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白茫茫。
一層白紗似的濃霧將整個茶溪鎮都籠罩了起來,丈餘之外根本難以看清東西。
推開窗戶,一抹清新的霧氣蕩進屋子,外面朦朧一片,藍倪不禁閉了閉眼睛。
昨夜與銀大哥相談甚歡,他告知她關於紅瓦兒的故事,她告訴他正在尋找自己的身世,而今天他們要做一件共同的事,就是去找惡君閣昱,那個可怕的詛咒如鬼魅般纏繞著人的呼吸。
銀翟一襲白衣,玉樹臨風,咫尺之外,對她微笑。
「銀大哥,早。」打開門,藍倪打著招呼,「謝謝你昨夜為了安排了房間,否則我要露宿街頭了。」
銀翟淡笑:「你我都結拜為兄妹了,你又何必客氣。我等訂了好幾個房間,空一間出來給你住是極方便之事。」
是的,他們昨夜交談,越來越投機,於是舉杯邀月,結為異姓兄妹。
藍倪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與銀翟一同走出門外,他們要去找閣昱。
並肩而行,藍倪看了看後面白霧一片,不禁問道:「適才樓下早膳,除了銀大哥的部下,我看其他那兩桌坐的人也都非善類,銀大哥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都有。」他簡單地回答道。
「都有?」藍倪不明白,問,「都有誰?」
「其他三詔的人。」
藍倪不覺一驚,難道刖夙國也有人住在此「閒雲客棧」?
銀翟頓了頓腳步,不急不徐地說道:「嗯。雖然他們已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但有些習慣他們卻是忘記了掩飾。比如說,蒙捨國位於四詔最南的位置,他們習慣了精美小塊的食物,所以剛剛抱怨小二上的肉片大塊的,便是蒙捨之人。」
「銀大哥你觀察真仔細。」藍倪一邊聽一邊回想當時的片段。
銀翟繼續道:「你可有注意到,坐我們旁邊的那桌人,黑色的袖口上都暗繡著一隻小小的靈獸?這個你應該能想到吧?」
「刖夙國的靈獸?」藍倪水眸一漾,越吃驚,「難道……他已經知道我的蹤跡?」
銀翟笑了笑,道:「你以為殤烈會放任你在外好幾天?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從他一現你離開,應該就開始派人跟蹤你的足跡了。」
藍倪再次回看看,除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偶爾走過幾個人影,並未見其他異常。
銀翟輕敲一下她的腦袋:「別看了,剛剛不是讓你等我會嗎?我已經將他們打開了。」
藍倪看著他嘴角掛著抹若有若無的輕笑,鬆了口氣:「還好銀大哥機警擺脫了他們。這四詔的人都齊聚閒雲客棧幹什麼?」
銀翟輕擁著她的肩頭,繼續前行。
「如果我沒猜測錯的話,應該每個客棧都住上了四詔的人。呵呵,放心,他們並不是要興兵惹事,只是在查探情況而已。誰叫大人物都在茶溪鎮聚合了呢。」
藍倪身子僵了僵。
那麼,烈也要來了嗎?
在過了這麼多天後,他要親自來找她了?
他的詛咒真的作了?
那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眼前浮現起殤烈憔悴蒼白的面容,英挺的眉頭緊皺,一副有力無力的樣子……
她的心臟便緊緊地抽痛起來。
這一瞬間,她真的好想見到他,看看他到底是否安然無恙?
烈……
她在心底深情地呼喚。
銀翟斂住笑意,關心地問:「倪兒怎麼了?」
藍倪抬起小臉,目光在白霧中更加迷離,小嘴輕顫:「我想他!」
「唉……」白衣耀眼的男人輕歎一聲,她一句「我想他」讓他感慨萬千,如果小瓦兒也有一天這麼想自己,他銀翟真是死而無憾了。
「我也想她。」銀翟的笑容再次升起,流露著一股未知的憂傷,「走吧,為了我們所愛的人,我們得快點去閣昱的別苑,希望他還在那裡。」
清冷的街道中,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影。
一抹白影急促地穿過大街,往他們的目的地走去。
……
當殤烈與巴都快馬加鞭踏入茶溪鎮境地,濃霧仍然瀰漫著整塊大地。
數位喬裝的部下已經在鎮口等待,一見馬背上的大王,連忙出來施禮。
「屬下參見大王。」
殤烈翻身下馬,氣都不喘一口,問道:「這裡情況如何?」
「報告大王,茶溪鎮近日各方人馬齊聚,據說惡君與邪君都已來此。」那侍衛匆匆報到。
殤烈皺起濃眉,那二王在此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他此行的目的卻不是為了其他,他最關心的只是一個小女人而已。
巴都見大王不便開口詢問,便跨出一步道:「可有國妃娘娘的下落?」
一商人打扮的侍衛拱手道:「稟大王,屬下接到宮中急令,就開始四處暗中查探,在一見閒雲客棧確有現一白衣女子,但不敢斷定是否為國妃娘娘。」
殤烈站在一旁,高大的體魄給人強烈的沉重感,侍衛們不敢看大王的臉色。只聽他抑制住滿腔的激動,沉聲問:「她現在人在何處?」
「那女子一早便與一白衣公子出門,屬下已派人跟蹤他們了。」
跟白衣公子一道出門?
那女子會是藍兒麼?如果她是藍兒,那白衣公子又是誰?
殤烈沉默不語,腦海浮現出藍倪美麗的小臉。
巴都轉身道:「大王,我們是先去閒雲客棧,還是去拜訪兩位詔王?」
誰都知道,茶溪鎮是蒙捨與北詔交界之地,他二詔在此地均建有行宮別苑,駐守此處兵士最多的也是此二國,如今殤王來此,若前去拜訪也是符合禮儀之事。
殤烈沉吟了片刻,擺手道:「先去找人。」
他要找的人,自然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國妃娘娘。
巴都看了一眼大王,對幾位部下道:「你們先行散去,繼續密切留意,我與大王有事自會聯繫你們。」
「是,屬下先行告退!」那幾個人匆匆散開,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白霧裡。
不等巴都開口,殤烈注視著朦朧的遠方,歎問:「你說,那女子會是藍兒麼?」
巴都抓抓腦袋,看了看大王的臉色,答道:「大王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嗎?是也好,不是也罷,娘娘總是平平安安在茶溪鎮的。」
「嗯,平安就好。」殤烈嘴裡咀嚼著這兩個字,定定地看向前方,「平安最重要。」
藍倪與銀翟並肩走著。
看來銀翟對茶溪鎮甚為熟悉,大街小巷,他都瞭若指掌。
太陽緩緩從樹林的那頭升起,照在街上的濃霧之上,霧被照射出一道道光圈,暈黃,閃亮。
「銀大哥。」
見銀翟突然停住腳步,藍倪剎時敏感起來,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銀翟黑眸轉動,謹慎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倪兒,你先走,往前直走再左拐就到蒙捨的別苑了。在門口等我。」
「銀大哥,又有人跟蹤了嗎?」藍倪抓緊袖口,話語裡多了份緊張。
銀翟不動聲色地笑笑:「別多想,是一位老朋友跟來了,銀大哥想先會會他。」
藍倪眨了眨眼睛,清澈的水波裡蕩漾著一抹瞭解。
「那銀大哥小心點。」
「嗯,你先走。」銀翟笑著朝她點點頭,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數丈之外的霧色中,他才緩緩的轉過身,眼中的笑意瞬間全部化為凌厲的殺氣。
……
白色的繡鞋,白色的狐皮外衣。
烏黑的秀在霧色中跳躍,衝破濃霧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
眉眼、稍全都鑲上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像小河裡蕩漾著無數的水晶般的璀璨。
突然,她停止了動作。
定定地站住,眼睛睜得大大的,清澈而勇敢,注視著擋在面前的黑衣人。
「你們要做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鎮定,反倒讓黑衣人吃了一驚。
藍倪大膽地直視著他們,從剛剛跟銀大哥分開後,她就有意識到危機的來臨,只是讓她意外的是攔截自己的人,竟然是黑衣人。
「跟我走!」黑衣人沒有蒙面,正是「獨齋居」裡的那個中年男人。
她回視著他,清晰地說道:「不。」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跟他走,因為他可以解答她很多疑惑。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需要從他那裡知道任何消息了。
她根本不會傻得去相信這個黑衣人會幫助自己,他忽閃的黑眸暗藏殺機,即便是這樣,她也不想輕易妥協跟他走。
黑衣人面色一沉,聲音裡迸露危險的氣息:「你不想破解詛咒?」
聞此,藍倪眼中突然閃過一道藍光,她反而揚唇一笑:「還拿詛咒來誘惑我?我想,這個世界上有人比你更懂得破解之放。」
黑衣人縮起了眉:「你以為惡君會幫你?」
「我沒那樣認為。」她說得很平靜,彷彿早已看開了這些。
其實,她心裡早已做好了打算,如果自己的詛咒真會繼續害人,那麼就面對自己的心和感情回到殤烈的身邊。
如果,殤烈真的詛咒作,那麼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他,哪怕是要讓自己的鮮血流盡,她也不會害怕。
他是一國之君,她只是一個會害人的女子而已。
孰輕孰重,如何解脫,她已經想得非常清楚。
黑衣人再說什麼,也誘惑甚至威脅不了她。
帶著濃濃的殺機,黑衣人大步走近她。
她因他眼中陡現的殺意而被迫往後退,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後退。
不行,不能就這樣被他殺掉。
如果自己就這樣死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那烈又怎麼辦?
藍光照亮了她漆黑的瞳眸,烏黑的絲被冷風吹得左右飄搖。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感受到殺意越來越近,幾乎要籠罩住她嬌小的身軀,她突然伸手大喝一聲:「慢著。」
黑衣人停住腳步:「你改變主意了?」
「你為何要帶我走?」
「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你娘!」
娘?
藍倪驚駭無比,娘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聲音激動:「我娘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了你就不想見到了麼?」黑衣人突然邪惡地一撇嘴,目光似要噴出火來,聲音也變得尖銳,「死了你也可以見到!」
劇烈的疼痛。
疼痛襲上了她的頭,眼前一片朦朧。
天旋地轉。
她暈了過去。
清冷的巷子裡很清冷,地上只留下一件雪白無比的狐皮外衣,外衣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溫熱,散著清雅的荷香,而它的主人已經芳影無蹤了。
銀翟抓緊手中的衣裳,兩道修長的濃眉幾乎要迸出寒冷的冰光。
藍兒不見了……
她一定是被人帶走了!
荷香,淡雅地幾不可聞,銀翟心中一動,急地憑著一股直覺望白霧那頭奔去。
……
茶溪鎮邊緣的林子裡。
濃霧繚繞不散。
霧氣打濕了她的,黑糾結,微微貼上臉頰。
穿過樹枝投射而下的陽光似有無限的魔力,將她粉嫩的肌膚映成了半透明,細緻無暇。
穿過樹林,來到一處崖邊。
崖口刮來刺骨的冷風,冷風颯颯,將黑衣人的袍子吹得凌空飛揚。
崖邊的岩石上,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寒風肆意地吹在她的身上,彷彿無法承受般,她無意識地彎起了身子。在一陣疾風吹來,水一般明亮的眸子剎時睜了開來。
蒼茫的天空,朦朧的陽光。
藍倪飛快地坐起身,看到崖口邊那個如同黑夜鬼魅的中年男人。
「這是什麼地方?帶我來這做什麼?」她環抱著自己的身子,牙齒因冷冽而格格抖。
黑衣人緩緩回過身,帶著種憤恨瞪著她。
「帶你來這見你娘!」
「我娘在哪?」她的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
「哈哈,你娘在哪,你不是早知道了嗎?」黑衣人塌著大步走近,「十多年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麼?」
「……」
藍倪搖搖頭,他的話讓她從心底覺得寒,冰冷彷彿要凍結她的心跳。
他是在指責,當年因為自己中了詛咒,所以害死了自己的娘麼?
不,這太殘酷了!
儘管她早已經知道這一切,可是,她一直壓抑著,把這些過去的悲傷全部埋藏在心底,她只想未來的生命能夠活得好好的。
未來,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愛護身邊的人,去改變這難以抗拒的命運。
她刻意選擇了遺忘。
過去,她無法改變,她只想改變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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