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29 隱忍
    詔華宮,屬於公主安靜的寢宮內。

    兩個女人對立在屋中。

    大門未關,門外的風將隔簾輕輕吹起,一搖一晃,也將詠唱鬢角微微散開的一撮絲掀動。

    落雪一襲白衣亭亭而立,看到面前一臉嫣色未退的人兒,又想到適才閣昱出門的神色,不禁心生疑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忽然聯想到了什麼,詠唱臉上的那抹羞澀與潮紅……

    難道剛剛閣王和她生了什麼?

    「落雪怎麼這個時候來詔華宮了?」感受到落雪注視的眼光,詠唱不自在地理了理絲。

    落雪揚唇輕笑,語氣溫柔:「詠唱昨日不在宮中,真讓大家急壞了。今兒個一聽你回來了,我便特意過來看看你。」

    詠唱心中一陣暖流滑過,想不到落雪原來如此關心自己,真讓人感動,隨即想到剛剛跟閣昱的親熱差點被她撞見,仍然有幾許尷尬。

    她清清嗓子:「多謝落雪關心了。呵呵。還記得上次我有跟你提起之事吧?其實我昨日是特意回了一趟花月樓。」

    「原來你真的回花月樓去了?我還以為你說著玩呢!」落雪做出吃驚的樣子,卻見詠唱臉蛋上的兩抹嬌紅變得明艷,更覺奇怪。

    「呵呵。」詠唱笑了笑,轉身回到座上,「已經說過要去的嘛。」

    「見到三娘了吧?不知道可有什麼收穫?」落雪緊盯著她的臉頰。

    「三娘她們很好,花月樓依舊紅火。」詠唱淡淡地答道。

    落雪凝眉道:「我們都走了,沒影響到花月樓……那就好。」

    「嗯。」她沒有告訴落雪現在當紅的頭牌姑娘就是曾經的丫鬟迷兒,如果落雪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少感慨。

    落雪沉默了一會,原本她以為自己和飛揚的離開,對花月樓應該影響很大的,一直覺得有欠於三娘多年的照顧,此刻一聽花月樓依舊生意紅火,頓時不知道心中是寬慰還是若有所失。

    無論如何,詠唱就是敢想敢做的女子,落雪想到這點不禁佩服。一想到剛剛大王一臉緊繃地從這裡出去,她看向座旁準備喝茶的詠唱:「你私自出宮,大王沒有責罰你吧?」

    「還好,大王聽說我是為了邪君才去花月樓的,所以沒怎麼怪罪。」詠唱絞了絞手指,心裡有點不安,其實還在掛念著突然隱忍離去的男人,剛剛可以看出他已經被自己弄得意亂情迷,不知道現在他去做什麼了?難道真要去找別的女人?

    如果是那樣的話……

    「詠唱在擔心什麼?」瞧見她皺著柳眉,落雪問道。

    眨眨眼睛,詠唱似突然想到了什麼,驚道:「糟糕,丫頭還沒有出現,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落雪神色一緊,點頭道:「丫頭確實有受了點小苦。」

    「她現在人呢?」詠唱一聽,心口懸了起來,不知道丫頭是不是真的遭到懲罰了。

    「別擔心,雖然昨天大王生氣,但終究不是暴烈之人。何況那個小部落大人倒是挺好的。後來有他求情,丫頭只被罰了三十個板子。我過來詔華宮時,已讓飛揚去打點打點,把丫頭帶回來。」

    「三十個板子?」詠唱一陣心疼,丫頭那般細皮嫩肉可會經受得住?她幾乎可以想像到丫頭痛哭流涕的樣子了。

    正說著,丫頭的哀號聲已在門口響起:「我的好公主啊……你可算回來了……痛死我了……」

    飛揚的身影也出現在門口。

    看到丫頭皺著一張小臉,滿口哀號地挪了身子進來。丫頭一見到熟悉的美麗臉孔,大顆的淚水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丫頭,你沒事吧?」詠唱忙起身上前問道。

    「公主……你怎麼這麼今天才回來,說好昨天晚上回的……嗚,我丫頭真衰運啊……」丫頭看起來很疼,身子彎得幾乎要趴到地面。

    詠唱滿眼心疼與歉疚:「都怪我好了。這幾天一定讓御膳房多燉點補身子的,都給你吃……」

    「嗚……丫頭才沒那個好命呢,丫頭只想公主你平平安安地回來。」在飛揚的攙扶下,丫頭費力地又挪動了幾步。

    詠唱連忙搬過椅子:「你坐這,小姐我道歉就是了。」誰叫她們一起這麼多年,老曲常年不在府中,她和丫頭幾乎形成姐妹了。

    屁股還沒沾上椅子,丫頭又齜牙咧嘴地叫痛起來。

    「丫頭……丫頭!你沒事吧?可有宣御醫看過?快給我看看。」詠唱急急問道。

    飛揚卻突然抿嘴笑了出來,拍拍丫頭的肩頭道:「好啦,別嚇公主了。其實丫頭沒那麼嚴重。」

    詠唱迅張大了眼,回味了下之後,瞪著丫頭:「壞丫頭,難道你騙我?其實你根本沒受板子?」

    「天大的冤枉啦,丫頭明明受了三十大板,一個數兒都沒少……還那麼多人看到了……」丫頭大聲地為自己伸冤,平日裡和小姐相處,小姐雖有任性還是一直蠻照顧自己,只是這一次是在王宮裡頭,小姐不聽勸告果然害自己受罰了,唉!

    詠唱再瞪她一眼,看向飛揚:「究竟怎麼回事?」

    飛揚眼中笑意甚濃,不顧丫頭眼睛抽筋一般朝自己眨動,兀自說道:「呵呵,還是丫頭本領大。據說拉她下去挨板子的正是小部落大人,所以,雖然數了三十大板,可是板板打到地上了。」

    「你這丫頭……」詠唱回頭瞪她一眼,撇起唇,「連我也騙,不知道我剛剛為你多心疼嗎?」

    丫頭見詠唱似乎真的生氣了,連忙道:「好小姐,這裡又沒有外人,丫頭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嘛。何況……」她小嘴一扁,「真的有好幾板子結結實實落到丫頭身上啦……」

    「大家都沒事就好,看來丫頭跟小部落倒有幾分交情。」落雪冷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帶著淡淡地笑意。

    丫頭點點頭:「托主子的福,那傢伙似乎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才對丫頭多了點良心呢。」

    果然有其主子必有其丫鬟,她竟然也叫「小部落」為「那傢伙」!

    詠唱不禁放下了緊張,希望這次私自出宮事件就倒此結束了吧!不知道閣昱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不覺,神思飛揚,又飄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山林隱蔽。

    正值春天,草木茂盛繁榮,潺潺的流水,隱隱傳了出來。

    一處細細的溪流,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白光,光亮點點,甚是動人。

    小溪的盡頭,是一處凹進去的天然洞穴,洞穴裡比較陰暗,中間正是冒著白煙冰泉池。

    洞穴外守立著一名帶刀侍衛,而洞中的池子裡靠坐著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

    閣昱咬著牙根,聚集身上的內力呼吸吐吶,一次又一次地放鬆。

    終於,他烏黑的絲上開始冒著絲絲白氣,然後頭一仰,放鬆地靠坐在池子邊。

    真該死!

    明明知道那個女人碰不得,他卻違背原則地動了她,更沒想到明明青澀卻努力扮作嫵媚的女人有著如此令人迷醉的氣息,害他一度幾欲失控。

    從第一眼看到她,他便現了她眸中的倔強與不馴服,那種感覺強烈地擊起了他血液裡的征服欲。

    看她舞動,美目顧盼流轉,他幾乎在剎那間決定要帶她回宮,好好調教一番。

    果然,她在藝伶之中表現突出,她在面對自己刻意假扮的黑衣人劫持時毫無畏懼,知道自己被選為「公主」也沒有多大的喜悅,而反冷靜地與自己討價環價,答應放曲應關回朝,她就去北詔和親。

    好一個果敢的女子。

    她就是那般特別,一絲絲一滴滴地將與眾不同的一面展現了出來。

    有著星辰般美麗的眸子,露珠般芬芳的雙唇,還有著陽光般明媚的五官。

    他任她在自己面前放肆,就是想看到她得逞後如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或是看看她失敗之後,明明氣急敗壞又故作不在乎的模樣……

    有意思。

    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

    閣昱緩緩閉上了雙眼,任由帶著冰寒涼意的水流輕輕刷過自己的身軀。

    他的慾望已經完全平息,可是想來太不可思議了,以前對瞳瞳都很尊重,從來沒有過這種渴望,一種除了本能還自內心深處的渴望。

    瞳瞳……一想到瞳瞳……

    一張嬌美秀氣的容顏浮現在腦海。

    她離開自己已經兩年了。

    兩年,是個不長也絕對不短的時間,尤其對於滿眼相思的人而言。

    今天,在這個陰暗而冷清的空間裡,他剛剛平息體內因其他女人而起的慾火,帶著某種自責與背叛的複雜,第一次放任自己去回憶她。

    瞳瞳——永遠那麼溫柔文靜,只要她一笑,他便覺得足以令冰雪融化。

    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是感情有時候卻無法把握。第一次對一個女子那般寵愛,第一次因為她溫柔的笑容而可以忘卻煩憂。

    為了她的笑,他讓自己也變得溫柔,甚至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在剛剛失去她的時間裡,生命的每一刻似乎都陷到了痛苦的回憶中……

    一張英挺的面容充滿了痛苦,嘴角浮現的全是苦澀和無奈。

    那一天。

    瞳瞳消失的那一天——

    「可是……我並不愛你。」

    他沒想到自己付出那麼多溫柔之後,得到的是這樣一句話。

    他無法相信那樣一雙充滿如水溫柔的眸子裡,會出現那樣的漠然,彷彿她真的從來不曾喜歡過他,彷彿他對她所有的寵溺都不值一提。

    「我不信!」他搖著她細弱的肩頭,眼眸裡是夾雜著痛楚的冷光。

    「我不騙你,在認識你之前,我心底就有了別人。」她的語氣那麼冷靜。

    「我不信!」他依然抓著她的肩頭,「如果你心底喜歡別人,為何還要跟我?」

    她的眼裡突然流露出一股嘲笑:「因為你是蒙捨大王,因為我是個虛榮的女子,但是……當你要封我為國妃,我才現其實真愛更重要。」

    「真愛?」他咬牙切齒地問,「你喜歡的那個男人是誰?」

    白皙的臉蛋上突然閃現一種動人的光澤,她語音輕柔:「那個人……永遠在我心裡。」

    「是誰?」他執意要知道。

    她抬眸看他,他永遠記得那目光,飄忽而迷離。

    眼底幸福與哀淒並存,他無法忘記那種眼神,但是他卻看不懂。

    她搖了搖頭:「你沒有必要知道。總之,我要離開了。」

    修長的手指頹然地放開,突然又一把將她擁進胸懷,他用力地狠狠地箍著那柔弱瘦小的身軀,彷彿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

    「本王不允許你離開!」聲音沙啞,他用了「本王」,帶著一種王的命令。

    瘦小的身軀變得僵直,半晌,她輕輕推開令人緊窒的胸膛,笑著搖頭:「愛一個人便要學會尊重他,珍惜他,守護他……如果,沒有了愛,留人又有何用?」

    他咀嚼著苦澀,慢慢地放開了她。

    ……

    然後,那個叫瞳瞳的白衣女子突然不見了,消失得徹底。

    一夜之間從王宮裡消失,無論他如何派人尋找,都再也沒有消息。

    時間一晃而過,他告訴之間,瞳瞳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就算回來,也只是給自己一種痛苦,因為她不愛自己……

    沒有了愛,留人又有何用?

    冰泉裡的池水冷得令人顫,閣昱突然掬起一捧冰水,往自己臉上潑去。然後,半仰著頭,面無表情地靠在池沿上。

    第一次這樣放縱自己去回憶往事。

    彷彿那些前塵往事卻已經過了好多年……很多情景依然清晰地回現,很多感覺卻在悄悄生著變化。

    有些記憶留在腦海,有些感覺藏在心中。

    如大海的波濤,一波波捲上沙灘,將行人的足跡逐漸洗去,最後留下的只有曾經的回憶而已。

    他有後悔過,但是他更尊重她的選擇,只要她覺得幸福就好!

    頭有點疼。

    失去瞳瞳,在旁人看來,他並沒有什麼改變。

    即使他差點要詔告天下封她為「蒙捨國妃」,她不見了,他也依然沒有任何表示。

    但是,只要一有人提到「瞳瞳」相關的事,都可以看到大王緊繃與隱怒的神色。漸漸地,再也無人敢提及了。

    呼吸加快,心跳莫名的感覺。

    閣昱再次體會到了,因為一個叫曲詠唱的女人。這種感覺,只有曾經在剛剛遇見瞳瞳時出現過,可是詠唱……

    她的五官清晰地呈現出來,一顰一笑都帶著鼓動人心的媚惑。

    鼻間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她的幽香,指間還殘留著她細膩皮膚的觸感……

    為何他對這個女人的感覺更加強烈?

    難道因為她長得明艷動人?難道因為她行為的大膽,挑起了自己身體的反應?

    這種自內心深處的渴望讓他不願意多探究,反正他只想告訴自己一句話——曲詠唱,只是去北詔和親,促進兩國「修好」的一顆棋子而已!

    如今,這顆棋子已經夠聰明,夠艷美,夠有吸引力了!

    她將要去勾引邪君楚弈的人和心……

    拳頭在水底突然纂了起來。

    「小部落!」他的聲音威嚴十足,讓門口的侍衛以為生了什麼大事,飛快地閃身而進。

    「大王。」一見坐在冰泉池裡安然無恙的大王,小部落悄悄鬆了口氣,。

    「向北詔出請貼,就說本王為促進兩個同盟,欲宴請邪君來蒙捨一聚!」他的命令裡包含著小部落不明白的執著,琥珀色光澤的深瞳在這陰暗的洞裡完全變成了黑色。

    小部落疑惑地定下神,不明白一向處事冷靜的大王何以在冰泉池裡出如此重要命令,問:「現在嗎?」

    「是!即刻!」閣昱瞥他一眼,堅定地點點頭。

    小部落收回疑惑,大王挑選這個時間突然來泡冰泉,本就有點不對勁,不是嗎?

    「可是……」小部落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大王一眼,拱手道,「邪君不是已經離開北詔,可能近段要來蒙捨了嗎?」

    「找到他,立即請他進宮,說本王有要事商議。」

    閣昱抬起堅硬的下頜,豁然站起身來,冰涼的水珠沿著他結實精壯的古銅色肌膚流淌下來。他接過小部落飛快遞上的大綢巾,往身上擦了起來,動作優雅而尊貴,即使不穿王袍,那股王者霸氣也是渾然天成。

    他抿著嘴唇,一言不地擦乾身子,著衣,套鞋。

    小部落也一言不畢恭畢敬地伺候著。

    他們是多年的主僕,他們有多年的默契。

    小部落悄眼打量著他熟悉的大王,想到大王最近的喜怒悄轉,不禁暗暗猜測這其中……莫非……跟詠唱公主有關係?

    說實話,身位臣子,他不喜歡曲詠唱那種女人,因為她笑得太明艷太絢麗,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大王的眼光獨到,惟有這樣的女人才有可能讓識遍天下美女的邪君被迷惑。

    突然想到公主身邊的丫頭,平日裡他們守在詔和宮門外沒事時,那丫頭總是想一些無聊的話題引人笑,丫頭說很多笑話是跟她家小姐學的。

    小部落實在無法想像,成熟嫵媚的詠唱公主也會那般頑皮,不知道大王是否有看穿她本質?

    ……

    「大王是想跟邪君商議公主和親之事嗎?」接過稠巾,小部落將它鋪晾在一旁經常備用的木架上。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抖抖袖口,閣昱一張冷硬的臉如同以前一樣嚴肅平靜,他不輕不重地應了聲:「嗯。」

    「祝大王統一四詔的心願早日完成。」小部落跟在他身後道。

    「完成四詔統一,以慰先王在天之靈。」他的語音淡淡的,卻又帶著不可摧毀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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