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苑。
豪華寬敞的大廳。
大廳之中很空曠,四根朱紅的大柱子穩穩地立在大廳四周,中間形成一個舞池,這就是平時舞伶們訓練及表演的地方,舞池兩側擺著幾架古香古色的古琴,這個區域是屬於琴伶們的。
大廳四周也或擺放或懸掛著各種其他樂器,那是為舞伶們伴奏而用。
大廳被三層鋪著紅毯的台階隔了開來,台階正面對著大門,正堂之上擱著一張百壽卷頭桌,用料是烏木,屬於上品,極為珍稀。
桌上擺放著一隻小金壺和一隻精緻的小金盃,旁邊是一盤盤透著鮮嫩光澤的水果,顏色看起來鮮艷欲滴。
一個充滿冷酷和威嚴的男人正坐在卷頭桌之後,他身旁站著黃色繡花綢衣的萍妃,身後立著面無表情的小部落,幾名宮女遠遠地垂著頭站在兩旁伺候著。
半個月期限已到。
今日,是他向萍妃要成果的日子。
「大王,要不要讓她們一個一個出現表演?」萍妃站在旁邊問。
黑沉的眼掃過大廳一眼,搖頭:「不用,讓她們一起好了。」
「是,大王。」
萍妃朝閣昱欠了欠身,便走到台前,對台階下方的玲子揮揮手,玲子瞭然地點點頭。
「啪啪啪!」清脆的三擊掌,藝伶們便紛紛各就各位。
輕柔婉轉的琴聲絲絲渺渺,在諾大空曠的廳中響起,琴聲悠揚動聽,迴盪在耳邊。
幾種器樂完美地配合在一起,而其中最讓人無法忽略的卻是古箏之音。
如此醉人的琴音,沒有多年的功力絕對彈奏不出來,每一絲聲音都是完美得無可挑剔。
閣昱忍不住轉開眸子,將目光從舞池中移到池子兩側。
雪衣勝雪,烏黑的秀很長,隨著門外吹進的風,與樑上垂下的綢簾一同飄蕩。
那是一位身材纖細的女子,她正低垂著頭,一心一意醉心於自己的彈奏之中。
彈琴者正是落雪。
閣昱的手指輕輕一動,心裡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只能看到落雪優美的側面,可是就是那抹剪影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兒。
一個深埋在心底,即使在夜深人靜之時仍然不敢獨自思念的人兒。
「瞳瞳……」
他不自覺地輕喃出聲,一雙琥珀色的瞳孔閃過一絲深沉的痛苦,不過是瞬間,他的臉色幾乎要僵硬住。
手指放在膝上,他握得死緊,薄唇輕抿著。
「大王,臣妾先安排琴藝,再讓她們一起表演,大王若挑中了哪些女子,回頭還可以再一個個精心挑選。」萍妃朝準備就緒的姑娘們笑了笑,對閣昱報告道。
詠唱雙手優雅地交疊在前,彷彿就等著萍妃說開始表演。
但是,她明亮的雙眸卻透過長長的睫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個惡君的一舉一動。
剛剛他看到落雪為何臉色一變?
詠唱疑惑地將視線悄悄移到落雪身上,落雪似乎不曾現他們打量的目光,逕自飛舞著手指,彈奏著美妙的曲子。
她不得不承認,落雪真的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子,也是位美麗動人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
閣昱該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那他是要打算讓落雪做自己的妃子還是冊封什麼公主呢?
詠唱突然在長袖中掐掐自己指尖,暗罵道:曲詠唱,你胡想些什麼啊,那個可惡的傢伙要選誰都無所謂,你不是只對他為什麼要選「公主」感興趣嗎?
正想著,正聽琴音突然一變。
屬於舞伶們的表演正式開始了,開場正是大家平日裡訓練的「霓彩舞」。
詠唱連忙揮舞著長袖,隨著大家飛身旋轉起來。
頃刻之間,舞池便成了絢麗繽紛的花海。
陽光斜映進門,可以看到透明的空氣裡一條條舞動的綢帶,光彩奪目,緊緊地吸引著人的視線……
「霓彩舞」似沒有主角,又似個個都是主角。
美麗的姑娘們盡情地拂動著手中彩綢,踩著輕盈的碎步,一一閃過舞池中央。
琴音不絕於耳,有古箏與絲竹等樂器一同伴奏。
霓裳飛舞,長袖揮灑。
她們個個面帶著最自信最迷人的微笑。一雙雙美目帶著嫵媚嬌柔投向正坐在台上那個半瞇著眸子的冷峻男人。
詠唱與飛揚一起夾雜在其他藝伶之中,隨著大家的舞動也輕盈地旋轉而行。
每次旋身或正面向台前,她總是閃著一雙隱藏著異樣光芒的眸子,視線似不經意地落在那個一臉冷峻的男人身上。
粉腮被雲袖半遮,挑起微微上揚的眉眼,她不斷地猜測著閣昱的心思。
這麼多美人在眼前,這個男人難道都不為所動麼?
他皺起眉頭是什麼意思?難道對大家的表現不滿意嗎?還是沒有一個女子可以落入他的眼?
不,好像只有落雪,他在看落雪時,眼神和表情有過一點點不尋常……
繼續旋身,如一隻翩然的蝴蝶,詠唱臉上的笑容嫵媚得無懈可擊。
……
修長的手指端起金盃,閣昱輕輕地抿了一口桌前的美酒。
銳利的眸子絲毫沒有放過池中的任何一個女子。
他自問算不上莽夫,音律倒也略之一二。雖然從前宮廷宴會之中,讓藝伶們表演助興是必不可少的節目,但是他卻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認真欣賞過。
年關之時,為與鄰國北詔結交友誼之邦,他特意前去北詔探望邪君楚弈,無意中現那個比女人還要俊美三分的邪君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便是邪君對男人可以殘酷,對女人卻溫柔憐愛得不得了。
怪不得人說,沒有哪個女人能逃得脫邪君楚弈的手掌心,而邪君也永遠不會傷了任何一個女子的心。
因為,那個男人撇開尊貴的身份、外貌不說,僅僅一顆對女人溫柔似水,體貼憐愛的心,就讓天下男人歎為觀止。
所以,從北詔回到蒙捨國之後,身為一心想擴展本國勢力的君王,他便構想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而這個計劃,必須是女人——一也只有女人才最容易去完成。
閣昱沉猛的眼睛瞇得更深,一對琥珀色的眸子在明亮光線下,顯得更加閃亮。他緊緊地盯著舞池裡的每一個人,完全是一副狩獵的模樣。
突然,感受到兩道不同尋常的光芒自舞池裡射了過來。
有人在「看」他!
一種自本能的敏銳反映,讓他不禁抓緊了手中之杯。深邃的眸子半瞇,他微微往後靠了靠,不動聲色地尋找了剛剛那兩道異常視線的來源。
微微揚起的嘴角,眼中興奮的光明,這個男人似乎陶醉在一片迷人的花海之中。
他不得不佩服萍妃,可以說蒙捨王宮裡的藝伶們的確非常出色。
無怪乎男人們喜歡看她們的表演,無論是身材還是柔美嬌媚的動作,甚至是眼神裡帶著若有若無的曖昧,都讓人忍不住心跳加。
有數名女子,雪白的肌膚在半透明的薄紗下若隱若現,她們盡情扭動腰肢,肆意舞動著自己的肢體,眼波流轉,只要對上一眼,便能引起人無邊的暇思。
就連他身後的小部落抓緊了手中之刀,彷彿想努力克制自己的眼睛。小部落也看過多次表演,卻從未如此仔細認真地欣賞女人,女人在舞動的時候,柔媚的曲線,起伏的胸口,傳遞著一波又一波的刺激……
詠唱一邊跳動一邊揮動長袖。
閣昱——每一次轉動間,她都將他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有一點讓她驚奇,她現閣昱這傢伙實在稱不上「色鬼」。
姐妹們有多大的魅力她自然清楚,這樣一群天天生活低等又刻苦訓練的女子,如果想借此機會出頭頭地的話,她們將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吸引惡君的注意力,可想而知。
大家效仿大唐女子最流行的服飾,外披半透明的薄紗,裡面也是坦胸露背,雪白的酥胸在各種艷麗的肚兜下呼之欲出。
可是,這個男人的眸子除了有點深沉,並無一絲火熱與貪婪。
他。
實在是個奇怪到令人好奇的男人。
一襲紅衣,如紗如霧,嫵媚卻優雅。
她輕輕地舞著。
輕輕地舞著。
腳步那麼輕盈,紅衫飄動。
偶爾接到飛揚傳遞過來的眼神,她回過淡然的一笑。
飛揚有點緊張,從她微微緊繃的小臉,不自然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
詠唱有點惋惜,在她心裡,飛揚的身姿與舞蹈功力是真的無可挑剔,如果可以推薦一名多才多藝的「公主」,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支持飛揚。
可惜。
飛揚卻失誤了,在那個冷硬如山眸子陰鷙的男人面前,在一大群極力想脫穎而出的藝伶之中,飛揚卻無法冷靜與坦然。
她想,萍妃和那個男人一定也看出來了吧。
完美的紅唇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弧度,細看之下,會現其中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嘲諷。
詠唱心不在焉地想著,不知不覺,她的雙眼突然對上了那雙閃著帶著玩味卻駭人的琥珀色眸子。
心猛地一驚,她若無其事地瞥開眼睛,神色是那般淡然,彷彿剛剛的目光碰撞絲毫沒有引起她半點漣漪。
舞步繼續悠然飛旋。
悠揚的琴聲,只留下絲絲餘音,在人們耳邊繚繞不去。
「霓彩舞」也在女子們五彩飛揚的綢帶中漸漸結束。
閣昱垂下眼簾,沒有再看舞池一眼,濃密的睫毛覆蓋住暗沉的眼眸,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修長的身子猛然站起,走出卷桌。
小部落趕緊收回視線,亦步亦趨地跟在大王身後。
「大王,大王……」
萍妃見大王沉著臉一言不地離去,心一驚,手中帕子幾乎要絞了起來。
小部落頓了頓步子,拱手道:「娘娘別擔心,大王過會會讓人來宣佈入選名單的。」
萍妃悄悄鬆了口氣,她知道大王在進行一件重要的計劃,她好擔心大王對自己辛苦訓練多年的藝伶不滿意,萬一一個他需要的人也挑不出來……
現在聽小部落如此一說,她臉色也逐漸緩和了下來。
望著那個偉岸孤絕的背影,萍妃黯然地垂下手。
大王——是皎皎明月,而自己卻只是天邊遙遠的一顆星子,無數的星子陪伴他一起升在夜空之中,月亮卻永遠無法給星子光和熱。
因為,月亮自己根本就沒有光和熱……
「知道了,謝謝小部落。」萍妃幽幽一歎,收回目光。
蒙捨王宮裡有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詔王閣昱雖然後宮有不少美色佳人,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寵愛過任何女子。
當大家以為冷漠的大王有所隱疾的時候,某一天,他意外地帶回一個女子。那是個來自大唐的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瞳瞳」。
她肌膚白皙,一頭烏黑的長常常隨風輕搖;她不愛笑,眼中常常透露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
可是,從那以後,這個冷漠無比的君王卻改變了。
他陰沉的眸子中不再冰冷無情,不時會閃爍溫柔之光。
溫柔得如同春日裡的陽光,輕輕地揮灑大地,如春天的和風,輕柔地撫摸著少女的臉龐。
後宮妃子無一敢去爭寵,因為大王的一切改變只為一個叫「瞳瞳」的女子而已。
他喜歡她,極盡可能地寵愛她。
誰都能看出來。
蒙捨國閣王繼位已多年,卻一直沒有冊立國妃,大家幾乎都認定了這位瞳瞳將來應該就是他們國家的女主人,可是……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瞳瞳」姑娘卻突然失蹤了,一夜之間從王宮消失,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沒有人敢問。
或許連閣昱自己也不知道——因為,那時候起,他突然變得比以前更加冷漠,深邃的雙眸裡偶爾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痛楚。
女人,他是絲毫提不起興趣了。
……
閣王走了。
一個字也沒有留下。
大廳裡頓時議論紛紛起來,美麗的少女們表情各異,莫不猜測著大王究竟會選中誰?
「大王到底看上了誰啊?」有女子抬起袖口輕輕地抹去額頭汗珠。
「是啊,怎麼不當場宣佈呢?」有女子就已經開始使勁朝門外張望。
有人則自信滿滿地笑著:「我剛剛表現還不錯,不知道會不會看上了我?」
「我也是啊,我覺得自己剛剛跳得比任何一次都認真,真希望……」說話的女子終究有點懦弱,不敢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飛揚小臉白了白,她剛剛跳得卻是最失敗的一次。
詠唱來到她身邊,拍拍她:「在想什麼?」
「我剛剛失誤了好幾次。」飛揚小聲地說。
「呵呵,難道你原本就抱著被選上的希望?」詠唱盯著她蒼白的小臉,捏了一下,揚起笑,「你是一個天生的舞者,就算失誤也比她們好。」
飛揚因她的話而放鬆了表情:「詠唱你總是誇讚我。其實,你才是天生的舞者,短短時日內,竟然進步如此神,飛揚自歎不如。」
詠唱嘴角揚得更高:「我沒那個天賦的,呵呵,只會比你都一樣輕功而已,我現輕功對跳舞還真有幫助。呵呵。」
「我沒想過要做什麼公主。」飛揚看了看站在琴邊的姐姐,道:「倒是落雪……我希望她能選中。」
抬眸望去,詠唱正好看到落雪抬起的臉龐,精緻美麗的五官。唉,落雪或許真能被選中吧。
她分明記得那個男人看向落雪時的眼神和表情,雖然後面他一直克制得很好,再也沒有將視線轉過去一眼,可是,已全部落到她曲詠唱的眼中。
「落雪有才有貌,是很有希望了。」詠唱微笑著。
飛揚也笑道,張著大眼:「姐姐一直那麼努力,這是她出頭的好機會。」
「嗯。」正說著,只見姑娘們已圍著萍妃唧唧喳喳地問個不停。
「娘娘,大王會選誰啊?」
「是啊娘娘,大王剛剛可有透露什麼?」
萍妃無奈地笑了笑:「你們剛剛也看到了,大王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該不會一個都沒看中吧?」有人小聲地說。
「說的也是,不會是騙我們的吧?我們藝伶哪有可能做什麼『公主』啊?」
「住嘴!君無戲言!」萍妃突然提高了聲音,任何對大王不敬的話都是不能說的,看了看大家的焦急的神情,她又瞭然地放低了語氣,「放心吧,你們都很出色,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說到底,連萍妃也絲毫摸不準大王的心思,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天天守衛大王的小部落才對他瞭解稍微多一點吧。
落雪靜靜地站在大家的後面,認真地傾聽著萍妃所說的話。
美麗的臉龐上呈露出一種自信的笑意,是的,她對自己有信心。
「姐姐……」飛揚輕輕地拉著她,「姐姐一定會成功的。」她小聲地對落雪說著。
詠唱看著大家繼續熱烈地討論,眼前浮現起閣昱那雙深沉卻不斷閃爍的眸子,不禁笑了起來。
惡君!
呵呵,有趣。
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宮中的生活並不是那麼無聊的。
現在,她不但關於那個傢伙為何要挑選一個藝伶做「公主」,她也非常想知道,那個傢伙究竟會選誰做「公主」?
落雪嗎?
她的視線正好與落雪對視,美麗的弧度揚在嘴角,她想,如果惡君選中了落雪,不知道其中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深刻的五官,剛毅的表情,眸子裡那抹……帶著某種痛楚的笑……
此時的詠唱根本沒意識到,那個被她抱怨過數次的男人,已經將那抹對落雪奇怪的笑,映在了自己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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