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夙宮主要由三部分組成,中間為議事殿,又稱正殿,為刖夙國早朝之地。
除正殿外,東西兩側分別為偏殿和國宴廳。
兩殿一廳連為一體,四周紅牆黃瓦,琉璃殿頂在金色的陽光下折射著讓人不敢逼視的璀璨晶亮,讓整座宮殿顯得富麗堂皇。
正殿門外,擺著一個寬大的白色石桌,石桌之上端正地擺放著一隻金鼎,鼎孔的香煙裊裊升起。
鼎旁,三支巨大的香燭冉冉燃燒,在日光下青煙如霧。
正殿前,是一級級青色的石階。
紅色的地毯寬闊耀眼,在石階中央延伸鋪開,氣勢磅礡。
百餘朝臣整齊地並立於石階兩旁,微微彎腰,雙手攏於袖口之中,他們都在等待。
吉時即到——
地毯的那頭緩緩地走來兩列隊伍,那是後宮的嬪妃簇擁她們國妃的隊伍,其後緊跟著的是數名綠裳宮女。
為的女子正是藍倪,紅衣之外披上了一件金色長袍,顯得人尊貴了許多。
如瀑的青絲被高高挽起,束著鑲嵌了寶石的冠,美麗的絲被金色的綢紗覆蓋,綢紗輕薄直垂下來,剛好遮去她靈透的上半張臉。
她挺直著脊背,清澈明亮的秋波就在薄紗之後,定定地直視前方。
人們只能看到她嬌艷的紅唇輕抿,小巧的下巴精緻而纖細。石階比想像中的還要長,她走得很慢,鮮紅鍛面的鞋上有著嬌艷欲滴的牡丹花,與她寬大的袖口互映生輝……
這是藍倪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被人注視。
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陽光很溫暖,她的手指卻有幾分冰涼,僵直的脊背透著難以掩飾的緊張……
她每走一步,心便多加快跳動一下。紅綢飄動,罩在外層的金色薄紗如湖面升騰的霧氣,隨著她的蓮步輕移,都在空氣中化作一團團美麗的幻影,美得讓人無法移動視線。
透過薄紗,她看到了那個男人。
他就端立在石階的盡頭,金色的衣袍渾身散出不可侵犯的王者氣息,太陽之下猶如天神,英姿勃。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在無數的專注視線中,她卻明顯地感受到了兩道深刻的視線。
熟悉,溫暖。
充滿了愛的感覺。
瞬間,勇氣注入了骨髓,一抹淡笑揚在唇際,她的眼中只有他!
……
這個女人就是他們的國妃。
滿朝文武不過百十來人,對倪妃娘娘入宮以來的事跡卻幾乎耳熟能詳。但是,大王是英明的,這點身為臣子的他們從來都深信不疑。
大王喜歡的女人,他們也會全力擁護。
他們的目光盯著這個女人——他們的國妃娘娘,從此,他們對她會跟對王一樣尊敬與愛戴。
頭紗珠簾輕忽曳兮如露珠滾動。
她走到了石階的盡頭,伸出素手,遞於他的手中。他的手乾燥而溫暖,略為粗糙的掌心散著源源不斷的念力,彷彿是一劑定心丸,將她不安的心逐漸撫平下來。
金鼎的光芒折射了她的眼。
正是吉時。
當金鐘的聲音從高處的閣樓遠遠傳來,侍官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國妃冊封大典開始!」
藍倪輕輕垂下眼睫,沒有多看周圍的人一眼,靜靜地隨著殤烈一起祈香與朝拜。下面跪了一地的大臣,身邊的侍衛與宮女們也匍匐在地上,大家都沉浸在這神聖的一刻之中。
……
「好莊嚴神聖的儀式啊!」一個動人的聲音不大,卻傳入每個人的耳際。
詠唱公主凝視著身披金紗的藍倪,左看右看,一雙明亮的大眼眨呀眨,充滿了好奇。
藍倪本無意關注周圍一切,可耳邊這女聲傳來,忽覺幾分熟悉,她悄悄抬眼,頭紗晃動處,朦朧地看到了金鼎右側站著幾個人。
他們是誰?
為何不用下跪?
念頭僅在腦海中旋轉一圈,她立刻意識到這些挺拔的身姿該是屬於他詔貴賓的,難道除了三詔之王,還來了女人?
她悄然望去,只見一藍衣女子盈盈而立,那嫵媚動人的身姿只消看一眼,便足以讓人讚歎。
她是誰?
她身旁立著兩位俊雅男子,藍倪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只覺那修長挺拔的身形如玉樹臨風,隱約可見磊然拓拔,該是人中之龍。
莫非他們就是詔王?
異樣的感覺傳來,嬌柔的身軀微微一顫,她感受到了幾道異樣的視線。
他們也在看她?
藍倪一驚,不知為何心頓時跳動地厲害起來。
來不及多想,只見殤烈已溫柔地執起她的小手,面向石階之下,大聲地宣佈冊封之辭。
他說些什麼,她沒有細聽,敏銳的感覺全在那三個尊貴的客人身上。
只聞下面一陣浪潮,眾官齊聲祝福,附朝拜他們。
緊張,莫名的憂鬱。
薄紗下的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她似乎已經沒有了退路。
……
殤烈,但願這是我命運的轉折點,但願上天安排從此給你我的是一種幸福。
她無聲地咬了咬唇,對蒼天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
大典簡單而隆重,那個霸氣而自信的男人就此許下了心願。
他——給她最高的榮譽,最高的權位,她是他一輩子的女人。
群臣已退,國宴已畢。
秋意襲人,空氣中交織著醉人的桂香。
池塘邊,粉色的花瓣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凋謝,水面上漂浮著幾片黯然變色的荷瓣。
藍倪久立不語,不過忙碌兩日未來此處,連荷花竟然也已逝去。
突如其來的哀愁瞬間揪住了她的心,不禁沉重起來。
「娘娘,您也累一天了,早點回寢宮休息吧。」平兒體貼道。
藍倪平靜道:「不用了,你和淡兒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娘娘……」
藍倪揮揮衣袖,未再多言。
兩侍女微微欠身只好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打破了寧靜的空氣。
「你就是剛剛冊封的那位國妃娘娘?」
回頭一看,正是那位藍衣女子。
「嗯。你是……?」藍倪問。
「呵呵,我是來自蒙捨國的曲詠唱,真的很開心能在這裡碰到你呢。」詠唱公主笑容明朗,如春天裡的陽光。
藍倪定睛看了她好幾眼,問道:「你就是與上次北招和親的詠唱公主?」
初八之夜,月色朦朧,殺機四伏。
她們二人雖共同避險於柴堆之後,手拉手著卻未曾真正看清楚過對方。這會兩名女子自是相見不相識。
詠唱聞這聲音也有幾分耳熟,長長的睫毛閃動了幾下之後,凝眉問:「為何我覺得國妃的聲音似曾相識?」
「呵……」藍倪淡笑,「我與公主曾有一面之緣的。」
詠唱驚疑:「哦?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
藍倪淡淡地答道:「八月初八,茶溪鎮附近的林子裡。」
詠唱突然明白過來,更加吃驚道:「你就是那夜與我一起躲避後又為救我挺身而出的那位姑娘?」
藍倪淡笑著點點頭。
詠唱美麗的唇角一揚,甚是欣喜,正欲上前抓住藍倪的手好好認識一番,她卻又突然垂下臉,聲音也變冷了幾分:「你竟然是刖夙國的國妃?」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質疑與冷冽,藍倪心思反轉,難道……
詠唱公主真在懷疑初八劫親之事乃刖夙國所為?
那她今日又為何前來刖夙?
難道算準了公開宴請三詔之王,就能確保平安無事?
無論如何,她真是個有勇氣的女子。
四詔之間關係的確複雜,明裡暗裡各有一套,看來這詠唱公主倒是喜怒形於色的直爽之人,或許,她們兩個女人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思及此,藍倪維持著臉上的平靜笑容,道:「公主,你是不是有何誤會?為何突然口氣變得如此生疏?」
詠唱又變了變臉色,頃刻間驅除了冷淡,嬌笑道:「哪有,剛剛我只是吃驚而已。」
藍倪看了看她,直言問:「公主您難道沒有懷疑過,或許劫親追殺之事是刖夙國所為?」
詠唱動了動唇角,習慣性地展開一抹媚笑:「我怎麼會那樣認為呢,如果我真以為是殤王派人暗算我,那我今日又怎麼敢來呢?」
臉上笑著,心裡卻全然不是想得那麼一回事。
她如秋水般動人的眸子注視著藍倪,腦海中也飛快地思量起來。
藍倪面容平靜,定定看著詠唱:「但願公主真的沒有誤會,其實初八之事,殤烈也是受害之人。刖夙國被人嫁禍,而他自己……也受了重傷。」
想到他背上那條深刻的刀疤,一顆心依然為當時的場面而震撼。
如果他是主謀,又怎會讓自己受傷?
事情很明顯,一切都跟那白衣男子有關。
冷君銀冀?
藍倪心頭劃過白衣男子的名字,她依稀記得那夜風中飄動的白衣,依稀記得他握住自己手臂時溫暖的氣息。
冷君銀冀——如果真是主謀,他又怎敢今日前來刖夙?
這之間的關係還真複雜,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弄清楚的。
突然想到自己懷中的一塊玉珮,那夜林中拾得,應是白衣男子所有,若是能證實其身份的話……
不知不覺,藍倪的心思已飄散。
詠唱收了收唇角的笑意,認真地凝視著藍倪好半晌,彷彿在估量她話語中的真實性。
那晚,送她去北詔和親的隊伍幾乎無一人倖免,連同左將軍也為救護自己而丟掉了性命。她親耳聽到他們的對話,劫親的陰謀不是殤烈策劃又是誰?
可是——
面前這位國妃,看起來如此平靜淡然,就沖當日她那股奮不顧身挺身而出救自己的勇氣,自己也不該懷疑她才對……
可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呢?
詠唱想著想著不禁皺起了兩道形狀完美的黛眉。
藍倪瞧出了她的遲疑,幽幽歎了口氣:「公主可以相信我嗎?」
她清澈的眼波如清可見底的池水,滿是坦然與純淨。
面對一雙這樣的眼睛,詠唱無法不相信她。
水眸一轉。
或許,事情真的有讓人想不到的一面,就如自己嫁於邪君和親,不就是……帶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嗎?
「國妃娘娘,我相信你。」
詠唱朝她一笑,那一剎那,連身為女人的藍倪也情不自禁地被她絕美的笑顏而驚住。
「我做國妃身不由己,公主不妨直接叫我藍倪就好。」
「我做公主也身不由己,國妃也不妨直接叫我詠唱就好。」
語音一落,二人相視一笑,信任在彼此的明眸中流淌,屬於女人之間的友誼如涓涓的溪水,在她們的心間潺潺而動。
一份不同於男女情愛,不同於親情之恩卻有同樣異常珍貴的感情,像細雨瞬間滋潤了她,也滋潤了她……
……
荷塘旁邊,兩個風采各異的女人細聲交談,仿若相識已久的知音。
眉梢眼角,一個暗藏憂傷,一個愁懷滿面,她們不知不覺已交流到彼此最寶貴的心事。
那是她們心底珍藏的秘密,也只有這樣投機的女人同女人,才會全然信賴地托盤而出。
良久之後。
詠唱瞧瞧荷塘四周悄無一人,甚是疑惑,「咦?殤烈竟然捨得讓你一人獨自在這?也沒個侍女伺候著。」
藍倪淡淡一笑,掩去眉間的輕愁:「這裡是王宮,又哪會有什麼危險,我特意屏退了侍女,想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獨處空間。」
詠唱道:「這麼說來,我來是打擾了你。」
藍倪對詠唱大方明朗的性子非常喜歡,隨之一笑:「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藍倪的福氣,才不怕打擾。」
詠唱開心地笑起來:「呵呵,我也是,此次前來刖夙,絕對是正確的選擇。不但解除了對初八之事的誤會,還交到了你這樣的知己。」
藍倪點頭:「你明白就好。不過,你未經閣王同意,私自前來,不怕他怪罪於你?」
一提到惡君閣昱,詠唱絕美的臉蛋立刻氣得嫣紅,明媚大眼中閃著火花:「哼,那個該死的自以為是的王八蛋……我早已經想好了對策,也許他會怪罪於我沒有得到他的許可私立離宮,不過,我會告訴他,我是光明正大來找我的夫君的。哼。」
「夫君?」藍倪睜大眼,不明白。
詠唱眨眼一笑:「就是北詔邪君嘛,既然安排我嫁給楚弈,那還不是夫君啊?我倒要看看,閣昱這次到底打算怎麼處置我。」
藍倪這才完全明白過來:「詠唱,你的試探不要太過火了,閣王那樣的男人恐怕經不起這般挑釁,到時候只怕吃虧的還是你。」
無意識地絞了絞手指,她想起了當初自己對殤烈的忤逆,結果差點害了那麼多無關的人……
人總在慢慢地成長,固執與任性恐怕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藍倪咬住下唇,眸光被突湧的黯然所覆住。
自知道自己的詛咒以來,她人生的每一刻都在迷茫與彷徨中度過,她渴望身邊有真心的朋友與愛人,她渴望與他人一樣無所顧及地努力與爭取……
可是。
若非這麼長的日子來,呆在刖夙宮並未因詛咒連累了其他人,否則——只怕到現在,她早已變成了躲在陰暗角落不敢見天日的可悲女子……
詠唱聞言,似又想到了什麼,便收住了笑容:「藍,其實閣昱真的是個讓人無法摸捉的傢伙,偏偏我……我就是忍不住想挑戰一下……我……我明明知道該安安份份服從他的安排,可是我的心……」
藍倪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總有一天,閣王會明白的,當一個人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珍貴。詠唱,其實你很幸福。」
幸福——因為可以去爭取。
詠唱搖搖頭,眼露一股不該屬於她臉上的哀傷:「藍,我之所以答應去和親,也有不得不為之的苦衷……」
藍倪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心口也忍不住思潮澎湃。
世間每一份感情都如此不易,自己與殤烈真的能一直如此幸福下去嗎?
這隱隱的不安又是什麼?
這揮之不去、縈繞心頭的抑鬱就是為何?
……
詠唱再次抬眼時,又恢復成那個明媚動人的女子,語氣輕快:「藍,你有沒有現邪君楚弈真是比女人還漂亮呢。」
藍倪微微張開小嘴,訝然道:「漂亮?我沒見過邪君。」
詠唱閃動著晶燦的眸子,笑道:「就是剛剛冊封大典上站我旁邊的男子啊,絕對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美男,舉手投足尊貴優雅,還挺會憐香惜玉,雖然……雖然為人狂妄邪肆了點,不過比閣昱那惡君要有情調得多。」
向來平靜如水的藍倪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如此說來,還真想讓人一見。詠唱不如順了緣分,跟了邪君也罷。」
詠唱臉蛋一紅,眼神複雜起來,咬牙似在恨誰:「我就知道,自己還是選擇和親……可是偏偏我心裡頭老惦記著那混蛋!」
藍倪無奈,感情這東西,誰能說得清?
說得清,誰又能保證做得到?
今日,秋風送爽,空氣裡飄著荷香的餘韻。
兩名特別的女子,在這片碧葉猶存的荷塘旁邊,訴說了自己的一些秘密,建立了一份屬於她們的珍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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