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易逝,日子匆匆而過。
晚霞滿天,山路上儘是燦爛的霞光,路邊的樹木在傍晚的風中輕聲沙響,樹葉在溫柔的暈紅裡像是要醉得睡去了。
詠唱獨自走在王宮後苑的小山上。
明日就是八月初八——她將披上大紅嫁裳前去北詔和親的日子。
儘管好幾個人心裡並不期望這天到來,按時間並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滯不前。
走回後苑的路好像有走向世界盡頭那麼遠,樹葉在山路微微地搖晃,風似乎也比平日要躁熱了許多。
詠唱的風寒在兩個男人有意無意的「關心」下,已經痊癒。她現在頭腦比較冷靜,至少比想像中要冷靜得多。
早在數日前,聽那個男人冷漠地說出和親之日定在八月初八開始,她的心便宛若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溫度。
夕陽沉落得很快,她加快了步伐。這片不大的山頭是她最近幾日才現的,鳥語花香,清淨幽雅,可惜明天之後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在這條小路上了。
適合一個人獨處的林子,可以沉思,也可以什麼都不想。
「你不該一個人跑到這後山來!」
語氣很冷淡,那聲音的主人抱著雙臂,兩條長腿定定地站立在濃密的樟樹下。
詠唱吃驚地抬眼,望進一雙被夕陽染成暗紅的眸子裡。
閣昱緊緊地抿著唇,好像剛剛有人觸犯了他的怒氣一樣。
她朝他身後和左右看了看,並沒有見到隨時跟班的小部落,眼神一閃,微笑著施禮:「詠唱見過大王。」
她的聲音冷漠而疏離,帶著微笑的絕美臉孔似在夕陽之中光。
心中一緊,見到這張笑得動人的臉龐,閣昱陰鷙地皺起了眉頭,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抑鬱。
高大的身軀走近她,他注視著那雙淡漠而倔強眸子,突然現她的笑容根本沒有及入到眼睛。
「你怎會一人跑到後山來?你不知道這裡會有危險嗎?」閣昱竄上一股惱怒,眸子深沉無比。
聽到對方暴躁的語氣,詠唱並不想去猜測那話裡是否藏著關心,她轉頭往四週一看,聲音很平靜:「多謝大王關心,詠唱這就要回去了。」
眼底驟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緊。
閣昱盯著她,企圖從她臉上找到屬於以前的明艷笑花,可惜,他失望了。她的臉上只有一種寧靜的微笑,明眸清澈如湖水,卻平靜無波。
「站住!」被她的眼神所凍結,他的聲音裡夾雜著寒冰。
詠唱淡然而立,聲音不急不徐,謙恭有禮:「不知大王還有何吩咐?」
該死!
這樣的曲詠唱,他不熟悉。
莫名的恐慌,比派她去和親更加讓人心驚,看到她對自己的漠視,他竟然有股要將她牢牢綁起來的衝動。
「如果大王沒有什麼事情的話,詠唱先行告退了。」盈盈欠了欠身子,動作優雅地無可挑剔。
深眸暗沉,比海水還深幽。
閣昱的目光緊盯著她的小臉,那種淡漠時刻刺痛著他。
「明日便是初八。」
詠唱一抬眼,眼中閃過不易覺察的黯然,她彎了彎嘴角:「是,詠唱記得很清楚,明日便是和親之日,大王請放心。」
該死!
修長的眉毛陡然聚攏,什麼時候她可以變得如此不已為意?
高大的身軀時刻散著一股張力,悄然侵襲著詠唱的知覺。她不打算與他多說,明明知道前往和親之事已成定局,多說何益?
反正她已有打算——
若明日這個男人能突然改變主意,讓自己留下,說明他終究是在乎自己,那麼她日後怎麼都會死心踏地呆在王宮中陪著他;若明日這個男人仍然不放棄和親計劃,那麼就此去吧,日後海闊天空都由自己去把握。
只是,誰都明白,以惡君閣昱的性子和處事風格,第一種設想幾乎沒有可能!
所以,事已至此,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
有的事情,用的不是話語,而是眼睛,是心靈。
詠唱定定地直視著他,不驚也不懼,嘴角笑意盈盈。
清新的風拂過她肩頭的稍,她的頭被夕陽的余上一層淡淡金光,她淺笑著凝視著自己。
閣昱瞬間心臟抽痛了一下。
為什麼?
所有人都可以說初八便是詠唱公主前去與邪君和親之日,所有人都可以笑著在他面前道賀……
唯獨此話親自從這個女人雙唇間吐出的時候,他似被什麼呃住了呼吸?
「你記得就好。」聲音裡帶著抹難以抑制的抑鬱。
詠唱挑挑眉:「有大王如此重視,身為臣子的詠唱怎麼敢不記得呢?」
「哼,你倒是聰明人!」
冷薄的嘴角嘲諷地勾了起來。
「多謝大王誇獎,還是該感謝大王調教有方。」垂眼,她輕輕說道。
才一說完,兩人的神色都生了微妙的變化,剛剛她不自覺地說了「調教」二字,當他們回頭神,以前那一起的一幕幕親密記憶潮水般湧了出來。
眨去眼中不該有的羞憤,詠唱開始輕移腳步:「天快要黑了,請大王也早點回宮歇息。」
她急著離開自己身邊,難道她對自己連半刻也難以忍受了嗎?
還是她已經想到了要勾搭上邪君,所以立刻把自己給拋掉了?
從那夜親眼看到她感染了嚴重風寒周,一連好幾日,他都常去詔和宮,目的自然是為了監督這個女人好好按太醫的吩咐喝藥。他不允許到時候因為她生病而耽擱了和親的行程。
好幾次去,他都有碰到慕千尋,而慕千尋一直帶著淡然而高深的笑意,讓人看得疑惑。
更讓人疑惑的是慕千尋竟然答應了讓曲詠唱去北詔和親。
是什麼原因讓慕千尋會贊同此事?
他們要計劃在和親途中滋生「意外」嗎?
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傲倔強,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聲音冷漠如冰:「你已經準備好要勾引邪君了嗎?」
笑容一僵,嘴唇卻似乎更加蒼白了些,詠唱握住微微顫的手指:「大王請放心,詠唱不會忘記大王的教導。」
「該死!曲詠唱!」
一聲低吼響在耳邊,大手迅提起她胸前的襟口,眼神陰鷙沉猛。
詠唱立刻掙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深沉的瞳眸子,倔強的神情中有種令人心驚的堅定。
「大王,請您說清楚,詠唱怎麼該死了?」
她說完,刻意低頭看了看毫不憐惜抓住自己衣襟的大手,聲音很淡漠。
清冷的風,有幾絲秀被吹到了她半透明的白皙臉龐上,晚霞將她單薄的身影籠罩,淡得如一團看不清楚的霧。
閣昱狠吸了幾口氣,才慢慢放開手,口氣森寒:「曲詠唱,聽好了,如果你無法好好完成任務,你就是該死了!」
「……」
莫名其妙的男人!
美麗的眸子帶著絲絲怒火,她懶得理他。
「曲詠唱!」
「大王還有話要說?」
「你……打算怎麼勾引邪君?」「勾引」二字在摧蕩著他的理智,他痛恨提起,卻控制不住地想要揪住她問一問。
詠唱不再微笑,輕顰柳眉:「大王難道對詠唱的本領還不放心嗎?其實大王也太多慮了,關於邪君……詠唱自有把握。」
不過瞬間,她粉嫩晶瑩的唇瓣上重新揚去了美麗的笑容,只是這次笑容裡透露著絕然的自信。
這笑容——看得他一顆心被刺痛得長久不能散去。
凝視著面前的容顏,他的手指僵硬,一種對自己的惱怒急升起。明明已經看清楚了她的本質,為何還會為她的欣然和親而有所動搖?
閣昱突然很想笑。
原來自己也成了猶疑不定的人,這太好笑了!
「曲詠唱,你記住,到了北詔王宮,本王會派人及時跟你取得聯繫,永遠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字一字地命令,一字一字地提醒。
「詠唱會聽從大王的安排。」詠唱再次欠身,「今夜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請大王允許詠唱就此告退。」
她不管是否得到允許,轉過身,長長的秀飄逸在腰間,她優美的身姿走在逐漸黯淡的晚霞之中。
一抹昂長的身軀,在寂靜的林間孤立,夜風益清冷。
閣昱盯著嬌美身影消失的小徑那頭,俊挺的五官被冰封了起來,暗暗的。
冰冷的陰影,籠罩著他。
心底一陣陣象被咬噬的酸澀,他的手指抽緊,嘴唇抿得就如地面的石子一般僵硬。
太陽穴的血管跳動地厲害,他懊惱地揉了揉。
人間的感情就像一壇埋在地底的陳酒,看不到也聞不到。
但是,當你現它,親手撕開它的封印時,連自己都會被那陳酒的香氣所熏迷。
他一直以為,自己生命中再也不可能有那種深刻的感覺。
他一直覺得,自己此生最深最沉的感情已經完全付出給了曾經愛的那個女人,即使當瞳瞳親口告訴他——她根本不愛他的時候,他也可以理解和包容她的一切。
年少時候曾聽母妃說她與父王的愛戀,她說真正的愛戀會深入到一個人的骨髓,縱然對方的生命逝去,這份愛也難以消散。
為何,在瞳瞳離開兩年後,他又會對另外一個女人產生了更加深刻的情緒?
這些情緒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感覺。
愉悅、憤怒、酸澀……
最讓人無法容忍的是讓他產生這些感覺的女人,竟然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如何能夠接受?
縱然無法接受,他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喜歡上了那個帶給自己所有不一樣感覺的女人——曲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