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倪僵直著身軀,覺得自己呼吸都便得困難起來,她的心開始不住地緊縮。
為什麼?
為什麼黑衣人的話如一把利刀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心,將她塵封的所有的記憶一一挖了出來,鮮血淋淋。
每聽到有人提起那不堪回的往事,她就覺得自己比死了還要難過,所有的沉重幾乎讓她窒息。
黑衣人咬著牙,面目猙獰。
「你怎麼可能忘記?那時你也有五六歲了,你怎麼可能忘記?」
不……
藍倪驚慌地往後退,她咬著牙抑制著自己的顫抖,努力讓自己挺直著脊樑。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不能彌補。
她不能因為他的話而再次陷入絕望。
她望著他,瞳孔張得很大,透明的晶瞳裡映著黑衣人的身影。
藍倪……
你好不容易擺脫過去的陰影,好不容易站起來,你不可以就這樣被擊倒。
面前這個人居心不良,他只是一再利用你,想借此洩而已。
藍倪,勇敢點,只要你永遠秉著一顆善良的心,老天爺會幫你的。
……
藍倪死死地盯著他,不住地在心裡給自己鼓勵。
黑衣人的眼睛越瞇越深沉,話語也越來越殘酷。
「藍倪,你想騙自己,可是卻騙不了別人,你五歲開始就害死了身邊的宮女,害死了你的奶娘,然後害死了你的親娘……哈哈。」黑衣人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刺耳又帶著某種悲憤。
藍倪幾乎要站不住腳跟,風大得似乎要將她單薄的身子給吹走。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模糊的記憶一幕幕閃過腦海。
曾經很多次她有夢見富麗堂皇的王宮,很多次碰見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可是,她一直以為那是夢,她的生活中一直只有雪婆婆而已。
咬著牙,藍倪硬是在風中站直了身子。
她直視著黑衣人,握著拳頭道:「你又說這些做什麼?你說的我都知道。」
黑衣人見她如此鎮定,像被擊怒了的野獸般咆哮起來。
「你是個妖女,邪女,你還敢如此大言不慚?你出林子後害了那麼多人,你還敢這樣說?」
藍倪的臉色已經毫無一絲血色,清澈的大眼裡呈露出一片悲傷,悲傷很多閃過,她定定道:「那是詛咒害人,我也只是受害人,難道要我以死謝罪?我不會那樣做的!」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這一刻他才現眼前的藍倪完全變了。
變得與從前完全不一樣,以前的她雖然善良,但是軟弱無措,不似現在這般,從骨子裡散出一種堅定,一種讓人恨不得摧毀的堅定。
只聽藍倪的聲音再次飄了過來。
「我曾經也想過就那樣死了,可是死了又能彌補什麼?人,只有活著,才能去彌補!活著才能去做有用的事,你不明白嗎?」
黑衣人震住了!
這樣的藍倪再也不可能聽自己使喚了,再也不可能被利用來做挑撥四國間的棋子了。
殺了!
不如殺了!
替藍妃報仇!
殺機在清晨的空氣中穿透薄霧,直射到她的胸口。
藍倪轉動靈眸望向四周,身後樹木鬱鬱森森,而山崖那邊則雲霧繚繞,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要逃,真的不容易,幾乎沒有希望可言。
黑衣人冷笑起來。
「想逃?勸你還是放棄吧!今日我就送你去藍姬那懺悔!」
「慢著!」藍倪見跑跑根本無望,反倒瞬間完全平靜了下來,她再後退反倒往前走近了一步,問道:「你要殺我前,能讓我明白一些事情嗎?」
黑衣人見狀,收起了冷笑,抬眉問:「你想知道什麼?」
「你跟我娘的關係。」
她從他的反應可以猜測到,此人與藍妃必定關係非淺,不僅僅是舊識那麼簡單吧。
黑衣人高大的身子震了一震,手中拳頭握了起來。
「好,我就告訴你。」他的眼睛望著她,看著她的臉龐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
藍倪一字一句認真地聽著,看著黑衣人沉痛而悲憤的神色,她驀然明白了。
這個黑衣人同娘一樣,同是大唐之人,而他們的關係的確非常不簡單。
「你愛我娘?」她淡淡地問。
世界上能有幾人可以逃脫愛恨的糾葛?
黑衣人臉色一緊,目光如利箭一般刺向她,這個問題簡直是哽在他喉間的刺,她怎麼可以如此平淡地問出來!
突然,空氣中傳來第三個人的聲音。
「他當然愛你娘!」
藍倪驚喜地轉頭,只見銀翟的白衣幾乎與白霧融為一體,然後他緩緩地走了過來。
「是你!」
黑衣人眼角一抽,悄悄握住了腰間的軟劍。
銀翟不動聲色地更加走近,注視著黑衣人,不慌不忙地說道:「
他跟你娘同是大唐之人,唐軍多次想統復四詔,但因這裡山深林密,地形複雜,若非從小生長與此的人,恐怕難以抵抗林子中毒煙嵐障。唐軍無法適應而無奈撤走,於是派出體質特殊之人,潛入四詔之中做密探,實施長遠計劃,意圖幫大唐一統四詔。」
銀翟說得越多,黑衣人的臉色越是陰沉。
「你怎麼知道這些?」黑衣人的聲音極沉。
銀翟堅硬著下頜,已站到藍倪身後,他輕握著藍倪冰涼的胳膊,為掌中的冰涼而皺起了眉頭。
雪白色狐皮外衣重新披上了她纖細的肩頭。
銀翟目光對上黑衣人,嘲諷地笑道:「
我不只知道這些,我還知道更多。當年你與藍姬一同潛入刖夙王宮,藍姬卻被刖夙之王送給北詔。由此,你對刖夙與北詔兩國君懷恨在心。而五歲的藍倪因為代太子楚弈中了詛咒,咒氣害了很多人,也害了藍姬,所以,你又對藍倪與蒙捨國也產生了仇恨。此後,為公為私,都造就了你一直挑撥四詔之間的關係。」
黑衣人猛地抽出劍,眼睛陰狠至極。
「銀翟,看來本公小看了你!」
銀翟也暗中繃緊了身軀,扯了扯唇:「多謝,若非當日林子裡你利用了在下,在下也不會想到大費周章去查探這背後的陰謀。」
黑衣人笑道:「哈哈……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說明白點也無妨。沒錯,本公一直在等待最好的時機。這麼多年來,本來有數次機會可以平復四詔,偏偏本公不想那麼便宜了事,藍姬的死,我要讓所有與之有關的人,都得到報應!」
藍倪聽完這一切,恍然明白了,這麼多年來,自己也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而已,而自己的母親……
「所以,你挑撥大家的關係,幾詔先王先後去世,你又將仇恨嫁接到下一代身上。」藍倪終於忍不住插嘴,她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因為娘的死,而如此精心策謀十幾年。
想來,他對娘的愛也真是深入骨髓了。
見藍倪開話,黑衣人迸出幽幽寒光,冷笑一聲:「沒錯,我原本想讓你去北詔,讓你的哥哥和其他親人也嘗嘗詛咒的厲害。未料星回節那日,你卻救下了殤烈。我現殤烈對你的異樣情愫,轉而一想,讓你留在刖夙也是不錯……」
藍倪抓緊了手指,指間幾乎戳進了自己的掌心。
若是殤烈也沒有中咒,便無法抵抗自己的詛咒,那麼結果——殤烈也真的會被她所害。
身子打了個寒顫,烈……
黑衣人看她的樣子,繼續道:「沒想到殤烈倒愛上了你,哈哈……可惜,藍倪,你不知道,天意比我安排得更巧妙,你離開後,殤烈的詛咒變作了!作了,知道嗎?哈哈……幾乎要吐血而亡!」
他的笑聲如自地獄的號叫,讓人聽了從腳底冷到頭頂。
烈。
烈他詛咒作了,吐血了……
「不……不會的」
淚光閃動,陽光似乎要破雲而出。
一隻溫暖的大手罩在她的肩頭,銀翟拍拍她的肩頭,明白她的感受,黑色的眸子裡也閃動著同樣的痛楚。
因為銀暝王宮裡也有一個同樣被詛咒折磨的人。
「銀大哥……」她哽咽,「我想他……」
銀翟點點頭,輕輕撫去她眼角的那顆晶瑩。
……
林子的那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數條身影。
他們遠遠看著在一切,勁厚的內力讓他們將這一切都聽得一清二楚。
幾個修長挺拔的身軀迎風而立,面容一個比一個深沉,而那個一襲黃袍的男人眉宇間正打著褶皺。
巴都見到岩石那邊一高一矮的白色身影,男的正溫柔地將一手搭在女的肩頭,一手萬分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
巴都握緊了手中之刀,同時也緊張地觀察著他們大王臉上的神情。
「大王……」
大王對倪妃用情多深,這裡或許沒一個人能夠明白,但是他巴都卻是一點一滴都看得清楚,如今大王再親眼看到倪妃和別的男人一起,不知道大王他……
殤烈定定得望著面前的那一幕,身子幾乎是僵直的。
背脊格外硬朗,負在背後的雙手悄悄握成拳頭。
他沒想到再見到藍兒會是這種情況,看到別的男人呵護她,為她拭淚,他心中不可自抑地泛起一股酸氣。
面如溫玉俊美無暇的邪王嘴角掛著洋洋笑意,看向遠方的黑衣人時卻凌厲無比。
「殤王,想不到,你還是我的親妹夫呢。」
殤烈僵硬的身軀更加一震。
惡君閣昱也勾起了嘴角:「我道探子已經報得夠及時了,沒想到還有人搶在了我們前頭。看來這位藍妹妹有很多人呵護啊!」
楚弈點頭道:「不錯,我看這銀翟各方面都是人中之龍,與我等不相上下,看來我家妹妹有得選擇了。」
殤烈黑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抹嬌俏的人兒,他可以想到她蒼白的臉蛋是多麼惹人憐愛,她明亮的眸子泛著淚花是多麼讓人心疼。
該死的!
他早知道這個銀冀的弟弟對她有著特別的情感,可是……
他重重地呼吸,心口傳來針扎般的疼痛,一口血氣逐漸冒上喉頭。
「我只要你相信我!」藍兒對他說的話。
「藍妹妹說,她希望大王相信她!若非她不愛大王,她又怎能忍受這麼多傷害?若非對大王沒有感情,她又怎麼會那麼勇敢而執著地離開王宮?藍妹妹想要的是完全屬於她的,毫無隔閡的真愛。所以,請大王相信她……」這是成妃對他說的話。
殤烈暗暗地做了個深呼吸。
是的,信任!
他不是已經學會信任她了麼?
相信她不會背棄自己,相信她是為了尋找更真誠的愛才離開,相信她將來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曾經對她一切的傷害都是因為被憤怒和嫉妒沖昏了頭腦,他怎麼可以重蹈覆轍?
巴都見大王臉色不對,有些擔心。
「大王……」
殤烈卻突然站直了身子,深幽的黑眸透出淡淡的平靜,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我相信她!」
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如此親密地站在一起,還會相信她嗎?
不知為什麼,楚弈不禁想像那個平凡又跛腳的女人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情景,一串串酸泡泡接二連三地冒了上來。
而冷靜如閣昱也無法控制地在眼前出現一副畫面,詠唱正千嬌百媚地對人嬌笑,他的眼中突然閃現連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殺機。
「我只相信她!」殤烈再次肯定道,手中已握好劍柄。
楚弈和閣昱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我們再不出手,你就沒有機會相信她了!」
崖邊,黑衣人正揮劍而下。
銀翟慌忙將藍倪護在身後,同時也利劍嘩地一聲出鞘而動。
「住手!」
「小心!」
「藍兒……」
熟悉的聲音。
是誰?
是他嗎?
眼睛突然濕潤,她不敢回頭,怕是自己一時激動而產生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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