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閒雲客棧」住了兩日,藍倪也在茶溪鎮轉悠了兩日。
詠唱在其間匆匆忙忙地來找過她一次,可是話還沒說幾句,又被冷臉的惡君閃電般帶走。這一對明明相愛的男女就像在捉迷藏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心。
藍倪拎起手中包袱,環顧了房間一眼,準備離去。
她已聽聞,邪君這兩日要自邊境回都城,而她也可以去王宮打聽打聽了。
街上有點冷清,空氣稀薄。
「藍姑娘,請留步。」
有人在背後喚她,藍倪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只見一位氣宇沉穩的年輕男子立在身後。
「叫我嗎?」藍倪疑惑道。
「是的,藍倪姑娘。」那人直接喚出她的名字,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請。」
藍倪更加吃驚,她自問與人交往甚少,在這陌生的地更加不可能有人認識自己,對方是什麼人?
「你的主人是誰?」
那人面無表情道:「姑娘跟在下去了就知道!姑娘請。」
藍倪秀眉一攏,決心前去一探究竟。
來到一處豪華的府邸之前,藍倪不禁感歎原來除了王宮,外面還有如此富麗堂皇的宅子。
宅子的大門頂上只掛著一塊橫匾,上面是漆黑的三個大字——「獨齋居」。字體蒼勁,筆墨卻粗重在日光下看起來有幾絲詭異之感。
藍倪狐疑不語,平靜地跟著那人繼續前行。
磨絲縫磚牆,屋頂蓋黑色琉璃瓦加綠剪邊,前後出廊,廊簷柱都裝飾有綠色的地仗,所有的門、窗、柱都漆成綠色,又給人以古雅清新之感。
她有很多疑問,不過一句都沒有開口。
「姑娘這邊請。」那人做了個手勢,自己便在門口停了步。
藍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暗暗對自己道,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且進去看看究竟是誰在故弄玄虛。
拱門內是一寬大的庭院。
庭院之中有古樹濃蔭,陽光穿過樹隙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小光圈。
風吹樹動,光影搖晃,有如微波蕩漾的湖水,更顯得環境清幽,看似風景宜人。
一個圓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為削瘦的黑衣男人正端起一杯茶遞往嘴邊。
聽到她的腳步聲,黑衣男人放下杯子。
「你來了。」
藍倪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注視著對方,此人看來四十幾歲,眉宇中藏著一絲陰冷。
她並不認識他,可是他的聲音再熟悉不過。
「是你……」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大眼中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是那個黑衣人,從來都是蒙著面巾,常常出現在黑夜之中,他就像一個黑色的漩渦,每次他的出現都帶來無限的詭異和危機。
她一直最想找的人,其實就是面前的黑衣人,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詛咒,她想他一定知道很多自己的秘密,她一定要先從他這裡問清楚。
「呵呵。」黑衣人低沉地笑著,眼中閃著不易覺察的寒光,「別急,坐下慢慢聊。」
藍倪低頭,現桌子上擺著兩個杯子,原來他早就在等她的到來。她靜靜地坐下,平息著自己的激動。
既然他特意找她來,自然是有話要跟她說。
不過,她真的很好奇他的身份,這麼多年來,這個人一直如黑暗中的影子生活在自己的周圍,有時候覺得他在照顧她,有時候莫名地感覺一種肅殺的氣氛。
這個人,他太深沉,她摸不清。
黑衣人見她面容逐漸恢復淡然,收了收下頜,為她倒上一杯清茶。
茶的熱氣裊裊飄散,一絲絲白煙在空氣中上升。
藍倪輕絞著手指,不自覺地感受到一股冷風,她拉了拉白色的狐皮外衣,等著對方的開口。
「你想知道我是誰?」黑衣人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臉上。
藍倪點點頭:「你會說嗎?」
「哈哈……會!只要你想知道的,我今天都會說。」黑衣人目光閃爍,瞳孔裡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
藍倪淡淡問:「那你是誰?」
黑衣人喝了口茶,道:「我是誰不重要。在我告訴你這些答案之前,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藍倪輕顰秀眉,注視著他:「你想問什麼?」
「你要去北詔王宮找邪君?」他緊盯著她。
藍倪再次點頭:「是的,你告訴我邪君是我哥哥,我要去找他!」
「你去找他,是為了要做回北詔公主,還是為了擁有高貴的身份去攀附殤王?」
藍倪靈眸一閃,道:「只是為了我自己,我不能一直做一個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人。一個人,怎麼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活著?」
黑衣人的語氣突然黯然了下來:「你跟你娘還真是不一樣。」
她沒注意到他話裡的尖酸,「娘」這個字眼瞬間抓住了她的心。
眼中藍光閃過,她心潮起伏:「我娘……她還活著?」
「不,她死了!」黑衣人手指一緊,杯子幾乎要碎裂,「她不該死,卻死了!」
「……」
藍倪小臉一白,剛剛升起的希望又化為失望。
感受到對方明顯的注視,抬眼一看不禁心裡驚懼,只是一眼,她恰好捕捉到了對方眼眸裡閃現的殺意。
為什麼?
黑衣人剛剛看自己的時候,眼中有抹殺機?
難道——他要殺自己?
當她再眨眼看看,那雙眼睛的只剩下深不可測的黑暗。
「我娘她……真的就是北詔的藍妃?」藍倪抿抿小嘴,決心趁這個機會將盤旋心頭已久的問題都問明白,即使對方真要殺了自己也不能畏懼。
黑衣人皺起眉頭,隱忍著剛才突如其來的波動。
「是!她是由刖夙先王送給北詔先王禮物,後被封為藍妃,生下了你,你五歲那年……她死了!」
「死了」這兩個字,他說得極為複雜,臉上的肌肉似乎因此抽畜了一下,藍倪心裡咯噠一聲,血液急促地流動起來。
風很冷,冰冰涼涼地吹到她的臉夾,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在涼。
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自己真的就是藍妃的女兒,是北詔的公主?
五歲……
五歲那年,她不是開始在林子裡生活了麼?
難道娘的死跟自己有關?
五歲,不幸身中詛咒的那年……
驚恐如潮水般襲來,手指冰涼得幾欲麻。
不……不!事情不該是自己想像的那樣,應該不是的!
藍倪兩片小巧的唇瓣漸漸抖,一雙大眼閃著都不可置信的水光。
「沒錯,因為你身上的詛咒,她死了!」黑衣人的眼睛似乎充了水,火紅得駭人,「你娘就是被你害死的!」
嬌嫩雙唇的血絲剎那盡失,小臉變得如身上的狐毛一樣雪白。
「我不相信……」
黑衣人勾起嘴角卻殘忍地笑了:「藍倪,這是你的命,你的命上背負了數不清的人命!」
而他,一直就要利用這種無法化解的詛咒,讓她背負更多的人命。
因為,這是她的命!
從她五歲那年,從藍姬因她而死的那刻,他就誓一定要好好利用她這條命!
「不會是這樣的!」
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一幕幕曾經的慘劇再次晃過眼前,雪白的身子站立起來,在風中搖搖欲墜。
她知道黑衣人說的是真的,可是……
五歲就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這叫她如何接受?
記憶中已經毫無印象的「娘」,因她而死,她無法接受。
她到底能不能可以好好活著,好好去愛一個人?平靜的面具與滿腔的信心幾乎要被擊垮。
她好想念殤烈,好想念好想念……
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才可以抵抗得了她的詛咒,只有他溫暖的臂彎才能讓她覺得塌實安全。
瞧見她眼中的思念,那般明顯,黑衣人咻然起身,冷聲道:「你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聽我的!」
藍倪嘲諷地扯了一下嘴角,抬眼定定地看著他:「聽你的?你曾經告訴我,前去北詔可以改變命運,結果我去了!後來你告訴我,留在刖夙可以改變命運,我也留下了。可是現在,你還在告訴我,要想改變命運……」
「沒錯,因為我知道可以如何幫你解除詛咒,如何幫你衝破命運的束縛!」黑衣人俯下臉陰沉地說。
她站起身,飛揚的絲如清冷空氣中舞動的精靈。
「如果你真是幫我,我或許早就已經解脫了。」她的語氣極淡,彷彿已經看透了這些,「不過,我仍是很感激你這麼多年來的關注,感激你讓我認識了他……」
他,是殤烈,那個脾氣暴躁性子冷冽的刖夙之王。
他與她的一切糾葛,是從去北詔開始,在刖夙展。即使她現在不在他身邊,即使他曾經對她暴虐而不懂得珍惜,可是,她也因此嘗到了人間最可貴的情愛。
今天的她勇敢而堅強,她都要感謝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與之對視,不敢置信地望進她清澈的眼眸之中,眸光平靜淡然如一潭清水,堅毅在她柔弱纖細的身軀上擴散。
她變了,跟以前的藍倪不一樣了。
有股憤怒從黑衣人的眼中迸出來,事情不該脫離自己的掌握,藍倪應該還是從前那個單純迷茫的林間小女孩才對!
「你真的不想改變被詛咒的命運?」陰冷的聲音從他齒縫裡擠出。
藍倪淡淡一笑,笑得飄忽。
「我當然想改變,但是,我想靠我自己。」
「你知道解救之法?」
「你以前不是說過,可以以血解咒嗎?」她抬眸望他,看到那張布著滄桑的臉龐突然一扭,更加告訴自己要勇敢去面對所有。
黑衣人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大笑起來:「好!好啊,呵呵,以血解咒,你恐怕還不知道你愛上的那個男人也已經詛咒作了吧!」
藍倪身子劇烈一抖,心臟也隨之抽了起來。
「你說什麼……?」
「殤烈——詛咒已經作了!呵呵,與銀暝國的君主一樣,再過不久就要完蛋了!怎麼,你想用自己的血救他嗎?」黑衣人見藍倪的反應,一陣得意。
藍倪震驚地無法言語,久久不能回過神。
只有身中詛咒的人,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不會的,不會!
他說過他根本沒有中過什麼詛咒,他說過他的命硬得很,一定是黑衣人騙自己,否則自己在烈身邊那麼久,都未曾見他有過異像。
黑衣人邪惡地笑道:「你不信嗎?藍倪,至少我還從來沒有騙過你!」
雪白的身子幾乎要支撐不住,手中的包袱緊緊地被抓在指間。
「如何以血救他?」她的心已經飛走了。
「讓他喝你的血,你願意嗎?」黑衣人嘲諷地撇著嘴,「他那樣對你,你還會那樣為他做嗎?」
悄悄撫上右手背上粉紅的傷疤,她抿了抿小嘴,沒有回答。
轉身,在枝頭最後一片黃葉飄落之際,她默默地離開了那座園子。
黑衣人望著她纖細的背影,氣得將手中茶杯一手摔了出去。
「主公!」一錦衣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下不明白主公為何放她走?」
黑衣人大手緊緊地抓住冰冷的桌沿,他的做法,除了他自己,的確沒有人能夠明白。
「真有以血解咒一說嗎?」錦衣人疑惑地問道。
黑衣人眸中厲光一閃:「沒有又如何?她若真以自己的血去為殤烈解咒,你覺得會有什麼結果?」
錦衣人答:「她若救不了殤烈,自己定會痛苦。若真以血救人未遂,而自己死了,殤烈也必定痛苦。」
「你說得很對!殤烈!藍倪!」黑衣人沉沉地咬著他們的名字,突然轉,「邪君那邊可有安排好?」
錦衣人道:「主公放心,估計邪君得到消息,這兩日內一定可以到達茶溪鎮,這次真是老天助我,沒想到惡君不需要我們動手就不請自來。主公真是英明。」
黑衣人陰笑道:「本公多年的計劃,終於可以實現了!」
「主公如此忍辱負重多年,這次恭喜主公可以早日回朝了!」錦衣人也笑道。
「這次的行動絕對不容許有半點閃失!」
「在下知道。」
冬日的空氣裡,醞釀著一個駭人的陰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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