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烈將金太醫給的紅色小藥丸嚥了下去,黑色的瞳眸波浪翻滾。
「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怪不得她不喜歡與人交往……」
猜測至此,他突然覺得自己懂得了她!
「金太醫,你說,本王的推測是否有可能?」
「嗯,大王說得沒錯,老臣也這樣疑慮,如果倪妃是藍姬的女兒,年紀就對上的話,那倪妃便真是北詔公主,且中了與大王您一樣的詛咒……」
金太醫話未說話,殤烈陡然提高聲音打斷他。
「不!藍倪不該像本王一樣經歷錐心之痛,她那麼柔弱,怎麼能抵擋這種詛咒之氣?不會的!」
「大王……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大王先不要激動啊!」金太醫生怕大王一日之內兩次吐血,那事情可真是嚴重了!
「金太醫放心,為了藍兒……本王一定會好好地活著!」
收緊下頜,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如果只是自己受咒,他根本不在意,他也不怕!
如果關係到藍兒——他無法控制心口沉重的擔憂。
藍兒……
你一定會沒事的!
你已經受了那麼多苦,我誓一定要讓你快樂幸福地生活著。
……
一切為了藍兒,激動中的男人逐漸平靜下來。
眼底的藍光漸收,深黑如無底的大海。
如刀刻般的五官中,突然多了份沉著,他的眼裡更多了份從容。
「金太醫,你可以放心,本王再不會輕易動怒了!」
這個男人握緊手指,語氣已不見暴躁之氣,為了她,他會先保重好自己!
凋謝了樹葉的大樹,幕色中多了份蒼涼。
樹幹葉間,一片迷迷濛濛的灰白色,隱約可見一迷迷濛濛的影子。
從小路拐進樹林,再穿過它。
「茶溪鎮」——一塊刻著三個大字的石碑穩穩立在路口。
秀眉淡淡,藍倪的身子瞬間放鬆了下來,一步一步她終於抵達了北詔境地。
這是個很古樸的小鎮,房子大部分是木頭建造而成。
幕色逐漸掩蓋了小鎮的熱鬧繁華,大小不一的各種店旗在風中飄揚。
憶起曾經走出林子後的一連串遭遇,她小巧的雙唇不禁抿緊。
那個可怕的詛咒還會害人嗎?
黑衣人說,在刖夙王宮因為王者之氣抵制住詛咒,那處在這民眾之間會怎麼樣呢?
她真的怕了……過去的回憶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她一直有意識地選擇遺忘。浮世紅塵,讓這位曾經被很多人指點斥罵的女子腳步有點猶豫,她將小臉更加縮於白狐毛皮的大衣之中。
街道兩邊掛著紅色燈籠,有題著大字的招牌迎風而立,也有的鋪面不顧天氣寒冷依然大門敞開,透出店內明亮的燈光。
目光一一掃過兩邊的建設,藍倪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冷。
不僅是冷,她還餓了,好餓。
「閒雲客棧」,位於最裡面的角落。
一個身披白色狐皮大衣的女子靜靜地坐在桌子前,她的身子嬌小玲瓏,一頭烏黑的青絲垂過雪白的狐毛,被趁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過界於邊界之地,大家不敢輕易惹事,多看了她幾眼之後,大家便繼續自己的話題。
藍倪低垂著眼,一口一口地掰著手中的饅頭。
一心要來到北詔,如今真的到了,心裡頭又有種說不的迷茫。阻止過自己千萬次不要回頭再想往事,可是刖夙王宮那個霸道而冷酷的男人時常在夜半之時,揪著她的心。
她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他一定暴跳如雷吧?
他會不會一氣之下殺了成姐姐?
……不會的,不會的!
她已經跟成姐姐交代了那麼多話,讓成姐姐轉告殤烈……他應該能聽懂吧?如果,他真對她有著感情,那麼,他一定能明白那話裡的意思。
藍倪,你不可以再想了!
他以前那麼不信任你,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這樣離開,就當是對他的回報吧!
現在的她,身世如飄雲,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沒有,連根都沒有,她又怎能胡思亂想那麼多?
食物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進嘴裡,無視於大家異樣的眼光,藍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今天不是個特別的日子,但是晚上突然天氣驟變,進客棧避風的人倒是不少。
喝幾杯熱酒,吃幾碟小炒,男人們興致勃勃地聊著自己得知的各種消息。
這種熱鬧,與她週身散出來的孤獨冷清並不相符。
廳堂側邊的方桌旁,就有三個布衣男人正在高聲談論著。
「對了,不是說蒙捨國要派公主與我們邪君和親嗎?怎麼幾個月過去了,都沒見下文?」青衣男人壓低聲音道。
他身側的大漢喝了一口酒道:「聽聞上次那位什麼公主被人追殺,該不會香銷玉殞了吧?」
「胡說,我說聞那公主安然回到了蒙捨國呢,大約是惡君因為公主遇刺之事心有芥蒂,不願意再與北詔和親了吧!」另一男人插嘴道。
青衣男人搖搖頭:「君無戲言,惡君應該不會反悔的。不過……我北詔近段常遭外族侵襲,戰亂不斷,邪君都不在宮裡,大約是因此而耽擱了和親之事吧。」
「嗯,有理。」
「可是,我怎麼覺得北詔這戰亂可能是……」那男人看看四周,突然小心翼翼地輕聲道:「可能就是蒙捨國暗地所為啊。」
「噓,這話可不能亂講。」大漢立刻謹慎地阻止,「邪君都親自去驅逐敵軍了,據說就是外族人所為。」
「來,兄弟,喝酒喝酒。有咱們邪君在,那些都不用咱老百姓擔心。」青衣男人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起來。
藍倪本無意留意這些消息,偏偏那幾人離她位置較近,他們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入她的耳中。
北詔國也起了戰事,邪君不在宮中?
那她該怎麼去找他呢?
正想著,門外吹進一陣冷風,引得不少人抬眼望向門口。
一個穿著深藍色粗布衣裳的女子跨進門來。她低著頭,人們只看到她深色的頭巾,左手拎著一隻包袱。
店小二看了她幾眼,緩緩走上前去:「不知姑娘是要吃飯還是住宿?小店今天客人比較多……」
女子拉了拉頭巾,那裡隱藏著年輕而美麗的面容,朝店內看了看,道:「先用完飯再說吧!」
「吃飯啊?這大堂裡客人已滿,如果姑娘要住宿,剛好還剩下一個房間,小的倒可以將飯菜送過去。」小二一臉的笑容,絲毫不因女子身上的粗布衣裳而改變臉色,誰叫那女子細看一眼,竟然有著一副讓人吃驚的花容月貌呢。
那女子頓了一會,看了看客棧的樓上,才點了點頭。
……
藍倪緊了緊身上的褂子,將銀子擺在桌上,便起身走出客棧。
原來一頓晚餐下來,外面已經冷清了很多,幾乎所有的店舖都已經關上了門。寒風之中,她不禁縮了縮身子,這才想到還是找家客棧住宿比較安全,於是,一一問過附近好幾家客棧,結果都說最近客人多,已經住滿了人。
獨自站立在街邊,黃葉被風捲過腳旁。
絲吹到臉上,她回頭看到「閒雲客棧」四個字。
抿了抿唇眸中閃過一線無奈。她抓緊了手中的包袱,歎息一聲只好回頭走去。
好歹已經到了北詔境內,有什麼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明天再做計劃吧。
「閒雲客棧」依然熱鬧,小二已經為大家生了火爐子。
藍倪進門,再次引得大家的眼光齊齊投來。
藍倪平靜地掃過他們,看到正在為客人倒上熱茶的小二,上前開口問道:「請問……還有房間嗎?」
小二抬了抬眉頭:「姑娘您也要住宿嗎?」
藍倪點點頭。
「哎呀,真是不巧,真的沒有了,姑娘您之前沒說,所以小的……」小二搓搓手,面露難色。
藍倪抿了抿嘴,正要轉身,只聽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藍嗎?你是藍?」
回頭一看,那粗布衣裳之下包裹的女子卻是多日不見的——詠唱公主。
「詠唱公……」
詠唱及時做了個動作阻止藍倪後面的一個字,高興地上前拉起她的手,道:「太好啦,在這碰到你。」
一旁的小二也咧開了嘴:「二位姑娘原來認識啊,那太好了。你們可以合住一間客房,怎麼樣?」
詠唱瞪了一眼小二道:「行了,你去忙你的。這位藍姑娘今天就跟我一起了。」
小二摸摸腦袋,突然現這美麗的姑娘舉手投足之間都藏著一股貴氣呢。
「二位姑娘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店服務第一。」
小二毛巾往肩頭一搭,高興地走開了。
閒雲客棧的後院中。
山水亭閣顯得出奇得寧靜,似乎同大堂內的熱鬧喧囂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房間裡,燭火靜靜地燃燒。
藍倪不是善於主動與人溝通的人,對於外面世界的人,她的目光總是疏離,看起來高貴冷漠,像是不喜歡別人的打擾。
如今,認識的朋友裡面,當數與詠唱和成妃最為投機了。
可是,她又那麼害怕……
藍倪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像一泓被世人遺忘千萬年的泉水。
反倒是詠唱,已扯下頭巾,露出一頭光滑柔亮的烏絲,美麗的臉蛋在燭光之下,美麗地逼人。
她利落地整理了一下床單之後,皺眉道:「藍,你現在怎麼身子骨這麼柔弱了?還有,你怎麼會出現在茶溪鎮?」
藍倪背過身,掩飾住眼中一晃而過的黯然,當她再次轉過身,目光已是一片淡定。
「沒什麼,天氣冷了,前段日子不小心生病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不對,殤王難道都沒有好好照顧你嗎?現在病都好了?還有,你還沒說呢,怎麼會出現在茶溪鎮?」詠唱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聽到這麼真切的問候,藍倪冰涼的身子不覺一暖,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
「你一下子問那麼多,我該怎麼回答?」
詠唱掩嘴一笑:「呵呵,我太心急了,你想回答哪個就哪個吧。」
秀眉之間透著淡淡的憂傷,水般的眸子眨了眨,藍倪避重就輕地答道:「我來此是有事要辦。」
「你一個刖夙國的國妃娘娘,能有什麼事要獨自前往這裡?」詠唱突然睜大眼睛,上前道,「是不是殤烈欺負你了?」
「沒有……」藍倪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將手指藏在衣袖之中,臉上依然掛著淡笑,「你呢?我們的詠唱公主又為何來此?」
「哼!」詠唱突然一哼,絕美的臉上屬於成熟女子的風韻不見,盡顯小女兒的嬌態。
「閣王對你不好?」
藍倪是關心她的,一見她兩道形狀完美的眉毛皺了起來,立刻想到了惡君閣昱。天下能讓一個女人出現這種反應的,通常是男人。
這兩個人……
唉!
「閣王還不知道你對他的感情麼?」
詠唱垂下頭,眼中多了股淡淡的憂愁,張嘴抱怨道:「那個可惡的傢伙!哼,這次我一定讓他後悔!」
「嗯?他怎麼了?難道你喬裝打扮又是私自出來的?」
藍倪注視著她,她們兩個女人不會這麼巧,同時因為逃離又碰在一起了吧?
「不說我了,你還沒說來這茶溪鎮做什麼呢!」詠唱刻意避過話題問道。
「我……」抓緊手指,嘴角出現一抹苦澀之色,目光卻堅定無比,「我得去證實一些事情。」
「唉!」詠唱突然坐了下來,長歎一聲,「看來你也是沒經過殤王同意就逃出來的了。」
藍倪嘴角一揚,笑了。
燭光下,沉默的詠唱帶著抹不易察覺的憂傷,這不該是屬於她的神色。
詠唱該是如陽光般散著璀璨的光輝,如朝露般閃著透明的笑容,又如晚霞般灑著萬道讓人沉醉金光。
可是,今天的詠唱,怎麼看都有點不對勁。
難道女人碰到情愛,都會變了麼?
愛,是會讓人變堅強?還是變柔弱?
「詠唱,生什麼事了嗎?你跟以前不一樣了。」藍倪擔心地問道。
詠唱微微抬眼,眼中竟然閃動著晶瑩的淚光,當場把藍倪給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詠唱?是不是閣王欺負你了?」
難道閣昱對她……也若殤烈對自己那般麼?難道天下的男人都只會殘忍暴躁地對待女人麼?
「不是欺負……」詠唱眨眨眼睛,眼中恢復了明媚,「那個該死的傢伙,別看他處理國事精明強悍,對待感情卻是塊木頭。不不!是冰塊!冰塊!」
「啊?」藍倪張大眼睛。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愛!他是千年臭冰,他壓根不懂情調,不懂得欣賞女人!哼,什麼不近女色,想我曲詠唱如此國色天香,他瞎了眼才不會珍惜!」詠唱邊說邊恨恨地咬牙。
聽了半天,藍倪還是沒明白詠唱與閣王到底生了什麼事,不過若非將詠唱氣極了,她又忍會說出這般氣惱的話。
詠唱說到激動時,突然抓起藍倪的手,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天啦,藍!你的手……」
眼中出現的是一雙透著不自然紅色的手,尤其是右手的皮膚顯然還有一小塊褶皺的小傷口。
詠唱顧不起自己的「重要秘密」,吃驚地抬起藍的手,儘管已恢復得差不多,可是,近看依然能看到那雙手上曾經的傷口。
藍倪慌忙雙手一縮,想抽回手,卻被詠唱拉住了。
「告訴我,這幾個月究竟生了什麼?藍!」詠唱關心地低喊。
怪不得藍瘦了。
怪不得這次看到藍,覺得藍生了某些說不出的改變。
一定是殤烈,殤烈對藍不好。
「藍,如果你當我是朋友,你就說給我聽,就算是殤烈欺負了你,我也一定去幫你報仇!」
詠唱說得豪氣萬丈,明媚的眸子閃著怒火,她的確是個「善變」的女子。
藍搖了搖頭,面容出奇地平靜。
「曾經生了一些事,現在都過去了。」她的語氣也很平靜,彷彿真的早已過去。
可是,手背上的確留著一小塊疤痕,不是金太醫沒治好,而是……她刻意保留著它,想讓它時刻鞭策著自己要堅強,時刻提醒著自己要勇敢。
永恆的愛,都是需要爭取和守護的。
「曾經……天啦,曾經生了什麼事?藍,我看到這個傷痕,都心疼死了。」詠唱的眼睛重新閃現淚光,那樣一雙晶瑩無暇的小手,現在滿手通紅直到手腕,不難推斷當時這雙手經過怎樣的傷痛……
「我沒事了,真的。」藍倪看她如此真切地為自己擔心,笑得很溫暖。
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
「你剛剛要告訴我的小秘密呢?」
「我……」詠唱美麗的臉蛋一紅,「我……」
正要開口,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低沉冷漠的男聲,她臉色驀然一白,驚道:「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難道我出現幻覺了嗎……」
藍倪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再看看詠唱的表情,水眸一蕩,瞬間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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