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迷情濃。
他的嘴唇被血染得殷紅,她的臉色越蒼白。
薄霧如煙,繚繞在眼前。
林子那頭的人影緩緩走近,很輕,卻帶動著叢間雜草簌簌響動。
“藍兒……”殤烈頭一撇,輕輕拉下她的手,萬分憐惜,“夠了!”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得嚇人,透過枝椏的點點陽光給他的臉頰染不上一點顏色,胸前的衣襟和袖口都沾有斑斑點點鮮紅的血跡。
水眸一片朦朧。
藍倪不住地搖頭:“你別擔心我,你都這個樣子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試試……”
“藍兒……咳咳……”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烈,烈……”藍倪急切地呼喚,一邊撂起袖口為他擦拭,一邊再次遞上皓腕。
皓腕上一片殷紅,血花滴滴如梅,幾欲讓人窒息。
看他如此痛楚,她的心也隨之緊緊窒息,那種痛,遠比腕上的傷口更難受。
一個黑影,遮住枝椏間透過的陽光。
二人恍然如夢中驚醒。
“誰!”殤烈手指一握,一道劍光閃過眼前。
劍尖微微顫抖,指著的卻是一個十來歲的布杉男童,他站在樹旁,正定定地看著他們。
林子附近並無人煙,這男童從何而來?
無論如何,能在此看到第三個人影,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藍倪眼中閃過一道希望的光芒,“請問,這位小哥是……?”
殤烈卻緩緩收指,抓緊了劍柄,濃眉皺在一起,此處山深林密,又怎會突然出現一小孩?且他走近他們的時候,竟然未讓人察覺,實在無法不讓人疑心。
那男童看了看正對著的劍尖,先是一驚,眨眨眼又恢復了原本的表情。
他的目光瞧見殤烈嘴角的殷紅時,才臉色陡變,道:“你好象傷得很重。”
“烈……”,藍倪的心擔憂之色一覽無疑,剛剛用自己的血解咒不知是否有效。
黑眸沉猛銳利,緊緊地盯著男童,直到確定眼前男童並無惡意之後,才緩緩地垂下拿劍之手。
藍倪已重新按住自己的傷口,起身道:“這位小哥怎麼會出現在此?”
男童輪動著拿在手中的樹枝,笑得純真:“我就住在這林子裡。你們呢?”
殤烈以劍尖一支,吃力地站了起來,平住自己的喘息,緊盯著男童道:“你住在這林子裡?”
“恩。這裡人跡罕見,幾乎沒有外人進來。”男孩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殤烈雖然受傷卻極具壓迫感的身子,“你們是來躲避仇家的嗎?”
藍倪道:“不,我們不慎墜入山崖,現在正要找出口。”
男童做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嘴角咧開:“我還以為你們被人追殺到林子裡呢。你傷得好重啊……”
殤烈穩住身子,皺起了眉頭:“帶我們出去!咳……”
男童收住笑,不滿他命令的語氣,嘟嘴道:“你受傷了還這麼凶。”
“你說什麼!咳咳……”
藍倪無奈地扯了扯殤烈的衣袖,小心地扶住他。
一個天生的王者,就算受傷了也不會改變他天然霸道的口吻,深黑的眼眸中反射出淡藍的冷光。
藍倪對男童抱歉地笑笑:“小哥知道怎麼走出林子麼?”
點點金光,藍倪一身白衫,站在叢林之中,長長的秀在風中翻飛,又如在水面輕拂,簡直如塵世外的仙境中人。
男童呆呆地望著她,仿佛為她身上散的空靈之美所吸引,他又笑了:“還是這位美麗姐姐說話好聽,呵呵,我可以帶你們出去啊。”
藍倪一喜:“謝謝小哥。”
殤烈的濃眉更加皺緊,該死的!
不過是個幼齒的孩子而已,怎麼聽他叫藍兒為“美麗姐姐”就是覺得不對勁呢?
尤其還是如此不簡單的男孩。
冷冽的氣息在空氣中微微搖曳,日光從樹隙裡射下來,身周的空氣冰冰涼涼,泛起了一圈圈詭異的清冷。
男童睨了臉色青的殤烈一眼,自襟口摸出一顆紅色丸子,遞於他面前。
“喏,你先吃了這顆藥,要不然你們根本無法走出林子。”
紅色的丸子,不過指甲大小。
殷紅似血,隱隱飄香。
殤烈放在鼻前一聞,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警覺道:“這是什麼?”
“幫你抵抗瘴氣的。”男童聳聳肩,仔細端詳了藍倪好半天,“哦,這位美麗姐姐氣色不好,也需要一顆。”
說罷又從襟口掏出一丸,攤在手心一看,也是一顆小紅丸。
水眸閃了閃,藍倪有點吃驚,伸出素手小心地接過紅丸。
冰冷的劍,劍光在林間折射了男孩的眼。
“說,這是什麼!”拿劍人的聲音停住了咳嗽,低沉有力,仿佛對方不好好回答便要置其於死地。
身邊的女子一見,忙拉下他的手:“烈,別激動。我看他是為我們好。”
果然,男童仰起小臉道:“哼,好心沒好報!”
他說這話時,烏黑閃亮的瞳孔中,卻閃動著復雜而讓人費解的神色。
腕口傳來陣陣痛意,再看殤烈臉色越來越青白,藍倪秀眉也緊攏了起來。
不行,他們得抓緊時間走出去林子。
如今沒有適合之法破除詛咒,只有快快回到外面的世界,才能請大夫幫幫烈暫時克制住他的血氣翻湧。
冰冷的空氣裡,紅丸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馨香,浮動於林中。
清新而神秘,漸漸如水般散開,化入冷寂如冰的空氣中。
“美麗姐姐快吃了吧,這藥丸很珍貴,還可以幫姐姐止血。”男童臉一轉,對藍倪道。
冷薄的嘴角抿得死緊。
殤烈眸一垂,現素白的衣袖上不知何時被染成了紅色。
她看著捏在指間的紅色藥丸,微微笑了笑,抬手便往口中送去。
“慢著……咳咳……”殤烈忙伸手拉住那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水眸清澈,笑容裡帶著一種新的希望:“我相信這位小哥。”
相信——不管對何人,都是最好的禮物。
“恩,不會讓美麗姐姐失望的!”
殤烈卻沒有放松阻止她的力道,自己頭一仰,飛快地將紅丸吞了下去。
“烈你……”藍倪睜大了眼,烈剛剛還那麼反對,現在竟然自己毫不猶豫地將丸子吞下。
他……他是在維護她嗎?所以,自己先試試這藥到底有沒有問題?
她緊張地注視著他,她可以說很相信男童,可是當烈真的吞下紅丸,她卻真的好害怕萬一。
萬一藥丸真的有毒……
她無法想象,烈若如煙花一樣幻化成千萬道光芒消失在人間,那自己如何接受?
很靜。
紅丸吞了下去,大家都在等待結果。
半晌。
男童看看他們二人的表情,笑道:“是不是覺得舒服了很多?我好心要帶你們出去,又怎會害你們!姐姐也快吃了吧!”
體內突然一陣舒暢,似有道道溫熱的氣流流過四肢百骸,讓他變得溫暖起來。英挺的眉毛動了動,殤烈揚起半邊嘴角,道:“諒你也不敢騙我!”
身邊的女人見他氣色果然好了許多,不禁松了一口氣,纖手一抬也吞下了手中丸子。
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若是烈有什麼意外,自己還可能繼續平靜地生活嗎?
一顆藥丸而已,此刻,她完全相信了這位男童。
……
叢林很深,白霜緊覆草葉,一日為融。
空氣幽冷,除了三個身影,絕無人跡。
男童的腳步很輕松,一邊在前面開路,一邊吹著小口哨。
殤烈與藍倪相互扶持,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沒錯,時間是最好的證明——林中障氣重重,他們並未因此而無力支撐……
說話的聲音。
呼喊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林子之中似乎出現了不少人聲。
呼喊的聲音飄飄渺渺,在冷寂的空氣裡飄蕩,絲絲傳入耳際。
“大王……大王……”
“大王……”
“娘娘……”
聲音有幾分熟悉,再側耳細聽,甚至可以聽到他們一路走進的聲音。
雙頰粉紅,水眸灼亮。
驚喜不可自抑地閃映在瞳眸之中,藍倪抓著烈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
是巴都,是巴都的聲音,感謝上天,即使他們不能破除詛咒,即使他們沒有被障氣侵害,至少,他們又有了新的希望。
人,有了希望,才可以有更多的勇氣。
微微揚唇,英俊的臉龐終於泛出一絲松動的笑容,擁住她肩頭的手也緊了緊。
出來了,他們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男童自然也聽到了飄蕩在耳際的呼喊聲,駐住腳步,他回頭道:“好象是找你們的人吧?我就送二位到此處了。”
“謝謝小哥。”晶眸閃亮,藍倪誠心地說。
“恩。你們可以放心了……”
男童朝殤烈二人看了一眼,話語有點意味深長,不待殤烈多一言,他飛快地轉過身,就已大步回頭走去。
深黑的眸子久久地注視著那個小小的背影。
“大王……”巴都這個沉猛侍衛,竟然聲音激動得如同十歲男童,顫抖地幾乎要拖出哭腔,他以最快的度穿過叢林,“大王……你沒事……大王……”
修長的濃眉不由自主地皺起,這個侍衛——怎麼能激動得如此毫無形象?
……
日光照進了林間,薄霧已經散去。
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空氣中漂浮著一抹神奇的清香,那香味跟丸子的氣味一模一樣。
“師傅。”男童有禮地拱手喚道,“徒兒回來了。”
老者白須飄飄,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波動。
“事情做好了?”老者的聲音帶著股飄散的余音。
“是,徒兒讓他們吃下了紅丸,並將他們帶出了林子。”男童答完,轉動著烏黑的眼珠子,恢復了他孩童的天性,好奇問:“師傅,您老人家給他們吃的真是抵抗障氣的藥丸嗎?”
“你為何問此?”白須隨風微拂。
“如果他們需要藥丸抵抗障氣的話,還能在這谷底活這麼久嗎?我還看那男的傷得很重,女的也……”男童黑色眼珠子閃亮。
“唉!那是‘血丸’。”老者沉重一歎。
“血丸?”男童眼睛睜得更大,“師傅給他們吃血丸做什麼?”
這兩顆小紅丸竟然是血丸?
血丸不是師傅最最珍貴的寶貝嗎?
他曾有聽師傅說起此丸,為何師傅願意將這麼珍貴的血丸送給兩位不相識的人?
老者臉色有一絲難以辨別的復雜之色,再度緩緩開口,余音繚繞——
“是命不是命,他們終究還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師傅,你說他們原本的命運是什麼?”
“他們原本的命運……唉!詛咒曾將他們的原本的命運改變,終究又彌補了回來……”
他們原本的命運是什麼?
老者灰暗的雙眸無比深沉。
詛咒之迷,何人能解?起也詛咒起,落也詛咒……
只有他知道當年下咒之時,弄錯了對象將會給下咒之人帶來怎樣的“回報”,也只有他知道,今日那兩位年輕的中咒者可以順利解咒,不僅僅是吃了一顆血丸的原因而已。
因為——以鮮血解咒在前,以血丸解咒在後,二者必須合二為一!
若非他們情深意重看破了生死,又怎會捨得以血救人?
白色的胡須在風中微微飄動,他再次歎息一聲,聲音裡似已釋下了千斤重負。
沒有回答,他兀自轉過身,朝更深的林中走去。
“師傅,什麼意思啊?師傅……等等徒兒。”
男童看見蒼勁削瘦的背景,拔腿跟了上去。
黃昏。
天邊的夕陽從暈黃,漸漸褪色,最後只剩一緣淺淺的橘黃。
然後,星子閃爍,月牙兒也在天際露臉。
天黑了。
刖夙王宮,燈火通明,侍衛兩排肅立在門口,來來往往看到的是宮女們忙碌的身影。
他們的大王回宮了!
他們要連夜裝扮王宮,喜迎大王與國妃的平安歸來。
大王在宮中時,大家覺得他散的氣息常常讓周圍的空氣冷冽下來;可是,當大家聽說大王墜涯之後,頓時覺得天地都要變色。
大王這次出宮的遭遇如此驚險,讓整個殤都的百姓都暗暗為之祈禱。
不說殤王回宮時百姓們是如何歡呼,如何熱淚縱橫,單看現在王宮中穿梭的身影就知道,這絕對是一次不尋常的回歸。
這個向來威猛冷峻的男人,回宮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宣太醫為自己治傷,而是帶著蒼白的面容坐在寬大的木椅上,絲毫不肯錯過地盯著太醫為藍兒療傷。
外面寒氣逼人,宮女們生起了幾個大爐子,室內一片溫暖。
水光盈盈,白衣若雪。
藍倪靜靜地伸出左手,輕輕掀開袖口,那道紅色的傷痕便呈現在金太醫的眼前。
這樣一道傷口,細細的卻讓人無比心疼。
它承載著一份愛,一份奮不顧身,誓死相隨的真愛。
他的眼中注滿了足以令冬日冰雪融化的柔情,暖暖春意,她不禁沉醉。
燭光輕晃,數盞燈火齊明,剪下她美麗的側影,黑眸暗沉,如癡如醉。
事實上,他們在林中與巴都會合之後,先在茶溪鎮與閣昱等人碰了面,後修養了幾日才出回刖夙。
“大王……大王……”
金太醫連喚了幾聲,終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才將沉浸在彼此目光中的二人驚醒過來。
殤烈俊臉一繃,閃過一絲被人看透的懊惱,忍不住狠狠瞪視了微微帶笑的金太醫一點:“國妃娘娘的傷就交給你了,可不能留下任何疤痕!”
金太醫攏了攏袖口正要開口,便卻藍倪焦急之聲打斷。
“太醫……快幫大王診斷一下。”她臉頰出現一抹因擔憂急切而起的粉紅。
“國妃娘娘沒其他問題了吧?”殤烈問。
藍倪抿抿嘴,繼續催促金太醫:“太醫,快幫大王把把脈,好好診斷吧!”
金太醫看了看大王深幽的眸子,探上前去,開始細心地診斷起來。
片刻過後。
“太醫,大王現在狀態如何?”藍倪已等不及了。
金太醫不緊不慢地撂了撂花白的胡須,皺起了眉頭。
這一皺,讓藍倪的心髒幾乎跳了起來,難道烈的身子更加糟糕了?
悄悄地伸出手去,隔桌握住了緊張絞織的小手,殤烈微笑道:“別擔心,這一路回刖夙,我都沒有任何不適,或許……藍兒你真的已經為了我破解了詛咒。”
金太醫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看過,終於老臉一松,幾乎連眉眼都笑了起來。
“呵呵……”
“金太醫你為何笑?”殤烈見他笑得連胡子都不禁抖了起來,不由地加重了聲音。
藍倪見狀,激動地起身:“太醫,大王真的已經沒事了?”
這老家伙在賣什麼關子!
看金太醫輕輕地攏了攏自己的袖口,一副不慌不忙地樣子,讓殤烈濃眉一擠,聲音也重了起來:“有話還不快說。”
“不知道大王好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金太醫仍是一副慢吞吞的口吻。
“快說!”
不得不承認,殤烈的心口也被吊了起來,因為“壞消息”三個字無論生在他與藍兒誰的身上,都是一件讓人擔憂的事情。
捏捏胡須,面朝神色陰晴不定的大王,金太醫拱起雙手道:“老臣恭喜大王。”
聞言,藍倪眼中閃過欣喜,好消息是屬於烈的。
太好了!
“太醫,大王體內的詛咒是不是真的已經驅除了?”
滿臉皺紋的金太醫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真的……”藍倪的聲音因驚喜幾乎抑制不住輕顫,她的眼睛從來沒有這般明亮閃爍過,“烈,你看到沒?你沒事了……”
殤烈卻繃緊了下巴,疑惑的眼神問向金太醫。
金太醫道:“恭喜大王。大王體內因詛咒而作的郁氣……真的逐漸消失了。”
“你說的是真的?”金袍男人沉重問,他還是難以相信。
“是的,大王。雖然老臣不知道這幾天生了什麼事,但是依老臣多年來對大王體內咒氣的觀察和研究,可以確定咒氣已經逐漸被大王排出了體外。”
美麗的唇角一直揚著,抑制不住地揚著。
感謝上天,烈竟然真的解了詛咒!
是因為她的血麼?
是她的血幫他解除了詛咒麼?
殤烈突然跨過一步,擁過素雅纖細的人兒,不顧睜著兩只大眼睛的老太醫在場,緊緊地擁抱住她。
“烈……太好了!”
“恩。”突然想到了什麼,殤烈驟然轉頭,“那壞消息呢?”
千萬不要跟藍兒有關系!
千萬不要!
他可以承受任何壞消息,在知道自己咒氣已解無比欣喜的同時,千萬不要那麼殘忍讓壞消息生在藍兒身上。
金太醫依舊氣定神閒地捏捏花白胡須:“大王別急,老臣還有一個好消息尚未稟告。”
殤烈與藍倪一齊望著他。
“呵呵,還是恭喜大王,恭喜國妃娘娘。”
“什麼?”
金太醫似乎沒有聽到他們大聲的疑問,不予理會他們,緩緩轉身,又兀自拱手往上看看天,道:“恭喜我刖夙天下,不久之後將多一位王族後裔了!”
“什麼!”
這次的呼聲同時來次兩個人的口中,連在門口守衛的侍從宮女們聽到驚呼聲,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老臣的意思是——國妃娘娘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說完,老太醫眉頭都要開心地抖了起來。
黑眸不可置信地睜大,瞬間閃過無數的表情。
藍兒有孩子了?
藍兒有孩子了!
刖夙國將要有屬於他們的王子或公主了!
一把抱起身邊嬌小的女子,她還沉浸在驚喜中沒有回過神。
“是真的嗎?……”她的眼睛迷蒙了。
一種勝似仙鏡的極樂光華在她的臉上擴散,如玉般潤澤晶瑩的臉頰在燈火映照下美得動人。
她有孩子了。
那是怎樣的感覺?有種比幸福更幸福和強烈的情緒瞬間包圍了她。
淚眼朦朧。
感謝上蒼。
她從來沒想過在經歷這麼多痛楚與波折之後,他們竟然這麼快就有了結晶。
他看著她,她回望著他。
兩人的嘴角不約而同的揚起,心漲得滿滿地,又似輕盈的蝴蝶要翩翩飛舞起來。
四周是絢麗多彩美麗的花瓣,空中飄散,空氣裡全是幸福的味道。
鹹鹹的一顆珍珠淚無聲地滑過眼角,落在揚起的唇角上。
雪婆婆……
看到了嗎?
藍兒真的幸福了,這次——一定是真正的,完全的幸福!
……
突然,聞到有人故意輕哼的聲音,那個正沉浸在即將為人父喜悅之中的男人,瞬間從雲端一腳落到現實。
“呃……稟大王,老臣的話還沒有說完……”
該死的!
這老家伙最好把下半句話咽下去!若是敢說出半個“壞消息”的字眼,他一定立刻賜他回家挖地。
“恩恩。”金太醫仿佛真的老眼昏花了,看不到大王陰沉的臉色,“老臣想說,娘娘雖然有了身孕,但是由於近段時間,娘娘由於受到了不良待遇,身子又單薄脆弱,天氣也越寒冷,冬天已至,以至於要小心照料鳳體,才能讓新生命安然……”
“廢話怎麼這麼多!還不快去開方子!”王袍男人聽完,暗暗松了口氣。
庸醫!老庸醫!
收緊的下頜,閃亮的黑眸,渾身散出王威的男人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對這說話半天不著重點的老庸醫低吼了一聲。
似乎有很多次了,這個刖夙之王的氣度與沉穩,一碰到金庸醫就會被刺激地格外薄弱。
他詢思著,等小王子一出世,馬上讓這辦事慢吞吞的老家伙告老還鄉去!
藍倪笑了起來,笑容中多了抹屬於女人獨特的風華。
“金太醫,這就是你所謂的壞消息嗎?”她問。
“娘娘若按老臣的方子去保養,就沒有壞消息了。”金太醫走到案台邊開始執筆。
藍倪感謝道:“謝謝太醫,我會的。”
……
“咳……咳……臣妾前來給大王,國妃娘娘請安。”門口傳來一柔弱的女聲。
“是成姐姐!”藍倪驚喜道。
門被宮女打開,卷進一陣冰冷的寒風。
急步上前,藍倪看著進門的女子:“成姐姐,成姐姐可別這麼叫我,我喜歡你叫我藍妹妹。”
成妃臉色蒼白,不過數日不見,她的容顏竟然已無之前的光華,如同一顆即將枯萎的杏花,花瓣失去了水澤不再晶瑩。
藍倪吃驚自己眼前所見,她真的無法相信,成妃怎會突然變得如此憔悴。
繡著精致梅花圖案的綢衣裹著的身軀竟變得比藍倪還要瘦弱。
“成姐姐你是不是病了?正好讓金太醫看看……”
成妃拉住她擺擺手,聲音有點輕喘:“不礙事,我這身子……老毛病了,咳咳……”
她又控制不住地連咳出聲,連忙以袖輕捂小嘴,一張秀顏瞬間被憋得通紅,淚光盈盈。
“成姐姐……太醫太醫。”藍倪連忙將成妃扶了進去。
成妃用力地抓緊手中絲絹,掩住小嘴。
“主子,小心點。”侍女英兒低語聲中透著無比的憂心。
走進,抬眼。
成妃望進一雙漆黑無底的眸子,依然那般俊美無比,從頭到腳散著王的威嚴氣息。
不過離開王宮十來日,他似乎……瘦了不少。
他的眼底逐漸注入擔憂,自門口看到成妃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就似被什麼東西隱隱劃過胸口。
身為君王,他可以擁有後宮三千。
而作為,弱水三千,他卻只想取一瓢飲。
他的心已經給了藍兒,再也沒有一絲空隙讓其他女人進駐,對於成妃……如果她不是這般善良,如果她不是這般大度,如果她不是這般在他最孤獨的時候理解他,他也不會覺得有所虧欠。
後宮只有一人,便是藍兒。
成妃,他原想送她回去故裡,給她點戶好人家……
然而,她請求——只願意留在宮中,哪怕是孤獨至死。
他看到了成妃眼中的感情,那是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感情。可是,他無以為報,今生都無法回報。
世界上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可以來報答他人。
但是,對於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他保留了她的封號,任由她留在宮中……
深邃復雜的目光掃過成妃蒼白娟秀的臉龐,笑容在不知不覺中沉重了起來。
成妃終於停止了咳嗽,努力微笑著。
“金太醫,給成妃看看,開個方子。”殤烈語氣隱含著擔憂。
“咳……不用了,金太醫早看過了。”成妃一聽他關心自己,又忍不住激動起來,“臣妾只是聽聞大王和藍妹妹回來了,特意來看看……咳咳……”
侍女英兒趕緊扶住她。
“成姐姐快這邊坐下歇息,外面天冷,你一定是最近染上風寒了。”藍倪將她扶過。
成妃擺擺手,自己走了過去。
轉身間,悄悄打開手中帕子一看,一朵朵鮮紅的血花印在白絹之上,妖艷得觸目驚心。
“金太醫先別忙著寫方子了,給成姐姐先看看哪。”藍倪也覺這老太醫動作實在有點遲鈍。
金太醫不慌不忙地放在筆,執起薄薄一紙,遞於身邊一宮女:“讓御膳房的人按方子每日煎一副湯藥,給娘娘補身子安胎。”
宮女飛快地退了下去。
成妃聞言,吃驚地停止了喘息,語氣竟也顫抖了起來:“藍妹妹……有喜了?”
“恩。”藍倪羞澀地點點頭。
“……恭喜藍妹妹……咳咳……”成妃又開始咳嗽起來,“大王……失禮了……”
她緊緊抓住手中帕子,口中腥味漸濃。
“老太醫,還不快幫成妃看看!”殤烈提高了聲音。
“不……”成妃想搖手阻止,血絲便自口中溢了出來。
“成姐姐……”
“成妃!”
“主子……”
“英兒,還是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吧!”金太醫看了看成妃,語氣似帶歎息,他拱手面向殤烈,“大王,成妃的病……老臣都清楚,老臣會盡力診治的。”
“金太醫,成姐姐她什麼病?”藍倪見成妃竟然口中淌出血絲,心不由地緊了起來,想到殤烈曾經的苦楚,水眸之中的擔憂更深。
金太醫微微欠身:“請大王、娘娘早點休息,老臣告退。”
一雙灰色的老眼掃過臉色幾乎毫無血色的成妃時,無奈透瀉而出,自古紅顏多薄命,成妃的日子已經撐得夠久了……
“大王……藍妹妹勿擔心,只是近日天氣陡變……咳……臣妾舊疾又了而已,臣妾先行告辭……明日再來……咳咳……”
“成姐姐。”藍倪望著那個單薄的身影走出門口。
久久,久久。
……
室內,爐子很暖,火熱的光線印在她粉嫩的臉頰上,她眼波盈盈欲流。
殤烈無聲地握住藍倪柔若無骨的小手,將她擁住懷中。
心中無比溫暖,擁有她,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這夜,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雪花紛飛,落在光禿的枝椏上與朵朵白梅相融。
風,吹過。
卷起了一地落花。
雪花,梅花齊飛,冰冰涼涼,淒淒楚楚。
……
七個月後。
刖夙王宮,庭園裡綠意盎然。
滿池的荷花含苞待放,微風而過,粉苞輕搖,空氣中飄過一陣若有若無的清香。
古樸的琴聲,婉轉悠揚,如清泉流水。
通體玉翠般流瀉光華的琴後,坐著一個粉色的身影。
她的小腹已經高高隆起,烏黑的秀靜靜地披落肩頭,垂在背後。
沉靜淡然的面容,有一種屬於春天的幸福,在明亮的眼中閃耀。
手指在透徹的陽光下潔白晶瑩,優雅地撫動,琴聲流瀉,與陽光一起折射著醉人的晶芒。
“啊……”
琴聲突然嘎然而止。
“娘娘要生了!”
“娘娘要生了……好象早產……”
宮女們開始奔波忙碌。
進進出出,一盆盆熱水,一張張緊張的臉孔。
門外,青色的石階之上,一身金色王袍的男人修長的濃眉幾欲糾結,緊握的雙拳,快要繃裂的俊顏。
腳下的黑緞鞋來來回回走動,青石就要被磨出一串腳印。
“大王,娘娘不會有事的。”巴都一邊勸慰,一邊加快步子來回走動,看大王著急,他的腳步更加凌亂急切。
一聲嬰啼,劃破刖夙的上空。
太陽的萬丈光芒瞬間變得更加閃亮。
風,吹得很柔;樹上的鳥兒,叫得更歡。
幸福的日子,如日出明月,永恆!
(第一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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