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偶爾浮動著絲絲躁熱。
風從敞開的門外吹了進來,大廳中,一襲藍衣的人兒似被這躁熱點燃,只想著找個出口洩一番。
可惡的男人!
膽敢裝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生一樣!
晶瑩的瞳孔中要迸出不甚溫柔的火光,灼灼亮。
閣昱卻側開臉瞥過眸子,沒有看她。
楚弈打量了面前的兩位好幾眼,不得不惋惜這場好戲不能一直欣賞到底,他不能忘記自己此番前來蒙捨的目的啊!
這對男女似乎自己都沒有將感覺理清頭緒,他暫時還是不要參與進來。
於是,再次幾句委婉的客套話之後,楚弈準備離開蒙捨王宮。
修長的白影一派悠然地走到門口,閣昱突然出聲道:「楚王請留步,本王跟公主先說幾句話,再恭送楚王。」
「呵呵,儘管說,儘管說。」淡淡的笑浮現在楚弈被易過容的臉龐上。
惡君與詠唱公主之間的確該好好地商議一下,否則這場戲他也不知道是否更有趣?他一點也不介意長談。
……
內堂的屏風之後。
宮女全部被屏退,只剩下一抹水藍和氣勢強硬的男人。
詠唱瞪著一雙大眼,冷聲問:「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閣昱皺眉,本該是自己先問才對,這女人反倒像被人得罪了一般。
詠唱暗暗咬牙,吸氣:「和親之事,你現在如何打算?」
閣昱不解,道她又想臨時逃陣,再見她一臉怒樣,不禁火氣上揚了幾分。
「和親之事,早在選你為『公主』之時便已談好交易,如何再問此問題,你是否想反悔?」
詠唱眼睛瞪得更大:「你難道不想我反悔?」
他給了她一個凌厲的眼神,口氣變得陰寒:「曲詠唱,此事非同兒戲。昨夜當著群臣之面與楚弈訂下和親之事,本王豈可反悔?而你——更加想都別想!」
說到關係國家之事,糾纏人心的三千情絲頓時拋在腦後。
蒙捨自先王開始,數十年的統一大計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女子的出爾返爾而更改?
聽他堅決的語氣,似無一點留戀,美麗的容顏驀然一白:「你難道真捨得將我送去和親?」
怦!
她如此直接的問話,他眼角突然一抽,心口隨之緊了緊。
捨不得?怎麼真會有捨不得的情緒?
他勾起嘴角自嘲一笑,王者天下,成大事者豈能因「捨不得」三個字所牽拌?可笑的捨不得!
閣昱直視著詠唱,故意忽視她眼中流露的希冀,冷聲道:「曲詠唱,本王為何要捨不得?你本就是為送去北詔和親而特別訓練,能為國效力是你此生的光榮。」
「是嗎?」她的眼神揪著他,語氣突然輕了起來。
她的飄忽語氣讓他心口顫了顫,很快便被壓了過去。
閣昱聲音沉靜:「是。何況你又豈是個願意吃虧的女子,本王答應你前去和親之日便放回你邊關的父親,也定不會食言。」
五指掐入了自己柔軟的掌心,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想直接大聲質問昨夜之事,又有一股不願意妥協的自尊在拉扯著她。
如若,他真的有心,他又怎能做到如此冷漠?
如若,他真的喜歡她,他又怎能做到如此堅決?
如若,他一點都對她無心,他又怎會在動情之時喊著她的名字?
可是,如若……一切都只是一個宿醉後的誤會,她又怎能借此來要挾?
曲詠唱!
又怎能借一個對方可以裝做沒生的事情來作為籌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又恰好是你精心訓練的棋子,你還會讓她去和親嗎?」
心口剎那窒息了一下。
閣昱緊了緊手指,臉色陰晦起來:「難道你想說的是自己?呵,那也太可笑了!」
是的,太可笑了!
她的一聲聲問話,一字字敲進他的心。
如果他喜歡上了自己的棋子,而改變自己的計劃,那也太可笑了!而那樣的他,也絕對不是他!
「曲詠唱,你只要記住,國家大事不可兒戲。而你……本王不可能喜歡你。」彷彿在這瞬間突然察覺到了她的情愫,欣喜莫名的同時硬生生地壓下一切心動,他的聲音裡包含著連自己都意外的苦澀。
「好,詠唱承認沒那個魅力讓大王喜歡。」明艷動人的小臉黯淡了下來,就像被烏雲遮住光華的明月。
他心口抽得厲害。
「不過,詠唱仍然想問,如果被派去和親的是瞳瞳,大王還捨得嗎?」
她等著他的答案,非常想知道這輩子,自己是否還有可能與瞳瞳一樣……
閣昱陡然抿緊了唇,深邃的雙目中閃過幽光:「如果是瞳瞳,她一定會選擇以國家利益為重。」
詠唱站直了身子,沉默了良久,才輕輕地吐出:「哦,是嗎?我知道了。」
她盯著他,專注而深刻的目光裡浮過一絲淒絕,僅僅閃過而已。
當閣昱為她突然低沉黯然的語氣心臟猛抽之時,見到的已是一張笑得明媚的小臉,她精緻的五官像桃花一樣動人:「大王放心,詠唱也可以做到的。」
粉嫩的唇角笑意晶瑩,她的眼睛裡找不到一點難過與黯然,似乎剛剛所有的一切如烏雲般的感覺都只是他的幻覺。
而這張笑容無懈可擊的絕美容顏,讓他高大的身軀僵立了半天不能動。
渾身冰冷而孤絕的氣息,堅實的下頜緊收地就要一觸即,她的笑臉在眼前晃動。
詠唱笑眼彎彎,緩緩移下視線,落到男人冷薄的雙唇上,就在昨夜,他還那麼炙烈溫柔地吻過自己……
心痛了……
她輕輕放開了纖美的手指,卻指指僵硬。
踮起腳尖,她突然湊上前勾住他的頸子,在他呆立無法反應的瞬間將自己芬芳的雙唇印了上去。
四唇交會。
似有電流竄過全身,他和她脊樑挺直。
她吻住了他。
輕輕柔柔,密密實實。
這個男人……心和外表一樣冷硬,她該放棄嗎?
如果,真的無法改變被和親的命運,如果真要去侍奉另一個男人,她會掙扎會抗拒。
因為她雖可以做到隨遇而安,卻無法做到做自己不情願的事!
此刻,她只想將他的味道記住而已。
他的味道……
淡淡的,清爽的男人味,有冷冽也有溫暖,她想一直記住。
閣昱完全驚住了,琥珀色的瞳眸裡映著她張開著的漆黑的眼睛。
該死!
如果他理智,他應該立刻推開她。
都什麼時刻了,她竟然在這樣的時刻挑逗他,勾引他!
真是該狠狠推開她!
可是,大手才觸摸到她的肩頭,溫暖的體溫從指尖蔓延到全身。渴望在體內升起,他無法抗拒這甜蜜的誘惑,如桃花般迷人的氣息刺激著他的感官,攪弄著他全部的意識。
他手指一緊,扣住她的肩頭,只想加深這個吻。
她卻突然推開他,動作快得彷彿早有預謀。
詠唱笑了,像夜空中升騰的璀璨煙花。
明眸一眨,她的聲音嫵媚動人:「大王,以後詠唱就是屬於邪君的人了,不過曾經屬於和大王之間的回憶,詠唱是不會忘記了哦。」
白嫩的手指曖昧地刮過自己嫣紅的唇瓣,她抬頭繼續道:「我的楚王殿下已經等久了,詠唱這就恭送他去。」
說罷,藍水如湖光的身影踩著優雅的小碎步,走出屏風之外。
她走了,清風中還留有她身上清雅的花香。
她走了,留下一室清冷的空氣,她是笑著答應了他的計劃。
看樣子,這次是真的,她真的決心好好完成這個計劃,為了蒙捨,為了她的父親,她帶著美麗的微笑就這樣走開他的身邊。
這應該是歡欣的時刻,為何心臟卻被某樣東西緊緊地掐住了?
為何有種要一把扯住她、留下她的衝動?
為何從來不願意為任何人動搖的心,竟有了絲絲裂痕?
每一次呼吸都覺得空氣稀薄……
她完美的微笑,如花間動人的精靈,這個精靈將要飛向另外一個地,另外一個男人身邊。
閣昱久久不能動。
有一種感覺,某樣很珍貴的東西要失去了……
是她嗎?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笑容燦爛,嫵媚而俏皮的棋子了?
心,不知道被剖去了哪裡,他找不到感覺了。
……
庭院裡。
花紅柳綠,鳥兒歡唱,蜜蜂與蝴蝶叢中飛舞。
醉人的清風輕柔地吹過梢,吹到她略為蒼白的臉頰上,她的嘴角揚著美麗的弧度,她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某一個地方。
腳步卻沉重,一步踏過一步。
她會一直笑著走開,抱著一線希望,她希望那個男人能看明白自己的心,希望那個男人能在最後開口留住自己。
會嗎?
她不知道!因為男人——其實她並不瞭解。
不瞭解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固執頑強的男人?而心底卻又恰恰喜歡他的這份堅毅執著,只有堅毅執著的人才能最後實現自己的抱負。
從他深沉卻坦蕩的眸子裡,她看明白了一件事。昨夜,他不是裝作不記得,而是真的忘記了!
那麼,就暫且忘記吧!
曲詠唱要的是這個男人的真心,因為愛她才不放棄她,而非為了某樣理由去承擔什麼。
所以,笑吧!
一個人只要還會笑,就還有好好活下去的理由。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大不了,天不會塌的。她不但要好好地活下去,還要繼續勇敢地不放棄地追求自己所愛。
那個可惡的男人,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後悔的。
白衣飄揚,溫柔淡笑,狹長的眸子閃爍著妖邪的光芒。楚弈單手背負在後,姿態瀟灑,緊緊注視著由遠及近卻一直沒有現自己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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