覺……
詠唱吸了吸鼻子,狐疑之中竟然有種莫名的感動。
他不是一直希望統一四詔嗎?為了完成大業,他有在刖夙境內佈置密探悄然進軍,還特意培訓自己企圖用美人計逐步打入北詔,他策劃了這麼久,怎麼突然改變了立場?
無論如何,他能這樣說,她真的好高興。
晶瑩的水眸望著他的側臉,瞬間覺得他比以前高大英俊了許多,絲絲柔情暖過心頭。
柯中原如利劍般的語氣打斷了她的神思。
「既然如此,本公只好暫請閣王與公主在此多留幾日。」語畢,他大手一揮,從四面八方現出十餘名黑衣人,個個面無表情,惟有眼睛與手中利刃同樣閃著寒光。
「大王……」詠唱靠近結實的胸膛,又一陣不適自喉頭升起,美麗的小臉不自覺地皺起。
閣昱冷靜的眸子掃過四周,輕輕拍了拍詠唱的手臂,撇起了嘴角:「柯將軍真是好客。可惜,就算你扣下本王,蒙捨的軍隊恐怕也難以受將軍要挾。」
「呵,閣王可以試試看!」柯中原抓緊了手中杯子。
閣昱感覺到臂中人兒的異常,低下頭,見她臉色不若平時紅潤,粉嫩的唇瓣正在微微的顫抖。
「詠唱,你沒事吧?」關心之語脫口而出,他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全。
「大王……我沒事……呃……」乾嘔出聲,她突然摀住了嘴,眼角因強烈的不舒服而逐漸蒙上水氣。
拂開她頰邊的絲,閣昱冷眼對上擋在門口的黑衣人:「讓開!」
「看來公主是生病了,閣王不如就帶公主在此住下。」柯中原放下手中杯子,熱茶早已冷卻,茶水冰冷地反著幽光。
「讓開!」閣昱扶住懷中佳人,渾身緊繃。
「大王,我沒事。」詠唱努力揚起一個笑,面對著他毫無笑意的臉龐,在她耳邊輕問,「大王要殺出去可有勝算?」
閣昱暗了暗眼掃過四周,聲音很低:「本王在賭,賭他們顧慮後果,自動退讓!」
「大王,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詠唱不喜歡戰爭,或許,我還是任性了些,不該一時衝動讓大王跟他們來此。」詠唱咬住了下唇,努力吸著氣。
「我們若不前來,大街上就已經動手了。」
「呵,那現在是必須要動手了嗎?我相信你……」
二人悄悄地對著話,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的走廊裡,走出了一個白色修長的身影。來人在看到他們兩人互相依靠的身影之後,漆黑的眼眸泛動著複雜的情緒。
閣昱沉靜地掃過他們,大手緩緩摸向腰間,快一抽,只見一把黑色的軟劍出現在手中。
劍身烏黑,劍刃極薄,那是極品烏劍,平日就隱身於腰帶之中。出鞘後的劍在早晨清冷的日光中閃爍著溫敦的青色光芒,他以修長的手指愛憐地撫過光華不定的劍鋒,俊挺的容顏上一掃平靜,射出了孤高淒艷的光芒。
他將詠唱置於身側,琥珀色的瞳眸瞬間充滿了風暴,他一字一頓:「看來,今日本王不得不戰了!」
黑衣人立刻群起,瞬間劍花飛舞。
面對這麼多高手的凌厲攻勢,閣昱絲毫不敢怠慢,詠唱睜大著雙眸,即使再害怕她也要看個清楚,生怕這個男人不小心受了傷。
再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
以一敵眾,還加上自己這個大麻煩,閣昱怎麼可能取勝?
一襲黑衣詭異的柯中原重新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杯。他的目的倒還不至於殺了閣昱,只是需要逼他就範而已!
「住手!」
白影一閃,宛若一道輕煙飄過,最前面的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已經斷成了兩段。
熟悉的聲音讓閣昱與詠唱同時頓下了動作。
「慕大哥?」美目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一身白衣皓如初雪,那越走越近的白衣男子不是慕千尋還是誰?
閣昱挑了挑眉頭,未一言,只是擁著詠唱的手臂佔有性地攏緊了幾分。
「柯將軍,讓他們回去吧。」慕千尋目光清澈,與以前不同的是冰凌相撞的峭寒話音裡多了種冷然。
「侯爺。」柯中原撇了撇唇,「侯爺現在最該做的似乎是去通知閣王的部下。」
詠唱張大了水眸,緊緊盯著慕千尋,抓著閣昱的小手也不覺變得僵直。
慕大哥怎麼變成了侯爺?
大唐的侯爺,跟黑衣人一夥的……怎麼會這樣?
她無法想像這樣一個人物一直被蒙捨中用,這樣一個人物還親切地關愛自己,甚至對自己表白愛意。
她不喜歡神秘故弄玄虛的傢伙,更不喜歡滿口仁義實則滿肚子陰謀的傢伙!
面如冠玉,風姿翩然的慕千尋就是那樣的人嗎?
慕千尋望著絕麗的容顏,因寒風吹拂的關係,她白皙的小臉浮現著兩抹不自然的紅暈。心下一疼,他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柯將軍難道沒有考慮,這裡是茶溪鎮,一個蒙捨大王怎麼可能被你困在此處?我看這會,小部落大人應該已經帶軍往這邊來了。」
柯中原微怔,他知道慕千尋說的很有可能,但是這樣的好機會……
「侯爺,你幾番猶豫將朝廷的計劃擱置一旁,這會還要存有私心擅自做主麼?」
「難道柯將軍不是?」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閣昱與詠唱互相握緊對方的手指,靜靜地立在一旁。尤其是詠唱,驚訝過後逐漸冷靜下來,慕大哥是大唐之人帶著目的來到蒙捨,那瞳瞳豈不是……
悄然往閣昱冷峻的臉龐望去,心中又多了一道需要解答的迷題。
……第七十一章
庭院之中,古樹濃蔭,陽光穿過樹隙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小光圈。
風吹樹動,光影搖晃,有如微波蕩漾的湖水,更顯得環境清幽,看似風景宜人。
詠唱躺在床上,望著床頂半透明的帷帳,思緒仍為慕千尋的身份而震驚著。
「獨齋居」——他們安全走了出來,因為慕千尋堅持站在他們這一方。
當所有人都抽出劍時,她以為一場惡鬥難以避免,劍身在日光下反射的寒光,折射了每個人的眼。她第一次現,原來溫文俊雅的慕大哥也會有那樣冷酷的一面,漆黑的眼瞳裡沒有一絲感情,比雪地裡的大理石還要堅硬。
閣昱始終拉著她的手,將她擁在懷中,為她擋住一切風霜劍氣。他挺拔磊落的身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豐碑,穩穩地讓她依靠。
惡戰卻沒有生,那位面目陰狠的柯將軍似乎最後對慕千尋做出了妥協……
心底舒了口氣,在踏出「獨齋居」的門口那一剎那,她忍不住回頭,白衣男子又恢復成溫文俊雅,彷彿是站在雪後初霽的花園中一樣閑雅怡然。
只是他眸子中注滿了深情,凝視著她的目光久久……久久地不願放開。
很快,身邊的男人以不容抗拒的霸道,將她的頭轉正,擁著她的手臂更加有力。
空氣中瀰漫著霧氣,冷風從光禿禿的枝椏間吹過。
詠唱坐起了身子,這才現屋子裡只有自己一個人。閣昱呢?她記得他們一起回來,一進屋子他就立刻命小落部去請大夫過來。這個非常時期,她並不願意讓這男人知道自己已有身孕,所以推托先回到房中休息。
這一休息,還真的睡過去了……
「公主。」門口傳來聲音。
「丫頭?」詠唱欣喜地打開門,「丫頭你怎麼來了?」
丫頭一見到詠唱,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眼淚就止不住冒了出來:「我的好公主,你怎麼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王宮,真是擔心死我了……幸好你平安無事。」
原來從無意中找到詠唱那刻開始,閣昱就打算讓人護送她先回大和城,結果她倔強著不同意。無奈之下,閣昱又只好派人到宮中接出丫頭,讓丫頭來照顧她。這個茶溪鎮,恐怕得呆上一陣子才能將事情處理完。
「怎麼不見大王?」一想到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如此膽大,詠唱忍不住提高了心眼。
「我剛剛才到,正好碰上大王和小部落匆匆出門,好像說暴君也到了茶溪鎮,有急事的樣子!」丫頭見詠唱焦灼的表情,也不由地擔憂起來,「公主,生什麼事了嗎?」
「暴君?今天早上才從危險中解脫出來,不過片刻,他們竟然又要出門……」
「公主……你是說大王和小部落是去辦危險的事?」丫頭也緊張地瞪大了眼。
詠唱拍拍她的小手:「呵呵,沒事,看把你嚇得……是我自己瞎緊張呢。今天陽光倒不錯,我們可以去街上走走。」
出去走走,可以去找藍倪打探一下情況,她也有不少消息要告訴藍倪。
……
白色纖細的身子,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她一手拎著個小包袱,一手拿著白色絲絹。大約是天氣寒冷,每走幾步她都要停下來喘息一下。
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連薄薄的嘴唇也不見紅潤,細緻的眉毛微微蹙著,讓人很擔心這樣的女子隨時會被一陣風吹倒。
一頭烏黑的絲簡單地綰了個鬢,柔柔地披在身後,
詠唱卻因這抹白色的身影而呆住了。
「是她……」
「公主在看什麼啊?」
「丫頭,你去閒雲客棧等我。」詠唱將手中東西往丫頭身上一推,紅色的身影便飛快地奔入人群中。
是瞳瞳,她沒有看錯。瞳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也是來找閣昱的嗎?她哥哥慕千尋竟然是大唐的侯爺,雖然救他們出了「獨齋居」,卻依然難改對立的身份,那麼瞳瞳到底在閣昱的身邊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瞳瞳姑娘,請留步!」在街道轉角的地方,詠唱終於喚住了纖柔的白衣女子。
「詠唱公主?」愕然之後,如百合般清新的笑容,在清麗的容顏上緩緩展開,「咳咳……真是好巧。」
二人選了一家較為僻靜的茶樓坐了下來。
詠唱盯著對方蒼白的面容,心生疑惑:「瞳瞳姑娘生病了麼?」
瞳瞳摸摸自己的臉頰,笑道:「沒有,我從小身子骨弱,一到冬天就這樣。咳咳……」
「你……」詠唱躊躇了一會,也展開明媚的笑容,「你來找大王的嗎?」
「大王也在這?」她臉色更加蒼白,薄薄的嘴唇囁嚅了一下,眼中神色複雜難解,透露著哀戚之色。
詠唱心中一緊,呼吸有點不平穩。該不會是瞳瞳與閣昱出現了什麼問題,那男人才又對自己好的吧?
「我是來找哥哥的。」瞳瞳抑住咳嗽,輕輕說道。
「慕大哥嗎?我今天早上還看到他。原來……你們兄妹是大唐人。」面對這樣一個脆弱的姑娘,詠唱不忍心說任何刺激她的言語,可是,這兄妹二人的身份實在可以讓人聯想很多。
水汪汪的眸子閃過驚駭,瞳瞳急促地咳嗽出聲。
「公主,瞳瞳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咳咳……」纖細的手指冰涼,她緩緩握住詠唱的小手,一臉的真誠。
是的,她要告訴她,現在在那個男人心底最最在乎的人,其實是叫曲詠唱的女子,而不是自己。她也想告訴她,請好好地照顧大王一輩子,因為他真的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
至於身份,這些都不重要。一份已經逝去的真愛,一個脆弱短暫的生命……那些東西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愛的人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瞳瞳。」詠唱只覺得喉嚨乾啞,她萬萬沒想到瞳瞳會對自己說這些,「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繼續陪在大王身邊?兩年前你離開了他,傷害了他,現在你又這樣離開他,你難道真以為他身經百戰不怕傷害了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愛他?」
愛一個人,而不陪在他的身邊,光是相思之苦就令人難以承受,這種痛楚她曾經經歷過,沒想到瞳瞳竟然也會選擇放棄性的離開。
她真的不明白!
「咳咳……」瞳瞳收回了手,摀住小嘴的白色絲絹沾染上了點點紅梅,她靜靜地微笑,回答很肯定:「不,我愛他!我這一生都只愛他!……咳……但是,我不後悔我的離開,兩年前是,現在也是。公主……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大王現在愛的人是你,他心裡想著的念著的都是你……咳咳……」
「瞳瞳……」
「呵呵,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只有詠唱公主你才能帶給大王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咳……他和我在一起,撇開我大唐的身份不說,還有著很多責任和壓力……咳咳……但是公主你不一樣,你像陽光一樣可以照耀著他,讓他心靈最黑暗的角落都可以充滿光明和溫暖。」
詠唱注視著她,心靈卻被震撼著。跟自己愛著同一個男人的女子,可以如此平靜而真誠地對自己說出這些,她的心胸該是多麼地寬廣……
低下頭,詠唱覺得愧疚,在這樣一個女子面前,她感到自己好渺小。
「那夜,在松明山頂……大王為了救我中了黑衣人施放的毒氣,昏迷了幾天幾夜,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模糊的意識中他喊的名字都是你……」
「他……中了毒?」詠唱抓住了前一句話,「什麼時候的事?」
他沒有來找她,就是因為正處在昏迷之中嗎?
原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沒有陪在他的身邊。他不但沒有責怪自己,反而跟她道歉。
詠唱垂下了眼,烏黑的睫毛在眼簾上灑下一片陰影。
冰涼的手指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對上瞳瞳黑亮的眼睛:「詠唱,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這是我們的緣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大王和你才是命定的一對……咳咳……他曾經帶給我的一切,我都感謝著上天,是我一輩子最珍貴的禮物,我覺得很幸福,這已經足夠了……現在,請你珍惜,好嗎?」
詠唱的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
「請你好好愛他,連同我的這份愛一併都給他……好嗎?」
「瞳瞳……為什麼這麼說?」不祥的預感在擴散在心間,詠唱有點無淚哽凝。
一朵楚楚動人的笑花在她嘴角浮現,她拍拍詠唱的手:「你知道嗎?我很信命,命中注定的東西無法更改……這就是我的命啊。就如那麼出色的哥哥一直深愛著你,可是你卻永遠不可能愛他,呵呵,這都是命……咳咳……詠唱不必疑惑,也不必為我擔心,你和大王幸福了,我和哥哥也就幸福了……」
霧氣瀰漫的眸子,輕柔誠摯的聲音。
詠唱望著她,許久無法言語。究竟哪裡不對勁?為何感覺事情如何怪異,卻無法從她無比誠摯的眼眸裡看出破綻?
瞳瞳站起身,抓起手中的包袱微笑著:「詠唱,跟你說完這些,我真的覺得很輕鬆,很快樂……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願望……咳咳……我得去找哥哥了。」
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良久之後,她動了動手指喝下一杯茶,無法分辨出流進喉間的究竟是何滋味。
……
閒雲客棧。
詠唱和丫頭碰了面,卻沒有找到藍倪。店小二說藍姑娘一早便與一位氣質俊磊的銀公子出門後,一直都沒有回來。
她們回到屬於王族的別苑,太陽西斜,天色重新被暮色籠罩之時,閣昱與小部落回來了。
一臉的疲憊,身上還帶著隱隱的傷痕。
「你們這是去哪了?又碰到黑衣人了嗎?」詠唱急急為他查看傷口。
「我沒事。」閣昱看了看自己血跡已經凝固的手背,抬眼注視著她,眼神無比深幽,然後瘁不及防,他一個大力緊緊地將她抱住懷中。
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他閉上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然有點顫抖。
「你怎麼了?」被他抱得太緊,有點呼吸不暢。
「別動,我想好好抱抱你……」他聲音異常沙啞,扯動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環抱著他結實的腰桿,輕輕問:「生什麼事了?」
閣昱一動不動,只用力地抱著她,緊閉著雙眸。
腦海中依然存留著上午在山頂與一群黑衣人惡戰的記憶——柯中原死了,但是……刖夙國的國妃娘娘藍倪卻掉落了懸崖,而那個以暴戾聞名的殤烈也隨之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他和楚弈,連同銀暝國的銀翟一同派出了大量的侍衛,到山下到處尋找,都沒有結果,暴君和他的國妃究竟是生是死,失去了蹤跡……
看到深愛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消失,那種痛苦只有愛過的人,才能體會到。
看到殤烈為了深愛的女人奮不顧身,那種震撼也只有愛過的人,才能體會到。
「詠唱……」聲音在喉頭哽咽。
「大王?」詠唱試圖推開他的胸膛,他卻如頑石一樣一動不動。
「詠唱……」他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什麼很困難的話要說。
「嗯?」想到瞳瞳對自己說的話,她挺直了身子任由他抱著。
「我……」
「什麼?」
「叫我昱!」他突然急促地說道。
「呵呵,昱!」她笑了笑,眼睛晶亮,她記得自己以前也有這樣叫過他名字的,後來因為他的忽冷忽熱,她才氣憤決意只叫他「大王」的。
「昱,你是在害怕還是緊張?」她盯著英俊的臉龐上那種奇怪的表情。
「我……」他皺起了眉頭,「我……」
「有話快說!一個男人婆婆媽媽!」詠唱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這傢伙今天到底在外面受什麼刺激了,完全地反常。
「我愛你!」男人低吼了出來,然後臉上湧出一片暗色的潮紅。
「呃……你剛剛說什麼?」她瞪大了眼眸,閃閃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
老天爺,她剛剛沒有聽錯吧?他真的說了嗎?曾經被反覆逼問,反覆疑惑的答案,他剛剛真的說的了嗎?
「快說快說!」她雙手摟上他的脖子,萬分期待,並且決定如果他再說一遍的話,她就會回報他兩大驚喜。
閣昱眼眸一暗,盯著面前嬌艷若花的臉蛋,沒有再說什麼,頭一低便吻了下去……
可惡的傢伙,竟然不說第二遍,她留著跟他算總帳!
「我愛你!」見她不專心,趁著喘氣間他又飛快地說道,緊接著又陷入充滿渴望的唇舌交纏。
……
蒙捨王宮——詔和宮。
天氣很冷,空中一片昏暗,似乎要下雪了。
寬大的金塌之上,有美人斜臥。紅色的羅裙一層又一層的包裹著她,珍貴的黑貂皮披在她的身上,雍容華貴。她眉目如畫,粉腮若桃,只要這般看著,便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當她朝你一笑,笑眼彎彎時,你會覺得奼紫嫣紅的鮮花都會失去顏色。
這種天氣,王宮中因為有了她,而格外溫暖。
一個高大的身影匆匆而進:「你這個頑劣的小女人,竟然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一直隱瞞著我!」
他半瞇著眸子,奇異地,眸子裡憤怒與欣喜並存。
一眼瞧見斜臥金塌的美人,滿腹的話語頓時嚥入喉中,他輕輕地走了過去,在塌前蹲了下來。
「笨女人,還以為你是狐狸呢!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他低聲地呢喃,愛憐地將絲被蓋在女子的身上,然後執起她白玉似的小手,放在臉頰上摩挲,滿眼全是道不盡的愛戀。
「傻瓜,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不告訴我……我明天就要立你為國妃,馬上該詔告天下,蒙捨國後繼有人了!呵呵……」他兀自笑了起來,突然又皺起眉頭,「你怎麼可以瞞我這麼久?昨天還嚷著要爬那光禿禿的樹……」
這樣冷的天氣,他覺得脊背流下一串冷汗。
「該死,明天我就去把那棵大樹砍了!」
「你敢!」女子突然睜開眼睛,灼灼地盯著他,「你敢砍那棵樹試試看!」
「原來你沒睡?」他豁然抓緊她的小手,「說!為什麼有了身孕也不告訴我?上次在茶溪鎮你是故意讓大夫不說的,是不?」
美麗的唇瓣揚起,纖纖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誰叫他以前那麼陰沉可怕,也不懂得珍惜她?誰叫他遇到瞳瞳的事情都不會主動告訴自己,而自以為是地處理甚至讓她受盡委屈?
「說!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他將她往自己懷里拉。
她嫵媚地笑笑,掀起紅唇:「你想知道嗎?關於男人的事……」
嘿嘿,她在心底奸笑兩聲,關於自己的初夜之事,現在可沒打算告訴她!這個可惡的男人曾一度誤會自己,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讓他嘗嘗後果才行!
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見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鵝卵石在閃閃光。
兩個白色的身影,一高一矮,在林中慢慢地走著。
「哥哥,你會怪我嗎?」女子停下了腳步,一臉擔憂。
男子愛憐地撫摸著她的秀,指間不經意纏繞了幾根烏絲,他皺起了眉頭:「你的頭……」
「最近還好,掉得沒那麼多了。哥哥還沒說,我讓你就這樣放棄一切,陪我回去故鄉,你會怨我嗎?」
「傻丫頭,只要是你想做的,哥哥都會陪你去!」他低頭看著指間的絲,眼中有著哀傷,「明天,我去給你買頂最漂亮的帽子。」
女子點點頭,微笑了起來:「哥哥,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男子注視著她的笑容,也微笑了起來,惟有握著青絲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
「因為,我有一段最美麗的回憶,還有一個最疼我的哥哥。」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眉眼間全是晶瑩的甜笑。
「濃濃……」
「哥哥也不用擔心我,我是真的覺得快樂。與他相愛時,我很快樂,被他照顧時我也很快樂,為了他而離開,我還是很快樂……」她仰起小臉,「哥哥,讓自己愛的人幸福,本來就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對不對?」
他怔怔地盯著最親的妹妹,想起天邊那抹絕美的容顏,紅色的身影將會永遠駐在他的心海。
一個人在痛苦之時,該想到自己曾經有過的快樂;失去了某些東西時,該想到你已得到了另外一些東西,這樣的人生豈非就會快樂得多……
「如果我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只會造成他的痛苦和壓力,我也覺得很沉重。如今,我已經讓他知道,我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也比以前更快樂地活著,他也會很開心,對吧?」
「嗯。」
「哥哥也一樣喔,詠唱和大王是命中注定的姻緣,有了我們誠摯的祝福,他們倆會永遠幸福的。看到詠唱幸福了,哥哥也會覺得快樂吧?」
命中注定的嗎?他緩緩揚起了唇,沒有告訴這個帶笑的女孩,詠唱與閣昱的姻緣其實並不是注定的,而是通過爭取改變的。
詠唱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自己卻沒有,或許爭取得還不夠,但是——
「濃濃說得對,哥哥也很快樂。」他笑了,俊美的臉龐散著璀璨的光華。
「呵呵,哥哥,我們的故鄉一定很美吧?比四詔還美嗎……」
他們的聲音在林間擴散,迴盪,給冬日的林子增添了溫暖的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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