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傾天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贏得更深哭一場(一)
    一陣僵冷麻木中,我伸出手指,狠狠塞進自己嘴裡,拚命努力制止自己呼叫出聲,不,不要,不要是那樣---

    手心下,賀蘭悠的身體如此僵硬冰冷,若不是我依舊感受到他微弱的脈搏,我幾乎以為他已死去。

    「我去打聽了江湖上的消息,又遠赴崑崙,用了許多辦法探聽了一點紫冥教內情形,然後我便知道了我該如何去以最殘忍的方式去報復,於是我去求燕王,我對他說出了所有秘密,我求他幫我,在賀蘭悠長成後,全力扶持他和賀蘭秀川做對,燕王問我,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我說,我將來會報答他,而且賀蘭悠從小不凡,你若能在他微薄之時幫助他,他總有回報你的那一天。」

    「然後我將歷代教主都隨身攜帶的神影護衛圖留在燕王府,請燕王將來在合適的機會將這個透露給賀蘭悠知道,他一定會尋機來取,我要看到他父子相弒,就必須先令賀蘭悠長成,壯大,直至與賀蘭秀川勢均力敵,然後,就會很精彩很精彩」

    賀蘭笑川目光陰鷙,嘴角的笑紋陰惻惻,言語間恨意森森,我怔怔的聽著這一段不為人知的武林公案,亦覺得寒意從心底湧起不可斷絕,跪在賀蘭悠身邊,我幾乎已經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用力扶住他不住顫抖的身子。

    而賀蘭秀川臉色死白,幾次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有開口。

    「請托燕王后,我離開燕王府,著意去尋找那個老人,想討回我的指訣,重新練回武功,結果當我遇見他時,他恰逢受傷後中了風寒,我見他性命危殆,便照顧了他幾天,結果無意中現這老人學究天人,竟是百年難遇的奇人,我便下定主意,要拜他為師,他醒來後,我再三求懇,他先是不肯,後來我在院中長跪一夜,次日晨,他喚我進門,坐在榻上,看了看我,道:你目有潛光,心懷異志,本非我道中人,奈何有此一緣,天命違者不祥你若拜我為師,便得忘卻前生恩怨,你肯不肯?」

    「我當時心中驚震,但想也不想便應了,他注目我良久,歎息一聲,道:『就知道不該欠人的天意避也無用』便收了我做弟子,給我取名叫遠真。」

    「他問我要學什麼,我說學異術易容輕功,我知道這老人智慧若深海,對他說謊是沒用的,便承認自己確有仇家,但並不希冀報仇,只求自保而已,老人並不言語,只教了我要學的。」

    「我害怕老人洞若明燭的目光,害怕他認出我是當年那個終南山偶遇之人,藝成後很少留在他身邊,何況我有我的事要做,我以採藥為名,縷縷遊蕩在崑崙附近,日日觀察著那對父子,那時,她已逝世,我想,蓮衣,上天真是厚待你,你竟沒能活著,等到我--——同時,我和左護法軒轅無通上了消息。」

    賀蘭悠再次震了震,我俯,伸手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很快在軒轅無面前證實了我的身份,當然,沒全說實話,他本就是我的忠實臣子,為了怕他嘴不嚴實壞了我的計劃,我要他立誓,在賀蘭悠二十五歲之前,不要告訴他我還活著。」

    「通過軒轅無,我將賀蘭秀川因篡位而致未能掌握的紫冥教的最高機密,慢慢透露給了賀蘭悠,鷲騎,拈花指訣修煉不當的破綻,鷲騎以崑崙絕崖上千蜂洞內寶椆花餵養最佳,那需要身形瘦小善於攀爬的種族,如都掌蠻人,才能採摘最後,我指示軒轅無潛入這間密室,將教主密室裡的凝定神功第八層的法決,提前給了賀蘭悠。」

    「軒轅無也知道教主密室內有霸道功法之事,他起初有些疑問,我騙他說,賀蘭悠根骨不凡,自小我曾給他伐筋洗髓,定可無虞,他若不早日練成神功,如何在賀蘭秀川手下有自保之力?軒轅無向來對我深信不疑,因此便將法決交給了賀蘭悠。」

    我心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原來我那日的預感竟是真的,賀蘭悠,賀蘭悠----

    「我給他法決時,算過時間,以賀蘭悠的資質,定可練成,但過於冒進的結果,便是遲早要承受散功的反噬,以我對賀蘭悠功力的推算和對凝定神功的瞭解,今年三月,賀蘭悠定有散功期,此時必須靜養閉關,再不能有任何行功之舉。」

    「軒轅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獻計賀蘭悠,假稱賀蘭笑川未死,出現在大漠,賀蘭秀川聽見這消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他果然破了紫冥教主不下崑崙山之誓,趕去大漠,現被騙,他殺了軒轅無,真好,省得我滅口,而軒轅無臨死前,交給賀蘭悠所謂的『賀蘭秀川弒兄』證物,其實那證物,是我偽造的。」

    「他死後,賀蘭悠齊集勢力,反擊賀蘭秀川,將他趕下教主位,眼見他一步步向著我安排的方向走,我真是痛快絕倫。」

    「後來,燕王攻下京城後,我在應天黔國公府,遇見熙兒,其實我很早就已經找到他,我甚至通過他養母,交了副當年我帶著的他母親的小像給他,並留下了武功心法給他研習,但是同樣為了保密,我沒和他相認,也沒敢給他太高深的武功,直到那天相遇,我覺得時機已成熟,我告訴了他他的身世。」

    「後來」他突然轉向我,笑笑,「我一向重諾,無論什麼樣的誓言,我都會去努力實現,所以,我應燕王的要求,設計騙來了方家後代,楊熙營中專訓出的善於追蹤隱匿的部下,查出了方家上下藏身之地,我們父子,還了燕王的情。」

    我目光轉向楊熙,想起黔國公府那次見他時他的蒼白神情,想起謹身殿校場演練之後他離開時的欲言又止,對他緩緩現出一個了然嘲諷的冷笑,他滿面羞愧轉開頭,不敢接我的目光。

    「然後便是今天了,我等了很多很多年的今天,我苦心孤詣隱忍多年,步步為營時時設局,多少日子被仇恨咬嚙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無數次深夜裡醒得目光炯炯思量計謀和下一步計劃,就是為了今天。」

    「在今天,你,」他微笑一指賀蘭秀川,「你一聽說那賤人留下書信給你,你便不顧生死的奔來了。」

    「在今天,你,」他再微笑一指賀蘭悠,「你滿心誠意的給你的假爹祭祀,卻被親爹伏擊,恰正值你莫名散功,你拚死反擊,凝定神功第八層全力拚命,誰人可擋?然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來,笑得摀住肚子,笑得眼淚飛迸,「真好笑,真好笑,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我真開心,我真快活」

    一段無人得知的江湖秘聞,一段武林君王家族的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一段漫長延續至二十載的血淚斑斑的詭譎風雲,結束在他狀似瘋癲的笑聲中。

    沒有人再能說話,只有他無限淒厲恐怖的笑聲在室中迴響,撞擊在牆上,再陰森飛竄在密室裡,帶著血,帶著淚,帶著利矢,帶著陰風。

    人人,中箭受傷。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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