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星回節。
「星回節」是四詔共同的盛大節日。
據說漢代裨將郭世宗掃蕩南疆時,攻入葉榆部落,殺死了曼阿那酋長,見到酋長的妻子美艷動人,就起了歹念,要收她為偏房。
曼阿那酋長的妻子借口必須先焚燬前夫的衣物,才不會被他的鬼魂糾纏,誰料她乘點然火燒物之際,縱身跳入熊熊烈焰中,追隨酋長而去。
後人為了紀念她,把她殉難的日子定為「星回節」。
在這一天,人們紛紛舉火焚香,來紀念這位貞烈的婦人,這是一個悲壯而嚴肅的節日,「四詔」人民都十分重視。
蒙捨國現任君王閣昱在「星回節」這日,盛情邀請其他三詔君王在松明樓一聚。
「松明樓」位處大和城(今雲南大理),是當初曼阿那之妻投火自焚的地方,四詔之王在這日齊聚以示紀念,似乎合情合理。殤烈、楚弈、銀冀三王個個乃人中之龍,他們簡帶侍從,就算懷著一絲擔憂或期盼僥倖的心理來到大和城,仍表現得英勇無畏。
松明樓上,四位年輕詔王一起暢談治國安邦、聯絡友誼的話題,氣氛看似熱烈融洽,卻字字珠璣笑裡藏刀。
酒酣耳熱,夜幕也悄悄降臨,殤烈與三詔之王辭別後便策馬回都。
天空一輪明月,清輝映在林間。
急促的馬蹄聲,驚醒枝頭沉睡的鳥兒。
殺氣,瀰漫在籐蔓之間,不知從哪竄出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劍。
寒光點點在月下若隱若現,侍衛立刻就近護駕。
刀光。
劍影。
夜間清冷的空氣中瀰漫著血的味道,殤烈本技藝精湛,樣樣兵器精通英勇無匹,無奈這日酒酣未定,尤其是黑衣人有備而來,以致一陣混戰之後,他的侍衛先後倒下。
見勢頭不對,殤烈翻身策馬疾馳,朝自己的領土狂奔而逃。
「嗖——」
一枝冷箭從背後刺入,肩頭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是火熱,麻……糟糕!他暗叫一聲,箭上有毒!
該死的,想致他於死地?
使勁一夾馬腹,他用足了全身的氣力抓緊韁繩,一路朝刖夙國疾馳而去。
……
輕柔的指尖,芬芳的女子香,空氣中也飄溢著淡淡的花香。
殤烈在疼痛中悠然醒轉,眼皮很重,費力地睜開一條線,看到一抹朦朧的纖細白影,頸子細長而優雅,烏黑的絲垂在腰間,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擺動,好一副動人的仕女圖。
「呃……」
聽到動靜,女子突然轉過身,白衣靈動,似乎沾染了林間的涼氣,看起來有種冰冰涼涼的味道。又似冬日的花香,又似春夜的飛雪,一掃夏日的悶熱。
那一瞬間,殤烈的黑眸完全睜開,一眨不眨地審視著她的小臉,很快,他深幽的瞳眸不禁掠過失望之光。
她的臉蛋真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只有一雙大眼睛還算感覺有些動人,而身子柔美則柔美,卻少了點女人的味道……
很快,他又吃驚地現這小女子明眸大眼中的漠然。她無視於他審視的目光,面無表情地端起一個木盆,逕直走了過來。
步子很輕,讓人感覺她踩在如棉絮般輕盈的雲彩之上,她來到床前,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很輕:「毒已經清出來了。」
他抬起眼,這才注意到正在隱隱作痛的傷口,那裡似乎才剛剛被人清理過,尚未來得及包紮。
此時,寬厚的肩頭展露著結實有力的肌肉,肩胛骨下側一個正不斷冒出血水的窟窿,殷紅的血跡隨之流下,看來觸目驚心。
「你別動。」她的聲音也很輕,說話時面容很平靜,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拿起小布,輕輕沾濕,她看了他一眼,其實心中不由地佩服這男子的堅毅,那麼深的傷口又染上劇毒,他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醒了……
再看他衣著打扮,應該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總之,她應該快點送他走。
「嗤……」傷口被白布壓下後的聲音,殤烈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該死的,還真有點痛。
「這是什麼鬼東西?」
空氣中瀰漫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是止血消毒水。」她的目光落在那冒著白氣的傷口,語氣依然平淡如水,「是獸醫用來給動物清理傷口的。」
墨黑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不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是因為這個女子所說的話,他堂堂殤都之王,竟然被人當做動物醫治,真是該死!
「說了別動!」
這次,她的口氣多了點強迫的意味,烏黑的睫毛揚了揚,晶瑩的汗珠滾落到她的眉毛上。
晶亮的瞳眸清澈透明,毫不掩飾地映出他怒火上升的樣子。
白色的衣袖揮動,她熟練地為他包紮,幾滴鮮血如梅,印在她的袖口。
「可以了,你可以走了!」她端起盆子,立刻下了逐客令。
……
從來無人會無視於他的存在,也從來無人敢如此對他無禮!
大手一伸,他拽住了她的手臂,訝異於掌中的纖細柔軟,薄薄的衣料傳來她溫熱的體溫,他微微一怔,語氣不自覺地嚴厲:「這就趕我走了?」
被人趕!
這滋味真不好受!
雖然他原本一睜開眼就打算不耽擱時間,會馬上就走。
可是,被這個小女子如此淡漠地下逐客令,那滋味還真是寒冬裡的一盆涼水,不好受!
「你的馬在外面。」她欲掙開他巨掌的鉗制,豈料殤烈即使受傷力氣仍大得很,幾番掙扎之後,胳膊真牢牢地被他掌握著。
「這是哪裡?」殤烈盯著她問。
「北詔與刖夙交界之地。」她的視線盯著自己被緊握的手臂。
「你的名字!」
「啊?」
「你的名字叫什麼?」他的口吻隱含著一股天然的霸氣。
「你該走了。」她的手已不堪重負,木盆在半空中微微垂下。
男人些許蒼白的臉龐,高大的身軀即使半躺著仍散著不可忽視的魄力。
忍不住心驚,這個男人的氣勢太過凌厲。她輕輕扯了扯唇,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救了他?
……
我是誰?
我的名字叫什麼?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對於你來說,我只是個陌生人,不需要記住,不需要問何去何從的陌生人……
……
然而,當半日後,他霸道地,如狂風捲過般地用他粗壯地胳膊拽起她的時候,一絲驚懼閃過清澈的眼底。
「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放開我!」
「藍倪,跟本王回刖夙國,讓本王報答你!」
「我不要你的報答。」早料想他身份尊貴,哪知他竟是刖夙國之王!
可是,無論他是誰,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個被下了詛咒的女人,除非必要,她不會跟隨任何人離開這裡的。
她靜靜地看著他,習慣性的語氣輕淡得如同十月的湖水,平靜無波。
「本王要!本王絕對不會欠一個女人人情。」
他堅定地說道,宛若霸王的宣言。
馬蹄的聲音,在林間響起,然後又消失……
一陣風從窗口吹來。
飄進了林子樹木的清香,鮮花的味道。
桌面上被細心搜集而來的嬌嫩花瓣輕薄易碎,被揚得漫天飛舞,花瓣屑悠悠飄墜於地上。
木屋裡很安靜,沒有人。
風也是那樣輕,輕得好像不曾存在過,輕得好像木屋裡住的白衣女子也從來不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