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之夜,天空月色朦朧,隱約流瀉淡藍的憂鬱。
落日的余霞被枝葉遮住,一室清冷。
眉宇間帶著幾分惆悵,黯然轉身,纖細的手指自桌面拿起剛剛找到的火褶子,正欲點燃,忽聞空氣中傳來人聲——
「大哥,前面有屋子。」
「嗯,過去看看!」聲音透露著一種鋼鐵般的威嚴,「你們在外面守著!」
「是!將軍!」數名士兵一齊回答的聲音。
藍倪屏神呆立了一會,而後只見白影閃過,她飛快地轉進後屋,蹲下身子一咬牙,便將地面的一塊石板磚挪開,一級級灰色的石級出現在眼前。
小心地,一步一步地下去。
將石板磚挪回原位。
她拍拍胸口,抹了抹額頭的薄汗。
幸好。
她剛剛找火褶子時現了這塊石板磚的秘密——一如自己那處在林間的木屋,屋內總有個隱秘的地窖,地窖裡可以儲存乾糧,也可以在冬日裡處在裡面避寒。
「哧……」
有點沉悶的空氣中劃過細微的聲響,藍倪一手舉起小火褶,一手摸索著牆壁往下走。
牆壁乾燥溫暖,指間殘有泥土滑下的細細的粉塵。
淡淡的酒香飄散,酒可能陳年的佳釀,散播在寧靜的空氣中。
嘴角盪開一個微微的弧度,她似乎鬆了口氣,地窖很小,但比她想像得要乾淨。
巴掌大的石架上擺著一盞小燈,燈被點亮了。
微弱地光芒悄悄向四周延伸……
果然,角落裡有幾壇排列整齊的酒,旁邊的地上躺著個大麻袋,麻袋的一角破了個洞,暗黃色的地瓜隱隱冒出了頭。
一簇晶亮的火花閃耀在清澈的眼底,她摸了摸肚皮,驚喜地奔上前去……
地窖很小,藍倪坐在石級之上慢慢地啃著地瓜。
地瓜的味道很鮮,看來主人有著良好的收藏經驗,她滿足地輕嚼著,暫時忘記一切的苦惱。
頭頂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卻步步沉穩有力。
一線微弱的光線透過石板縫輕瀉了進來,落在她如漆般的長上,手中的動作停住,她謹慎地縮起身子,靠牆而坐。
有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藍倪默默地閉上眼睛,纖柔嬌小的身子似乎疲累至極,全身的每個毛孔卻緊張地豎了起來。
上面說話的男人會是什麼人?
適才聽聞「將軍」二字,那麼究竟是哪國的將軍?
如果是刖夙國……
幾乎立刻地,一張冷俊無比的臉龐浮現了出來,深邃而幽黑的眸子常常閃現出一絲殘酷,不容抗拒的霸道之氣常侵襲著她……
不,她不願意想起他。
身子縮得更緊,她將尖俏的下巴抵在膝蓋上,所有的注意力逐漸被隱約傳來的對話所吸引。
……
「此番和親,大哥難道沒察覺出其中的怪異嗎?」說話的男子聽起來很年輕。
「巖駒,你又在懷疑什麼?怪異在哪?你也知道,這一切本就是王的安排!」是那個威嚴的聲音,應該就是某將軍。
「哎呀,大哥,我都明白這些,問題是一個冒牌公主前去和親,大王何須用上你堂堂鐵威大將軍。」叫巖駒的年輕人邊說邊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
藍倪屏住呼吸認真傾聽,他們的話題她本不感興趣,可是一提到「王」這個敏感的稱呼,就讓她本能地想起了殤烈,不知道此事是否跟刖夙國有關?
冒牌公主?
她托起下巴,眸中閃過一連串疑問……
屋子裡。
木製的圓凳上坐著兩個人。
高大威猛的男子生得濃眉大眼,一邊擦拭著手中的劍,一面跟自己的兄弟說道:「巖駒,既然詠唱姑娘已被王封為公主,此事詔告了天下,她自然就是我蒙捨國的公主,豈能說是『冒牌』?你不可亂說話,此話若讓北詔邪君聽去,恐怕要掀起風波了。」
巖駒擺擺手道:「沒事,這屋子裡就我們兄弟倆,外面又有侍衛守著,怕什麼。我當然明白這其中關係,只是大哥難道不覺得王對詠唱公主似乎有點……有點……」
「有點什麼?你說話何時也會如此吞吞吐吐?」
「有點太過特別了!」
「巖駒,詠唱公主前去和親,王為此付出了多少大家都有看到,此番計劃不可輕率而行,關係著我蒙捨國的統一大計,王自然對公主會特別!」將軍的語氣字字鏗鏘。
巖駒突然湊過身子,壓低聲音問:「大哥,星回節那日我無意中聽到一個秘密,是須烏子親口對大王說的。」
將軍濃眉一抬:「什麼秘密?」
年輕人神秘道:「原來當年先王特意請須烏子出山,是為了給其他三詔的太子下詛咒呢!」
「詛咒?」將軍神情瞬間變得更加嚴肅。
「嗯。」巖駒點點頭,將他大哥往屋里拉進了幾步,「十五年前,須烏子施法對北詔、刖夙和銀暝三國太子下了詛咒,據說中此咒者都活不過二十五歲。」
「一派胡言!當時的太子不就是現在的三詔之王嗎?他們如今都已年過二五,誰都活得好好的!」將軍皺起眉頭,輕喝出聲。
巖駒再將他大哥拉近幾步。
……
一種沉重的壓力——
感覺腳步就停在頭頂。
他們的聲音穿過石縫透進耳膜,比之前聽得更清楚。
地窖裡的燈突然滅了……
藍倪一動不敢動,她嬌小的身子幾乎趴在石級之上。
黑暗之中,她的聽覺甚為靈敏……
心兒「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心口。
詛咒?!
三詔的太子——三詔之王都中了詛咒?
……這麼說殤烈也……?
真相究竟如何?
這要命的詛咒!她輕咬著下唇,一雙幽光閃爍的眸子在黑暗中眨動,某種特別的預感自體內升起——外面那神秘的語氣,那話語裡的每一個字,開始牽動著她的全部知覺……
……
「大哥,你信我啦!這是星回節那日,我親耳聽到的。」
「那日你怎有機會聽到這些?」
「哎呀,大哥,說了是湊巧是無意。重點是你要信我,須烏子跟王說,中咒之人活不過二十五,而三詔之王之所以安然活到現在……原因一時也說不好。」巖駒為了讓大哥相信自己,說得很清楚,「這是須烏子星回節的現——銀暝國的冷君中咒已深,縱然一直有太醫以其祖傳秘方護體,恐怕也活不過今年。刖夙國的暴君雖然目前尚無症狀,但是一旦作,恐怕來得快,崩得也快!而北詔國的邪君……大哥可知道王為何偏偏選擇與北詔和親?是因為三詔王之中,只有邪君根本就未中咒!」
「邪君未中?」
將軍冷眉凝神聽得認真,一邊聽一邊思索。
「對,邪君未中咒,大王便特意調教幾名絕色佳人,最後挑選出詠唱姑娘封為公主,前去和親……大哥,我們的王果然繼承了先王之風範啊!」
「邪君為什麼沒有中咒?」將軍沉思良久,開口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連須烏子都不知道。反正這個詛咒的奧妙在於不是害人就是害己!除非中咒之人相互用血來解咒,否則是必死無疑了。嘿,這招真夠狠,暴君和冷君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中了咒,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血來換取對方的性命……」
……
藍倪只覺得自己渾身不能動彈,她呆愣著靠牆斜坐,指尖逐漸沁出冰涼。
那個須烏子是什麼人?竟然下了那麼陰狠的詛咒——
那詛咒可否與自己的一樣?
害人害己?
她害了那麼多人……所有與自己親近的人……全部……離開!
而暴君……
暴君——是指殤烈麼?
他竟然也中了咒?活不過二十五歲……來得快,死得也快……
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裙紗,某種急欲逃離,永遠不要見到那個男人的意念瞬間變得輕薄易碎。
滿心哀思被揚得漫天飛舞,碎花屑似的悠悠飄墜在她蒼白的臉上、身上;像無數的星光那樣輕,輕得讓人不敢碰觸,輕得好像可以連同將她的生命一起帶走……
除非中咒之人相互用血來解咒,否則是必死無疑了……
這句話什麼意思?誰來告訴她?
是真?是假?答案在蒙捨國?
清澈的眼珠子被淒楚和激動所填滿,瞬間洶湧得像大海澎湃的波濤。
淡淡的刺痛紮在她脆弱而堅強的內臟,她咬緊牙,唯有絞得白的指關節洩露了她內心的顫抖……
這一切,全被黑暗吞噬。
地窖,外面的聲音減小,寧靜的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酒香……
石板磚之上。
兩人的腳步又輕輕地移開。
「我是真不明白大王怎麼想了。既然要大哥你親自出陣來保護,為什麼又不光明正大安排大哥護送詠唱公主,反而讓那個左多納……」
「好了,大王既然這樣安排自有考慮!酉時已到,估計公主隊伍馬上就要到此……」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告將軍,公主已到林外。」
「走!」
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屋子裡恢復一室的清淨。
她緩緩地走出地窖,黑暗中,哀傷佈滿了她蒼白的臉頰。
黑暗,幽冷,空氣寂靜得好像誰也不曾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