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園子,格外清幽。
「詠唱。」一個清朗的聲音劃破寧靜的空氣。
詠唱轉過身,看到了一身白衣飄然的慕千尋。
他回來了,在星回節這天與師兄須烏子直接趕到了松明樓。直到現在,他才有時間過來看望朝思暮想的人兒。
飄忽的宮燈,月亮淡淡的光華。
他深深地凝視著多日未見的詠唱,那一刻感覺美麗脫俗的她——真的像是在閃光,令星星也黯然失色。
如夢幻般的微笑。
詠唱注視著走近的人:「慕大哥回來了?」
「近段……你過得可好?」慕千尋在距她幾步之遙處停下,目光落到她身上時,臉色倏然一變,只見精緻美麗的人兒竟然面色蒼白,似乎瘦了一圈。
他心弦一顫,關心地問:「你病了?」
詠唱望著他,突然湧出一種感動。
慕千尋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病了……
他關心的語氣,讓她莫名地眼睛熱,而天天都在王宮中的男人,竟然都沒有過來探望過她,連句問候都未曾捎來。
突然喉間一陣干癢,她極力忍著不讓自己咳嗽。
很快肺裡難受得要炸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她的臉漲得潮紅潮紅。
慕千尋再走進一步,俊雅的臉上浮起擔憂之色:「讓我看看!」
大手一伸,他拖過詠唱白皙的手腕,修長的手指帶著溫熱,輕輕地扣在她的筋脈之上,墨黑的眉毛逐漸蹙了起來。
慕千尋是博學之人,對醫理也較為精通,這是他第一次為別人的一個咳嗽就擔憂。
「我沒事……咳咳……」詠唱掙開他的大手,捂著唇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之捏有股氣息始終不順暢,她咳嗽地幾乎要彎下腰去。
「你病幾天了。」
慕千尋肯定地說道,然後眼一沉,不顧她的驚訝,大手一攬將嬌柔無力的她橫抱在臂彎之中。
他的動作異常輕柔,讓她覺得自己是一顆容易破碎的碧玉。
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詠唱用力地掙扎起來:「放我下去……咳咳……我自己……走……咳……」
「別逞強,我抱你回去休息。」溫柔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地霸道。
這是在王宮之中,隨時會碰到巡邏的侍衛和宮女,他怎麼可以如此無所顧忌地抱著自己?
「咳咳……咳……」她越激動就越咳嗽得厲害。
「放輕鬆。」慕千尋心疼地低頭看她,語氣比夜風還要溫柔。
「咳……我自己走……放我……」
詠唱皺起了柔美的小臉,平日裡璀璨的眼眸中逐漸畜滿了晶瑩的水光,那是隱忍咳嗽的淚花,也是一種莫名激動的淚花。
慕大哥真的是位出色的男子。
有這樣出色的男人關心和愛護自己,應該是無比的幸福,可是心中又隱隱地纏繞著一條情絲,情絲很長又很脆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堅持擁有那條情絲。
可是愛——
愛是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釋得清楚的東西。
詠唱雙手抵著他的胸口,有一種排斥,下意識裡,她不願意被其他男人這樣曖昧地抱著。
「別說話了。」慕千尋臉色不若平時那般平靜,他大步向前,無比堅定。
詠唱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再掙扎,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漆黑如一排小扇子似的睫毛不住地輕顫,洩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為什麼?
溫柔關心自己、霸道抱著自己的人不是那個男人?
為什麼在這樣的夜裡還會因為他而黯然……
曲詠唱,打起精神,你不可以再因為閣昱那傢伙而影響自己了。前面的路很長,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路上或許會有人陪伴,但一步步走過那條路的人最終只有自己。
不要去想他!
這樣你才會有一顆平靜的心去勇敢地走向後面的路。
清風吹上了她粉嫩的臉頰,似在輕柔地愛。
頭有點暈沉沉,胸口的氣息有些抑鬱,詠唱的意識有幾分模糊。
「站住!」低沉有力的聲音像冰冷的寒劍,這個聲音像嬌柔的人兒渾身一顫。
慕千尋手臂一緊,頓住腳步,在通往閣樓的石子小徑上佇立著一個高大人影。
「你們竟然如此放肆!」
閣昱斜斜側身而立。
他眼神冷漠,唇角勾出抹譏諷的冷笑,修長的身子在月光下滲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詠唱在慕千尋溫暖有力的臂彎中,一顆心瞬間被揪得很緊。她可以感覺到閣昱話語裡的寒意,可以感受到慕千尋猛然繃緊的身軀。
她咬住嘴唇,不敢用力呼吸,一種不願意思及卻無力阻擋的悲傷在血液裡流淌。
「大王。」慕千尋的聲音不卑不亢,這次他回來,是決意要爭取自己的所愛,而現在詠唱就在自己懷中,即使面對的是蒙捨大王,他也不可能放手。
「放下她!」
閣昱冷冷站著,眼底幽黑冰冷,月光折射在他孤絕的眉毛上。
「她病了,請大王讓開。」慕千尋繼續踏過一步,他們的距離不過咫尺。
詠唱的身子也開始僵硬了起來,這樣的夜裡,她覺得四肢冰涼。
「病了?」
閣昱眼眸暗沉,心口劇烈地為之顫抖了一下。
該死!
他當然知道她病了,他本想來看看她到底病得有多嚴重,順便告訴她與北詔定下的婚期。沒想到一進詔華宮,會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看到她被橫抱在一個男人臂彎中,他立刻想起前幾天夜晚生的親密,頓時連冷薄的嘴唇也無法不透出寒意。
渾身的血液急湧而上,他幾乎忍不住要對白衣的男人出手。
該死的女人!
不過,他終究是王!
他絕對不會為了這樣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而失去理智!
手指已握成了僵硬的拳頭,他額頭的筋脈跳動地厲害。
慕千尋一個大步,想越過他。閣昱對詠唱的異樣他已經敏銳地嗅到,平日裡溫柔的雙眸微微瞇了起來。
「大王請讓步,詠唱病得不輕,需要馬上回房休息。」
「哦?真病得連走路都不行了?」
月亮躲在雲層背後。
陰影落在這位王的臉上,他的輪廓顯得出奇的冷硬,連同他的嘴唇僵硬得像大理石。
詠唱從頭到尾一言不,雙手抵著慕千尋溫熱起伏的胸膛。
是的,她壓根不願意跟他說話。
她漠視他,就如他漠視她的存在一樣。
聽著他話語裡的冰冷與刻意的挑釁,詠唱輕輕抿起了雙唇,無論自己的命運會如何轉變,反正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理會這個男人。
閣昱緊盯著她,再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曲詠唱!」
他咬牙切齒的帶著命令般的聲音響起,陰鷙暴戾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刃劃過夜空。
可惡!
看來,她跟慕千尋的關係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加親密,否則怎麼會一直窩在慕千尋的懷中一聲不吭?
該死!
她以為有了慕千尋做依靠,就可以避開他了嗎?
不對,她以為有了慕千尋做依靠,就可以逃避和親了嗎?
他一直感覺曲詠唱去和親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至於為什麼,他沒有細究。可是,眼前他們的親密太礙眼。
掌下悄悄提氣,閣昱凌厲的目光中多了種殺氣。
慕千尋為蒙捨立過很多大功,他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何況烏鬚子已進入隱居狀態,所以身為一國之君,他只想慕千尋這樣的人能為己用。
然而,眼前的慕千尋似乎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無視於自己王者的威嚴了!
尤其是他眼中那股對曲詠唱勢在必得的決心,讓人看了只想狠狠地擊碎!
而慕千尋一雙深邃清明的眸子定定地對閣昱對視,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有要保護懷中人兒的執著。
無聲的寒光,交會在兩個男人交會的四目之中。
空氣彷彿陡然下降了溫度。
似有凌厲的白色火花在黑暗中點燃,天空月色很淡,光華冷清。
背對著閣昱的詠唱,看不到這兩個男人眼神裡的戰爭。
心有點緊張,畢竟還無法做到真正的、立刻地漠視那個男人的存在!生病,是一個人脆弱的時刻,這樣的時刻,她的心格外敏感。
十指緊扣,她又要止不住地咳嗽,可是倔強如她根本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自己的脆弱,於是死咬著牙,隱忍著喉間的刺癢。
慕千尋皺起眉,有點意外今夜的詠唱也有幾分奇怪。
正想著,詠唱嬌柔的身軀動了動,然後彷彿已經隱忍了許久許久,連串的急咳從唇間逸出。
「咳……咳咳……咳……」
「咳……慕大哥……咳咳……」她再次掙扎著要下來,這個姿勢讓她呼吸十分不順暢。
輕柔地放下詠唱,慕千尋關心之色一覽無疑。
「你咳嗽得厲害,若不及時醫治只怕會傷及心肺。」
「咳……不礙事的……咳咳……」
詠唱滿臉通紅,惱怒極了,老天爺怎麼都不幫她?
她最不願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多脆弱,她只想快一點回去自己的閣樓。
「咳……咳……我自己回去……咳咳……」
看來心臟真的要咳嗽出來了。
她拍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地換著氣,微皺的美麗臉孔無可躲避地呈現在閣昱深沉的眼底。
「你沒看太醫?」
關心的話語自心腔內冒了出來,閣昱修長的身軀微微僵直,明明知道她病了,他卻一直故意假裝不知道,一次也沒有問候過。
這會見她面色脆弱,不過三天,她整個人似乎也瘦了一圈,心疼的感覺抓住了他冰冷的心臟。
呼吸,呼吸。
再呼吸……
詠唱止住咳嗽,站直了身子。
黑白分明的目光就像清澈流淌的泉水,她唇邊的微笑有些顫抖,然而直直凝視著他,眼睛一瞬不瞬。
額頭有點疼,似有一條筋脈在急促地跳動。她的眼睛看他們有點模糊,英俊的容顏在夜色裡晃蕩。
「多謝大王關心,詠唱已經看過醫生了。」
她的話謙遜有禮,淡漠疏離的語調讓閣昱立刻收緊了下頜。
他的聲音已沒有溫度:「太醫看了還這樣?」
這是在關心嗎?
詠唱扯了扯唇角,只感覺到冰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寒冷徹骨。
體內又像有一把羞愧的烈火在燃燒,一冷一熱,她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肺裡痛得彷彿有刀子在剮。
糟糕,不過幾個時辰,怎麼這風寒的病狀倒是更加嚴重了。
慕千尋輕輕拖住她的手腕,眼神充滿憐惜:「看你咳嗽得……唉!跟我上去吧。」
令一隻大手,卻同時扣上他的手腕。
閣昱的表情如覆寒冰,萬年不解。
「慕千尋,請注意自己的身份!詠唱公主即將在下月初八和親,本王不希望因你多生事端!」
說完,閣昱的胸膛極度壓抑地一起一伏,該死!這個計劃此時說出來,怎麼自己覺得如此難受?
無論是慕千尋還是楚弈——一想到他們也有可能是她的男人,胸口便被一把怒火點燃。
詠唱聞言,咳嗽停歇,臉上的血絲卻褪得飛快。
八月初八就去和親?
時間已不到半月……
掙開兩個男人的大手,她輕睨了渾身冷冽的閣昱一眼,飄忽的淡笑升了起來。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彷彿靈魂抽離了出去,她站在那裡,微弱的月光中,卻感覺任何人都無法伸手觸摸得到。
慕千尋臉色一變,聲音不輕不重:「大王,楚某再次肯請大王撤回和親計劃,請多為詠唱公主的幸福考慮。」
空氣裡突然有駭人的殺氣。
閣昱的眼眸暗暗的,整個人彷彿被籠罩在陰影中。
心底一陣陣象被咬噬的酸澀,他的手指抽緊,嘴唇抿得就如地面的大理石一般冰冷。
詠唱已經預感到了慕千尋要說什麼,看了閣昱陰鷙無比的臉龐,飛快地拉過慕千尋的袖口,道:「慕大哥,咳……謝謝你的好意,詠唱不舒服……自己先回房了。」
然後,她抬著下巴,忍住極度的不適,淡淡地朝閣昱施開一個微笑:「大王,請容許詠唱先告退。」
頭真的很痛,她要去休息了。
於是,身姿優雅一轉,詠唱越過這兩個對峙的男人,兀自朝不遠處的閣樓走去。
至於這兩個男人還想說什麼,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她是屬於自己的,無論他們最終想做什麼,還得看自己願意不願意。
現在,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床上。
反正,主意已定,先去北詔跟了楚弈那傢伙也不錯,屆時他可以讓自己海闊天空,愜意的日子也許會重新開始。
隱忍著頭暈,她的步伐似乎輕便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