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14 出逃
    八月初八。

    晴。

    窗戶微開,輕風柔柔吹動藍倪的梢,一襲白衣被淡淡陽光照耀得溫柔如水,流瀉出道道金光。雙瞳烏黑明亮,輕探身子,她小心地觀察了一下窗外的動靜,凝望對面園子的紅牆,眼底滿是堅定和毅然。

    連日來,侍女們已習慣了倪妃的奇怪習性,習慣了倪妃一個人呆在屋子裡一整天,也習慣了倪妃對著滿池荷色凝神呆立……

    有時候,侍女們覺得倪妃如一抹孤獨的幽靈,沒有人能抓住她的神思,她的大眼空洞又淡然,疏離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

    自從大殿之上,倪妃公然挑釁了王的威嚴之後,那空前絕後的「一巴掌」如永恆之光永遠刻在了大家心間。

    王盛怒!

    但是,王卻沒有處死她,反而讓她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妃子!

    這樣一個大膽又奇怪的倪妃娘娘,如邪魅一般神秘,誰敢輕易靠近?

    沒人現藍倪如浩瀚海面般的水眸裡隱藏著怎樣的憂傷,也沒人現當無人之時,她透明的晶瞳中閃爍著怎樣的堅定。

    她觀察了很久——

    一直在等機會。

    陽光流瀉。

    如萬丈金絲。

    寂靜的午後,無疑,是個絕好的機會!

    一個嬌小的身影,白襟飄然,在侍女們睡意怏然的目光中,翩翩走向荷塘的方向……

    滿園寂靜,除了枝頭尖銳的蟬鳴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兩名侍女懶洋洋地睨視了一眼荷塘的方向,靠在拱形的門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花園僻靜的角落裡盛開著米色的桂花。

    一抹白色的身影靈巧地一晃,便隱身於樹稍之上。藍倪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樹旁鋪著金黃色琉璃瓦的紅牆,以敏捷的姿勢攀越了過去……

    輕巧地攀越,小心地行走,就如無數次在林子裡的大樹上攀索一般。

    大樹旁邊棕黃色的木房頂是她無數個夜晚看星星的地方……

    ……

    輕輕躍下,腳底有點麻,揉揉差點扭壞的腳踝,藍倪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出來了!

    觀察了數日找準了最佳地點、最佳時機,她——終於逃出來了!

    這次,必定是次真正的成功。

    紅色宮牆之外竟然是一條深幽的小巷。

    寂靜的巷子。

    無聲的白色人影。

    纖細而嬌柔,被火熱的陽光直直罩住,晶瑩的汗珠沿著額頭流入了眉心,空氣中噴薄著炙熱,最後一絲風也被寂靜所鎮住了。

    汗濕的絲糾結在臉上,手指潔白而優雅,她飛快地撂開它。

    來不及多做半分停頓,藍倪抓起裙擺便匆匆朝巷子的出口奔去。

    ……

    傍晚時分。

    月缺如殘,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與即落的夕陽一同呈在天空。

    馬蹄飛踐,小徑上塵土飛揚。

    林子越來越密,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樹葉清香,落日的餘輝斑斑駁駁,斜映在馬背上俊挺的男人身上。

    黑色的馬,皮毛黑得亮。

    黑色的人。

    全身黑色裝束,挺得筆直的脊樑散出凜冽的氣息,劍眉斜飛入鬢,眉頭微微蹙起,刻意忽視掉「怦怦」有力的心跳,他結實的手臂一沉,被韁繩拉住的馬兒便減緩了腳步,而緊隨其後的馬匹也高抬著蹄子停了下來。

    「王,前面再過兩里就要出林子了,我們必須把馬停在這裡。」

    說話的正是巴都,他邊說邊飛身下馬,仰著頭對他們冷峻無比的王請示。

    利落地一翻身,眨眼間,殤烈修長的身軀已置於馬旁。

    巴都連忙上前,拍拍馬兒,熟練地將韁繩繫在一旁的樹上。

    落日灑下點點餘輝。

    林子映成了金色,瀰漫著葉香的空氣變得有點涼薄。

    「前面就是茶溪鎮?」殤烈優雅地抖了抖黑衣的袖口,沉聲問。

    巴都指了指前方,道:「稟王,沿著林子外的小路半個時辰內便可到達茶溪鎮。」

    茶溪鎮。

    蒙捨與北詔二國交界之地,而小鎮背後的山林也與離刖夙國山脈連成一片。

    封烈點點頭,表情冷凝:「巴都,你確定蒙捨國公主會在酉時抵達此處?」

    「屬下確定!據說酉時乃初八最好的吉時,所以惡君特別安排蒙捨國公主在此時進入北詔境內。」

    「好!我們前去探探!」

    聲音一落,殤烈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塊薄薄的人皮面具。

    大手一抹。

    當他再轉過身時,赫然已換了一個人——眉毛一樣英挺,眉心卻多了一道深刻的褶皺,臉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寬厚的嘴角……

    江湖的氣息。

    一個充滿江湖氣息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林間。

    此番,他不惜親自喬裝上陣,除了巴都並未多帶隨從,只是在刖夙離此地最近的茶溪鎮悄然安排了百餘精兵,以備不時之需。上次被暗算的屈辱一直烙在心間,他目前最想親自查明此事,究竟誰才是幕後真正的主使?唯有確定目標,才方便做更周詳的應對之策!

    那麼,暗箭傷人者,是惡君閣昱還是邪君楚弈?

    還是其二人共同的陰謀——先滅刖夙再滅銀冥……

    冷凝深黑的眸子,如冰刀。

    駭人。

    殤烈握緊了腰間的劍。

    「走!」他的聲音冷硬帶著一容反駁的倔傲。

    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飛快地閃身,往茶溪鎮方向奔去。

    ……

    八月初八,仲夏的傍晚。

    明月半圓,灑下淡淡清輝,天邊吹來輕風。

    雪白的衣裳在小徑中閃過,空氣中飄過一陣若有若無的荷香。

    一個嬌小的人兒步子蹣跚地走過石板小路,彷彿剛跨過千山萬水,她的背影看起來異常疲憊……

    ……

    狹窄的石板路。

    兩排整齊的隊伍,前面有四騎,馬背上的錦衣護衛挺直著腰背,一手握住腰間的配刀,一手抓緊馬鞍。銳利的目光謹慎地掃過石板路兩旁,四周班駁的樹影中灑過落日朦朧的清輝。

    幾十雙黑色的靴底一齊踏過青色的石板。石板反著幽光,有點孤寂,清冷。

    靴子踏上石板的聲音,在路旁的灌木叢中迴盪。

    一個接著一個。

    他們統一的藏青色服裝,服裝上繡著暗紅的蒼鷹,被如血一般殷紅的晚霞映得增添了幾分詭異。

    一台火紅的花轎置身於隊伍正中間,格外引人注目。轎頂墜著金色的流蘇,隨著花轎的震動上下起伏,流蘇珠玉出如風鈴般的翠響,為迴盪著腳步聲的空氣平添了一份清雅。

    天際半月緩緩挪動纖美的身姿,美麗的星辰閃爍著相伴左右。

    石板路上的腳步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急促。

    紅色繡著金色鳳凰的轎簾因風而輕輕掀開,轎中露出一雙做工精美的紅緞鞋,鞋面上繡著兩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的翅膀是金色,在夕陽裡折射出妖冶的光芒。

    紅鞋的主人動了動,一隻晶瑩的素手掀起轎簾,隱約可見到一抹嬌美艷麗的容顏。

    空氣中的燥熱逐漸下降,袖口掠過薄薄的清風。

    「現在什麼時辰了?」從轎子中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轎旁跟隨著一棗紅色的駿馬,馬上男子聞言望了望天色,答道:「請公主放心,我們一定能在酉時準時趕到茶溪鎮!」

    「哦……」

    女子喃喃應聲,聽似心不在焉,她輕輕鬆開手指,簾子將轎中的嬌美容顏重新遮掩住。

    ……

    茶溪鎮外一里之地。

    有蟲兒低唱,細風送爽。

    幾座廢棄的小屋,在林間連成一片,交錯的蜘蛛網斜掛在門柱之間。

    藍倪找來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掃開班駁的網絲,撂起裙擺跨入門去。

    屋內佈置整潔,桌面上布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算來主人大約搬離個月有餘。

    幽幽歎出一口氣,白色的身影在屋內晃動。

    林子裡天色漸暗,蛐蛐的低鳴在叢中響起,屋裡的人兒站到窗前,瞧了瞧天色不禁輕蹙起眉頭。她一路逃離至此,彷彿歷經了千山萬水,雙腿疼痛地麻……

    蒙捨國,離這究竟還有多遠?

    她不知道,一路打聽,得知前面乃蒙捨國與北詔國交界之地——茶溪鎮,也是最靠近刖夙國的地帶。

    她不敢貿然前去,或許該先避過風頭再做打算……

    山脈連成一片,崎嶇深幽。奔走於熟悉的林間,聞著熟悉的樹葉花香,藍倪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塌實,一看到前面有空屋,她便毫不猶豫地踏足而進。

    無論如何——

    她是逃出來了。

    離開了刖夙的王宮,離開了那個想囚禁她的男人,她要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小臉上泛著冷冷的白光,她垂眸暗思……神秘人不是特意送信給自己了嗎?自己錯過了「星回節」的機遇,那麼神秘送信人是否一直都有在暗中觀測自己的動靜?究竟誰是送信人?

    事情真的像一團迷霧,藍倪一邊掃開屋內的蜘蛛網,一邊思索。在看到信的第一時間內,閃過腦海的念頭是——送信人是否就是一直給她和雪婆婆送物品的人?她們住在隱秘的山林之間,除了與樹木、小動物做朋友,還有什麼人會注意到她們?

    莫非……

    她的小手停住了。

    莫非……

    曾經當她是邪女的家人其實並非真正拋棄自己?一股希望如同細長的溪水,緩慢而輕柔地流過她的心間……

    她不敢去抓,怕抓不住。

    不敢去想,怕只是自己的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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