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
此時正亂成一團。
幾乎所有住有人的宮室,都於一夜間爆怪疾。
嘔吐腹瀉,頭昏口渴,心跳加快,手足抽搐。
太醫們被焦急的宮人們扯著滿頭大汗東奔西跑,疲於奔命,在各宮之間鼠竄,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密集慌亂的腳步聲響在雨夜的宮道之間,咚咚之聲宛如地獄催命的擂鼓。
其實不過是看來可怕而已。
這傷神散不過是喜好惡作劇的揚惡偶一為之的玩意,以貫眾,千層塔,及己等藥草,混合幾樣其餘藥物煉製而成,專用來懲治那些罪不至死卻又需要教訓的人,我對於煉丹製藥向來無甚興趣,不求甚解,我只管記得用就好了。
可惜,在去擷英殿的路上,我得到回報,父親沒喝下摻有藥丸的茶,事實上,今晚,我自坤寧宮離開後,父親便不曾進食飲用。
我接報後冷冷一笑。
無妨。
自有它法懲之。
遠遠看見擷英殿外,負責護駕和宮禁守衛的上十二衛侍衛親軍兵甲不卸,嚴陣以待,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最外面一層,還是端槍平舉,蓄勢待的火槍隊。
做了壞事的人總是心虛的,這般鐵桶似的圍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父親不僅調來了禁衛親軍,只怕也已經乘夜派人至宮城外調兵。
棄善作為四大弟子之,自非等閒,看見我的火花令後,他立即召集了全部在京暗衛,一部分跟來皇宮,一部分留在宮外和城門處接應,還有一部分,立即趕往各位掌兵的將軍駐守之處,堵截皇宮出來的任何傳令者。
他的命令是,凡是從宮中出來的,便是只蒼蠅,也得給我攔下!
一路疾馳,他自然將這番安排告訴了我,我淡淡聽了,道:「其實只需去朱能處便成了。」
他愕然。
我道:「你不瞭解皇帝這個職司,所謂凜凜惕惕如履薄冰當如是也,這乘夜調兵入宮勤王的事,哪個皇帝也輕易不敢為,一不小心,被勤的就變成被篡的了,你別看燕王將領眾多,可我敢擔保,他不敢召朱高煦,不敢召丘福梁明,他勉強能相信的,只有性情憨直忠義的朱能而已。」
黯然一歎,我道:「我現在還不想思考事後我怎生逃生的問題,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他已經殺了方崎姐弟」
棄善道:「我們現得及時,他未必來得及,我們已經派人潛入天牢,卻沒現她們,我懷疑,方崎姐弟是被帶進宮了。」
我點點頭,道:「但願如此。」腳步加快,轉眼已到擷英殿。
我懶得遮掩身形和腳步,直奔正殿方向,身形初初亮在人群眼前時,棄善立即就手入懷,不待他們挽弓搭箭施展火弩火槍,吭也不吭,掏出山莊重金購得的,不畏雨水的火器震天雷,撒手便往人堆裡一扔!
轟!
巨大的爆炸聲伴隨著升騰的黑色煙柱,在人群中央炸開,炸出一片長聲哀號,炸出無數斷肢殘臂,炸出肉末飛濺,炸出血色淋漓。
天空變成了黑紅二色,黑色是煙雲,紅色是血液。
無數人為氣浪擊飛出去,鮮血滿身的打滾,在地上拖出長達數丈的血痕,瞬間又被大雨沖沒。
煙霧升騰,慘呼不斷,紅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硝煙交織成濃重的煙幕,煙幕裡,無數人影狂呼著栽倒,滿地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四散分飛,恐怖的砸落在倖存的親軍侍衛臉上,頓時又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棄善極善把握時機的衝進,身形黑煙般一轉,剩餘的火槍全部被他用強大的指力捏成了燒火棍,他橫棍一掄,一個尚自沒反應過來生了什麼,只知道呆呆看著自己的最新燒火棍的禁軍侍衛,立即牙齒亂崩的被掄飛了出去,砸倒他身後一堆人。
棄善已衝入人群中。
我雙袖一展,自黑色煙雲裡,鬼魅般升起。
自翻騰掙扎慌亂四散的人群上空,飛過。
突如其來的火雷,炸懵了大多數猝不及防的士兵,但仍有部分處於外圍未受傷損的侍衛,勉強保持了鎮靜,迅在一名頭領的指揮下,結隊成形,眼見距離過近,火槍弩箭都已無法對我起作用,便齊齊拔出刀劍,寒光閃耀成一片冰晶光幕,遮擋住通往擷英殿的道路。
我冷笑。
只一閃,便穿越了被撕了一個大裂口,死傷慘重的侍衛,降落在他們頭頂,長笑聲裡,雙腿連踢,瞬間數十侍衛無聲仰倒,頭顱血流汩汩。
裹著黑雲,披著血雨,瞬息再次撲近內圍,衣袖一捲,又一批衝上的侍衛嚎叫著被摔跌出去。
落地呻吟,再也爬不起身。
我已趁著那一卷之勢,衝進正門。
第一進殿前,彎弓舉槍以待的錦衣衛,雨幕中目光灼亮。
似是沒想到我這麼快衝進來,也似是被那爆炸聲所驚,他們面色慘白,怔了怔才由一領頭人叱喝道:「陛下有令,進殿者殺無赦!放!」
一句話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
可以,拉近很多距離。
等他說完,我已衝到隊列之前。
對著那個看來臉熟,曾經和我一同守衛北平,與我一同在城牆上徹夜不眠,一同搬運鹿砦沙袋的頭領,一笑。
然後,振衣而起。
漫天狂雨如鞭子般抽打在臉上,微微噙一抹冷笑,嗆一聲,精光耀目,寒意突生,滿天雪色劍華罩落,叮噹連響如爆竹聲聲,冷電似的光華繞地一匝,衝在最前面的侍衛,皆被我毀傷關節,慘呼栽出。
收劍,毫無表情,我踩過一地血跡,衝進二門。
這回一進門,箭雨如蝗災,鋪天蓋地而來。
我一縮身,憑空矮上半截。
大多箭矢落空,其餘的被我飛劍一匝,一一彈開。
奪奪奪奪之聲連響,箭矢反射入人群,又一陣血花飛濺。
我腳步一蹬,再次飛撲入人群。
這回想必是上十二衛中的最精英隊伍,箭矢落空便拔刀霍霍,有幾個還是高手,雖然棄善和跟過來的暗衛很快解決了第一進門的後顧之憂,趕來助陣,但我還是陷入了纏戰中。
人潮喧湧,如層浪迭波,前仆後繼,而我手劈劍指,照日現隱之間,奪目的光芒人勾魂之鐮,瞬間收割生靈。
一條血線於人群最密集處翻湧,不斷擴大。
我不斷的揮劍,劍起,劍落,劍拍,劍橫,漸漸不知道自己揮出多少劍,也不知道浴血的渾身,是別人的,還是我自己的血。
嘶!
雨聲爆炸聲人聲嘈雜裡,隱約極低的一聲。
我看也不看,反手便一把抓住了那暗襲之物,施力一扯。
竟然沒動。
暗暗詫異對方臂力了得,我回頭,便見偷襲我的是一著麒麟服的中等身材男子,廣額顙頰,細目疏眉,身軀卻極為粗壯,正咬牙蹙眉,死力奪槍,槍上紅纓陣陣顫動,槍柄在我手中依然穩若泰山。
輕蔑一笑,我道:「也算個好手,打的好算盤!不過,遇上我,是你倒霉!」
冷笑聲裡,我突地放手。
對方正全力使勁,冷不防我撤力,力道用在空處,立時把不穩長槍落地,自己也被回力撞擊得踉蹌後退。
我卻不給他喘息的時間。
閃電似一退立進,靴尖一勾,挑起長槍,騰空飛身一踢。槍如飛劍流光激射,瞬時將那將領生生穿透,餘力未消,又穿破他身後趕來救援的兩名侍衛的胸膛,糖葫蘆似的釘在地下!
人群一驚,一亂,再一湧。
我心中煩躁,抬眼看看黑沉沉的第三進殿內,父親就在那裡,殿堂最深處,此時,他在目光灼灼的,等待我的死亡麼?
沒有時間耽擱了。
長叱一聲。
半空中我騰身而起,真氣一湧,照日短劍光芒暴漲,帶出長長的耀目白光,我清叱,毫無花哨的「力劈華山」!全力劈落!
一劍劈下,如天降閃電,劃裂長空。
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突然無聲裂開一條縫。
那縫越來越大,不斷擴展,望去若地面張開了森森大口,黑洞般的欲吞噬生命。
裂口兩側的侍衛,無聲無息的倒下,每具屍體都倒成兩個半人,連呼喊的時間都沒有。
鮮血靜靜的蔓延開來,匯流成溪。
我立於血泊中央,微微喘息。
環顧一地死屍,環顧這因我而造成的修羅地獄,環顧這令人作嘔血腥殺戮,我有一刻的疲憊萬分。
連番衝殺,全力施為,我不是神,我已真力將竭,精神意志,也將至崩潰邊緣。
我的手指,已經開始不能控制的顫抖。
突然很想躺倒,躺在這血水雨水橫流的地面上,永遠永遠的躺下去。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暗衛猶自在浴血廝殺。
京城的山莊勢力,過了今夜,便消失無存。
我不能在作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後,再半途而廢。
然而我的真力,在全力施為這一劍後,竟有枯竭之勢,一時手臂酸軟得似乎都不能抬起。
我還能不能一鼓作氣,直入殿中,擒賊擒王?
劍氣刀光,不容人分神遲緩,轉瞬間又捲土重來,兜頭潑下。
咬咬牙,滑步一錯,劍聲鏗然。
我一劍撥開長刀,反手刺入對方胸膛,拔出,雨幕中血珠子色澤鮮明,滴溜溜滾動中,劍光再閃,已遞向另一持刀人的心口。
突然手腕一麻。
真力未繼,只差毫釐,我的劍尖竟然無法向前,分寸也挪動不得。
而對方的長刀,已呼嘯著橫砸到我頰側。
離我最近的棄善,尚在三丈之外。
「嘶」
極輕的一聲,有如潛伏在暗夜雨林中的毒蛇,悄悄的對路人吐出細紅的長舌。
那持刀的禁軍侍衛,突然血肉橫飛的倒栽了出去。
最後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珠飛了出來,立刻被雨水沖刷得蒼白,滾落,被他的同伴毫無知覺的踩在腳下。
震耳的喊殺和刀劍相交聲裡,竟似聽見彷彿魚膘破裂的極輕微的「咯吱」一聲。
我怔怔看著他倒地,臉上兩個深深血洞。
再怔怔抬頭,擷英殿第二進殿頂上,微笑高坐的銀衣人,手勢溫柔如穿花,每一翻覆,便是一條人命。
死法千奇百怪,但都慘不忍睹。
他見我看他,微微凝神看了看我的臉色,眉頭一皺,衣袖一揮,突然做了個虛空手印。
我只覺得似有巨力湧來,在胸口處一撞再一收,鼻中嗅到奇異的香氣,旖旎而妖魅,香甜裡一分辛辣之氣,然後瞬間消散。
立時覺得胸中一暢頭腦一舒,連視線都似乎清明了許多。
心知這必然是賀蘭悠的手段了,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微微做了個道謝的示意,又擺了擺手,縱身再撲入戰團。
這些禁軍,傷在我手下,總比死在他手下,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好吧?
真元略有復原,我劍光再現再隱,出沒人群。
身後,棄善長鞭如蛇,辣手無情鬼魅般的穿梭人群,幾乎每一眨眼,便有一人倒下。
一面倒的血腥殺戮,令原本悍勇的禁衛終於開始裹足不前,一刻鐘後,人漸漸稀少,殘餘的實力已不足攔下我,我一抬頭,擷英殿最後一進,近在眼前。
深吸一口氣。
我對棄善一點頭,他疾疾打出一個手勢,隨即再不回頭,我們雙雙撲向內殿。
將身後暗衛們與禁衛的交兵聲響,遠遠拋下。
「匡當!」一聲,棄善人未到腳先到,一腳踹開殿門,沉重的殿門被他這一腳踹得直開到底,撞到牆壁上,轟然碎裂。
我輕煙般竄進去。
一聲呼叱,黑暗中刀光雪亮如白晝,兜頭劈下。
其勢沉雄,力道千鈞,離得尚遠,刀意竟已到了近前,絲絲割裂我衣襟,竟有不可抵擋之勢。
顯見是內家高手。
我不管不顧,頭一低,只管閉目飛竄。
耳側一涼,刀風已至,一縷烏悠悠飄落。
我咬牙,繼續不理,直撲向前。
耳聽得叮的一聲輕響,刀風忽止,棄善鑲鋼珠的長鞭,已纏住了那快刀。
一陣抵力吱吱聲響,碎裂之聲隨後響起,刀身激射的碎片,擊飛而起,擊穿殿頂,一絲微光從縫隙灑落。
我劍光一展,刷刷數劍,毀去殿內一切遮蔽視線的屏風。
屏風後,一人正倉皇走避,另一太監裝扮的人掩面欲向外奔出。
角落裡還有一人,步履輕捷,身法靈動,腳步一滑便到了我身邊,我已來不及辨認他是誰,側臉一讓他掌風,身形倒仰,已翻了出去。
那人卻沒有追過來。
我立定,看見那穿龍袍走避的人影,突然大喝。
「王妃已死,你納命來!」
那穿龍袍的人恍若未聞,猶自逃竄。
倒是那掩面奔逃的太監,突然震了震。
我一聲長笑,輕煙般滑退一步,正正退到那快要逃過我身側的太監身邊。
手一抬,照日劍輕輕擱在他頸上。
側頭,一笑。
我道:
「父王,你穿這一身,真是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