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色來臨之前,遠行的隊伍抵達殤都城外。
城門之外,高聳的城牆,環繞著它,沉重且寬厚,牆角修得陡峭難攀,牆上有著高高低低、無數的箭垛,垛內都藏著強弓利箭,隨時都處於備戰狀態。
巨大的城門,是用雪山中生長了千年以上的杉木,再釘鑲了厚重的鐵,連最精銳的軍隊,都難以擊破這座固若金湯的城。
這座森嚴的巨大城堡,此刻卻敞開城門,人們齊聚在城牆上,或是走出城門,伸長了脖子等著。
當天邊出現影子時,人們靜默屏息。
黑影接近,當牆上的駐衛軍逐漸看清,前來的隊伍領頭之人正是他們的大王時,整座城起了騷動,男人們的呼嘯,女人們的歡呼,共同響徹雲霄,迴盪在城門口。
金色的冠上鑲嵌著藍色的寶石,在他的黑之上閃閃光,映照著他如斯的臉龐冷漠而俊逸。
臉龐很嚴肅,與以前無數次回都不同,這雙黑眸的主人在看到自己子民歡呼之時,心裡的欣喜已被埋藏。
這次,他不是打了勝仗凱旋而歸,他們甚至被人算計吃了暗虧。
他覺得有愧於這麼熱情的迎接……
巴都靠坐在馬車之中,憨實的臉上露出笑容,每次進城門時,他都深深地為大王而自豪。
可是這次,想到大王連日來鐵青一片的冷臉,他不禁抓緊了馬車的簾布。
大王真的對自己不薄,身為臣子與貼身侍衛,他真的願意為王死多少次都甘願,可惜這次大王的困饒不是其他,而是與女人有關。
大王是動了真情,所以才會如此怒憤與怨恨吧!
可是,看起來無辜的倪妃最最不可原諒的地方就是利用了大王,騙取了大王的信任和情感,光這點,他巴都也無法原諒!
駿馬與馬車已到城門之前。
等候在城門前的侍衛,迫不及待地策馬奔出,用最快的度,奔馳到殤烈人馬的兩側,才轉向並行,一面策馬簇擁,一面高聲呼嘯著,慶賀他們的大王再度回到這座城。
當殤烈策馬,接近城門的時候,歡呼聲震耳欲聾,人們群聚過來,有的舉手歡呼,有的就地跪下朝拜。
他挺直在馬背之上,徐徐而行,在眾人的簇擁下,踏上屬於自己的上地。
人們愛戴他們的大王,服膺他。
每次他離開殤都前去邊關時,都會定下嚴明的紀律,宮裡的大臣們仍能各司其職,不敢有絲毫鬆懈,為了刖夙國的和平昌盛,他們願意與大王一同守衛著國土。
藍倪從頭昏眼花中提起精神,望著身邊的一切,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她。
她看到了無數張欣喜而淳樸的臉孔。
他們仰著頭以崇敬如天神般的目光注視著馬背上的殤烈。
曾經,好多個夜晚,她看到了他身上一道道交錯的疤痕,也知道了那是一段段屬於英雄的印記。
現在她才完全明白,那些印記帶來的是怎樣的一種震撼。
也只有直到此刻,站在王城的百姓之中,她才完全感受到他的身份是多麼地崇高,多麼地尊貴。
拖著沉重的腳鏈,「匡鐺」的聲音被人們的歡呼所掩蓋。
她已筋疲力盡。
心隨著震動的聲音一起跳躍,雖然他一路上對她冷漠如冰,但是她為他有這樣的子民而由衷地開心。
每一步,都走得越來越費力,彷彿頭有千斤重。
無數的星星向眼底襲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
人們的歡呼,以及偶爾投來好奇疑惑的眼神,在疲累不已的藍倪眼中看來,都像是在黑暗中旋轉。
這個白衣單薄楚楚可憐的女人是誰?
好奇者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現了那「奴隸」象徵的鐵鏈之時,忍不住指著她竊竊私語起來。
除了一路同行的侍衛們,沒人知道她就是不久前舉國歡慶被冊封的國妃娘娘,他們甚至暗暗猜想她可能是敵國的俘虜。
面對那麼多疑惑、鄙視的眼光,她平靜地心微微起伏。
原本清澈的雙眼失去了光澤,目光無意識地盯著前方的地面。
她喘息著,累得無法再移動,但被人們擁擠著,逼得她只能跟著隊伍往前走。
一走在最後的侍衛終於忍不住她的遲鈍,皺眉看了她一眼,以手中的鞭子一勾,拖起她的腳往前走。
……
高大的駿馬終於來到宮門之外,人群逐漸被隔離。
宮門數丈之外,巨大的歡呼聲,再度震撼整座王城,人們在對大王做最後的歡送,送他們踏入宮門。
殤烈嘴角開始秦著一抹驕傲的笑容,朝人們行慰問的巡禮。
劍眉傲然,黑眸閃動。
他似乎早已經忘記了隊伍的後面還拖著個可憐的女人,而她,再也無力再多往前行一步。
如雷乍響的歡呼,以及她倦累到極點的身子,終於讓她再也無法支撐。
她努力呼吸著,直到連呼吸都太過困難,殤烈高大的背影,在她眼前晃動,是那麼巨大、那麼遙遠……
手指尖全部麻。
瘦弱的身子,如一朵凋零的殘花,在朱紅的宮門關上的剎那,軟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鐵鏈被拉動,扯著昏迷的她,又往前了數尺。
鐵鏈上的重量,終於讓拖著她的那個侍衛察覺不對勁,他回過頭正好看到那個羸弱倒下的身子。
他又動手扯了扯鞭子,低喊道:「喂,起來!」
「娘……小姐……小姐……」平兒也是疲累地無法再多走一步,可是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影,她緊咬著牙撲了過去。
雪白的小臉比她身上的綢衣更白,烏黑的睫毛長長地覆蓋,在大眼之上形成一道陰影。小小的唇緊閉著,毫無血色,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沒有了生命的娃娃。
見大王也沒有回頭詢問一聲,侍衛終於不耐煩地踢了她一腳,再次喊道:「喂,別裝死!」
數十名侍衛有的停住了腳步,有人認出了昏迷不醒之人的身份。
可是,那真的是他們的國妃娘娘嗎?
身後的騷動,讓殤烈轉過頭去,映入眼中的,就是部屬舉起腳,毫不留情地踢著昏迷不醒的藍倪。
一道熟悉的藍光在他眼中驚現,他抿起了冷薄的雙唇,雙手把韁繩勒得死緊。
回想起邊關的戰事,被黑衣人偷襲死傷的兄弟,巴都到現在都重傷在身……波動的情緒一閃而逝,然後他回過頭,輕輕地夾住馬腹。
「她死了?」有人問。
「不知道。」那侍衛又大膽地踢了一腳。
自進宮門,巴都就離開了馬車,正被人攙扶在一旁,他憨實的臉上表情非常複雜,大王對這個女人的態度他很清楚,可是,他是大王最忠實的部下,他必須全力為大王著想。
那麼多證據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她就是最大的奸細!
就算她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他的大王也不能心軟!
巴都轉過臉,硬起心腸未一言。
平兒急急上前護住藍倪的身子,再也顧不了許多了,聲音淒楚地喊道:「娘娘……娘娘……」
馬背上的人脊背一僵,突然翻身下馬,一手拎起淚痕滿面的平兒厲聲吼道:「本王說了,她不再是娘娘,只是一個奴隸!奴隸!」
吼完之後,他才覺自己的失態,他竟然對一個卑微的侍女在解釋。
該死的!
一張俊臉剎時變得扭曲起來,他在對自己生氣,握著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就在此時,另外一個穿淡綠衣裳的侍女衝了過來。
淡兒一見大王與無力躺在地上的倪妃娘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大王的腳邊:「奴婢叩見大王……大王,娘娘她……」
「住口!」殤烈暴躁地吼住她。
淡兒連忙上前抱住藍倪的身子,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娘娘,你醒醒啊……平兒,告訴我,到底生了什麼事?」
平兒一邊抹著淚水一邊搖著頭,她也不知道,她們一見到大王第二日娘娘都莫名地變成了「階下囚」。
殤烈臉色難看到極點:「反了!兩個宮女都如此放肆!來人,給我押下去了!」
「是!」
誰都能看出此時大王的脾氣正處在極度隱忍之中,侍衛不敢多進一言,聽命地將平兒與淡兒拖住。
淡兒使勁掙開侍衛的手,哀求道:「大王,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娘娘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看著地上毫無知覺的人兒,淡兒的心都絞痛了。
平兒也幾乎就要倒下,她一起仰頭哀求:「求大王救救娘娘……求求大王……」
「大王……你真對娘娘這麼殘忍嗎?你怎麼能不顧娘娘對你的一片深情?」淡兒又連續說道。
殤烈的臉上烏雲密佈,他咬牙道:「深情?哼!該死的奸細也會有真情嗎!」
巴都一見大王激動的模樣,心中已歎了無數次氣。
他們的大王終究還是很在乎那個女人,如果他不在乎,他早已經舉步離開;如果他不在乎,他也不會如此盛怒。
巴都猶豫了,他該求情嗎?
殤烈全身微微地顫抖,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憤怒還是其他……
她就匍匐在他的腳邊,像真的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死了……
真的死了就再也不會說,不會笑,不會動了。
真的死了就會徹底地永遠地消失了……
不!
他不許!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徹底地永遠地消失?
她是邪君派來的探子,她積心畜慮地設計一個個圈套接近他,騙取了他的感情,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輕鬆地死掉?
眼角不住地抽,高大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他隱忍著不讓任何人看出來。
然而,恐懼卻在瞬間擢住了他的心,緊緊地,緊緊地!
像沉到大海的底層,像要被黑暗吞沒……
他不願意承認,一想到她可能死了——
他的心就絞痛得連呼吸都要隨之停止了。
「大王,看在娘娘對大王一片深情,遠赴邊關去看您的份上……請大王救救娘娘啊!」淡兒的話又繼續響起。
「好!
突然一低,他彎下腰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抱起軟綿一團的人兒,大步朝內宮走去。
「你想就這樣死去?休想!」
對著懷中毫無知覺的柔弱小人,他惡狠狠地低吼。
「娘娘……娘娘……」平兒、淡兒欣喜地連連磕頭,「謝謝大王,謝謝大王。」
巴都望著大王匆忙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喚來其他侍衛:「馬上去請太醫到夙清宮。」
他們的大王碰到了這個女人,就真的變得優柔寡斷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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