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60 心繫
    今天其實是個不錯的天氣,暖陽灑下萬道金輝,空氣顯得格外明淨。

    龍夙宮中,只站立著一人。

    日光透過門窗灑在地上,給屋內帶來一片溫暖。

    負手而立的殤烈是唯一散冰冷的源泉,為諾大的廳堂帶來了冷意。

    一串腳步聲,夾雜著女人不住地叫罵。

    「慢一點……慢一點,你抓痛我……我要告訴大王讓他斬了你……你這魯夫……」

    「閉嘴!」那是巴都極度不耐煩的聲音。

    殤烈皺起了眉頭。

    「彭」的一聲,重物落地。

    巴都一手甩開紫奴,彷彿再都抓她一下,都會髒了自己的手。

    「稟王,這個女人一直拖拖拉拉,屬下實在忍耐不住了。」巴都肅了臉,看都沒看紫奴一眼。

    地上的女人哀號一聲,吃痛地爬起來,亂糟糟的頭覆住了她的臉,正欲張口大罵,抬眼卻望見一具高大修長的身子。

    金色的王袍烏黑的絲,明亮的光線將他趁得宛如天神,他的眼神卻像遙遠極地的冰芒,沒有一絲溫度。

    紫奴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用手指整理自己的頭,磕頭道:「紫奴見過大王,紫奴見過大王……」

    「巴都。」殤烈掃了紫奴一眼,見她面容浮腫衣襟凌亂微敞,哪有昔日的風姿。

    「屬下在!」巴都立在一旁,面無表情。

    「將她拉起來問話。」

    他的話異常平靜卻隱藏著讓人心驚的怒氣,特意屏退了其他侍從,想單獨問話,未料她這副模樣實在讓人失望。

    「是。」巴都大力一拖,將紫奴拽了起來。

    「大王,大王……」紫奴伸手去抓殤烈的衣袖,被他一手拂開,她又飛快地撲上前去,企圖抓住一點獲得饒恕的希望。

    巴都豎起濃眉厭惡地拉開她:「別再亂嚷嚷,大王有話要問你!」

    紫奴不得不停下動作,身子害怕得顫抖起來。

    陰鷙的黑眸盯著她,聲音若來自地獄之風。

    「你跟黑衣人有何關係?」

    殤烈單刀直入而問,神秘的「黑衣人」就是問題的關鍵,邊關也好,王宮也好,這黑衣人似乎無孔不入,他需要線索。

    紫奴聲音也在抖:「什……麼……黑衣人,我……不認識。」

    巴都狠狠地拽了拽她的胳膊,吼道:「你不是一直叫冤枉嗎?快說!」

    殤烈視線往向緊閉的門窗,放柔了聲音,道:「說吧,念在你也曾經侍奉過本王的份上,有什麼儘管說來!」

    紫奴突然號啕大哭了起來,她連日來緊繃的神經似乎因這一句話而崩潰。

    「大王……求你原諒紫奴,那個黑衣人……我真的不認識,是他逼我的……」

    哭聲刺耳,異常難以忍受。

    巴都看了大王一眼,低吼:「別哭了!好好說!」

    紫奴繼續抽抽咽咽。

    殤烈極力忍住自己趕她出去的衝動,他自認為愛上藍兒之後,忍耐力與抑制力要好了許多倍,可是這個女人實在讓人無法多忍受一分鐘。

    暗暗緊了緊拳頭,他沉聲道:「那黑衣人是怎麼逼你的?」

    紫奴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她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若能讓大王信服自己,若能為自己找到合適的脫身理由,她必須好好回答。

    「大王聖明,其實紫奴原本就不認識什麼黑衣人,也不是所謂的奸細。」紫奴開始回憶。

    「封妃大典那日,我向大王和國妃道過喜之後回到房間,未料有一黑衣人突然出現……我嚇得立刻要喊叫,那黑衣人卻拿著一把刀威脅我,要我乖乖地聽話,否則馬上殺了我。他讓我幫他暗暗查探宮中的情形……可是,我怎麼能出賣大王呢?他就算要殺了我,我都不願意的。」

    巴都眼一瞪,不相信地怒道:「胡說!我都已經找到了其他證據,你還敢狡辯自己。」

    紫奴臉色白,咬牙道:「那是因為黑衣人告訴我,他已經有了更好的內應在王宮,再說我要是不聽他的,我就……就要被殺了。」

    殤烈一直在忍耐,能聽這個女人說如此說的話,不過是想瞭解黑衣人到底在背地裡計劃著什麼樣的陰謀。

    「另外一個內應是誰?」一道冰冷的藍光耀過他的眼。

    紫奴眼中一亮,連忙道:「就是藍倪,就是她!」

    大手閃電般掐住她的脖子,他的心臟瞬間如被針刺了一下。

    又是藍兒……

    不!

    他要相信她。

    要相信她!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定信念,愛她就應該學會信任。即使是還有很多疑問,他也要去找到她,親自問清楚,只要她說不是,他就會信她!

    「你還想誣賴她!」殤烈緊了緊手指,「說,黑衣人跟你什麼關係?你給他提供了什麼情報?他究竟是什麼人?」

    「大王……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殤烈臉色變得鐵青,語氣嚴厲:「快說!」

    「他讓我報告……王宮裡的事……大王做了些什麼,他是什麼人……我真的不知道。」

    巴都見大王一臉怒色,不禁出聲道:「大王,別激動!看來這女人只是個被隨意挑選的棋子而已,問再多也沒用。」

    殤烈放開手,遮去眼中的湛藍之光。

    對於紫奴的回答,他本有所期待,希望能查到關於黑衣人的蛛絲馬跡,如此看來,紫奴真的只是一個愚蠢的棋子,並無大用。

    對方如此精密的佈局,從邊關到王宮,好似在王宮中來去自如還能不透露半點身份,實在是不敢小覷。

    但是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深入王宮卻沒有刺殺自己,卻又前去邊關蓄意挑起戰事……

    殤烈有預感,這背後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對方應該是一個強大的「黑衣人組織」,他們的計劃嚴密而廣泛,要對付的很可能不僅僅是刖夙……

    看來,不僅是為了藍兒,他還需要為了刖夙必須親自出去一趟。

    巴都見大王沉默了半晌,問;「大王,這女人如何處置?」

    殤烈閉了閉眼,若是以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地下令革殺,如今見紫奴悲慘的模樣,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憐。

    他揮揮手,語氣已毫無回轉之地:「逐出宮外吧,永遠不離進入殤都!」

    紫奴聞聲厲聲哀叫:「不……大王!求大王開恩……我不要離開……不要!!」

    「走!」巴都將半瘋狂的女人拖了下去。

    空曠的廳堂裡迴響著那個女人最後的哀叫。

    空氣隱隱晃動,陽光自門口射進。

    外面讓人感覺冬日難得的溫暖,屋子裡沒有一絲暖意。

    明月空照,幾許清幽。

    落寞的身影被燭光映在案台之上。

    殤烈的性子彷彿在幾日之間已然轉變,他的神情之中不再透著暴虐之氣,反而在冷峻眉眼間添了一份冷靜與睿智。

    手提羊毫,久久未落,看著眼前的奏折,他黑眸閃爍,心思卻飄忽到外面。

    窗外枝頭黃葉漸落,只留下光禿禿的枝丫。

    不過幾日,卻勝似數年。

    古人有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的心彷彿已隔了十秋。藍兒,你究竟在哪裡?過得如何?天氣越見寒冷,你身子骨單薄,可曾好好照顧自己?

    「唉……」一聲輕歎不自覺溢出唇間,修長的手指輕握羊毫筆瀟灑地落下幾個蒼勁有力的字跡。

    「大王。」成妃親自端來了燕窩粥,輕扣了幾聲門扉,便盈步走了進來。

    「你來了。」殤烈放下手中之筆,看著她,「你又親自去熬粥了?」

    成妃輕輕地笑了,搖頭道:「大王抱恙在身還如此操勞,臣妾也只是盡一份心力而已。」

    「嗯,最近公務較多,本王不能因此耽擱了前線的急奏。」

    成妃將燕窩粥送到案台,溫婉道:「大王趁熱喝了吧,現在天氣寒冷,過一會就要涼了。」

    她知道,他如此心急趕著批閱完重要奏折,交代完該交代的事情,他就要出宮了。

    他自然是去找藍倪,只有藍倪才是令大王如此牽腸掛肚,如此廢寢忘食的原因。

    美麗的眼中逐漸呈現一片霧色,成妃僵硬著臉上的笑,心酸的感覺冒了上來。

    以前的大王對所有女人都漠不關心,也常常對大家不假顏色,那時候,成妃可以很淡定很認命地接受這一切,她從來不曾為大王冷落自己而黯然神傷,她也不會為大王寵幸誰而悶悶不樂。

    可是,現在她對藍倪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和嫉妒,又由衷地祝福她。

    大王變了,為藍倪而變,為愛而變。

    這樣的男人更富有一種魅力,一種讓任何女人都無法抗拒的魅力。成妃也無法抗拒,可是她更清楚,她永遠不會是那個幸運的女人,何況自己的身子……

    「咳……咳……」成妃手指一緊,止不住用力地咳嗽起來。

    殤烈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眼睛裡流露出明顯的擔心。

    「成妃,你最近也瘦了一圈,聽宮女說,你最近夜裡睡不安穩,怎麼不請太醫看看?」

    成妃目光更加朦朧,殤烈的問候為她的心頭增添了溫暖。

    「臣妾……不礙事,咳咳……老毛病了,咳……」嗓子癢得厲害,她連忙伸出雙手捂著雙唇,「大王……」

    「都咳成這樣子了還說沒事?感染風寒了吧!」殤烈走出案台,拿起屏風上的一件風衣披在成妃肩頭,成妃瞬間紅了眼。

    她突然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依偎了上去。

    殤烈身子一僵,半晌沒有做聲,他既沒有反感也沒有高興,只有慚愧與歉疚縈繞在胸間。

    成妃是個好女人,當然,他是在這段時間才現的。可惜,他的心裡只裝得下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抹纖細素白淡雅如百合花的影子已經無孔無入,此生,他恐怕再也無法對別的女人有感情了。

    面對成妃的溫婉體貼,除了愧然,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大王……咳……」成妃一邊輕咳,一邊將手輕輕地抱住他結實的腰桿,他的身子好溫暖,讓她微微顫抖的身軀不再寒。

    殤烈眉頭皺得更深:「立刻宣金太醫為你診診,順便給你開副安神的藥。」

    「不……!」她飛快地搖頭,輕輕閉上了眼睛,「如果有大王陪在身邊,臣妾……一定可以睡得很安穩。」

    聞言,剛欲撫上她柔弱肩頭的大手在半空中停住,高大的身軀更加僵硬了起來。

    如果是以前,或許他會毫不猶豫地夜半摟著成妃而眠,可是現在……

    一想到藍倪嬌小*平靜的臉龐,一想到她清澈靈透的眸子,一想到自己懷中抱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情形——他都會覺得自己背叛了她。

    藍兒……

    他最可不原諒的就是一個人的背叛,一旦認定了自己的情感,他也不允許自己的背叛。

    無論藍兒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身份,無論還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再次贏回藍兒的心,他這一輩子是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手指在半空中悄悄握成了拳,他垂下眼看不清神色,卻不忍推開成妃。

    成妃緩緩睜開眼睛,離開溫暖的胸膛。

    她的嘴角揚起苦澀的笑容,眨去眼底的水光:「大王不必當真,臣妾說笑呢。大王最近已經是日夜操勞,臣妾又怎可讓大王還多一份擔憂?再說,藍妹妹……咳咳……一定還等著與大王重聚之日,臣妾豈能趁虛而入……」

    話音未落,她被擁進面前溫暖的胸膛。

    「別說了……」殤烈輕輕擁著成妃,心中無男女之情卻有滿腔的謙然,「成妃,本王虧欠了你……」

    「不是的……咳咳……」

    成妃一陣激動,隨著急劇的咳嗽聲一串清淚淌下臉龐。

    淚水晶瑩剔透,悄無聲息地滾落,融入他金色的王袍之中。

    殤烈輕撫著她的背,默然而立。

    原來,人世間的感情是如此微妙而複雜,若非藍倪,或許他永遠也無法體會到這麼多另人心酸感慨的情感。

    成妃,他清楚地瞧見了她眼底不經意流露的憂愁與期望,可是,他無法給她什麼,他這一生要的女人只有藍兒,所以,即使是滿懷歉意,他也只能注定辜負這個善良的女人。

    她的淚落進他的袍子,他都知道……

    成妃忍不住從眼角滾滾而出的淚水。

    就盡情地哭一次吧,哀悼曾經的錯過,哀悼命運的安排,哀悼即將的逝去。

    如花瓣飄零,落入潺潺流水之中,葉瓣打著漩渦逐漸遠去,一去不復返。

    「宣太醫吧。」殤烈輕輕放開她。

    「有大王的關心臣妾就滿足了……咳……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成妃努力地吸著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她來說,殤烈這個溫暖的擁抱和關心的話語,已經足夠。

    「哎呀,粥都涼了,我再去熱熱。」成妃眨眨眼睛,轉開話題。

    殤烈注視著她,道:「不用了,你還是早點回夙映宮歇著吧。一會本王就宣太醫直接過去。」

    成妃咬了咬唇,臉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神色,那般滿足又似那般哀戚。

    ……

    駿馬在林間小道上奔行。

    透明的陽光折射著耀眼的光華,馬背上修長的男人策馬急奔。

    風,揚起了他烏黑的絲,如玉的面容有著某種急切。

    他的身後也跟著一匹高大的駿馬,巴都一邊緊抓韁繩一邊緊盯著主子的身影。

    他要跟主子去找那個極其重要的女人,那個女人就在前面不遠的茶溪鎮。

    白色的衣襟飄動的瞬間,晶芒滾動,像一抹幻影,殤烈眼前浮現出蒼白嬌嫩的容顏,策馬的動作更快。

    昨天,他終於知道她就在茶溪鎮。

    心沒來由地緊抽得厲害,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生。

    他安排好了宮中事務,一刻也不耽擱地離開刖夙,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她。

    藍兒,等我!

    「王,明日清晨,我們就可抵達茶溪鎮了。」這段日子以來,巴都也隨著大王的心思,重新對藍倪有了新的認識。

    僅僅一天時間,大王在朝中宣佈——廢除後宮。

    後宮的全部妃子侍妾,願意留在宮中的可繼續留下,其他的可自由回家,連成妃聽聞此令也不禁暗暗落淚。

    國妃位置永遠只有一個,它永遠為一個叫藍倪的女子而留著。

    殤烈扯起唇角,目光深遠。

    是的,明天,他就可以看到她了,這樣思念的每一刻,他都覺得是如此地漫長而難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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