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總總的事情安排下來,已經過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一得空,我去逛了趟商場,在一個品牌珠寶廊裡,看中一款戒指,式樣很漂亮:玫瑰花枝環繞,托著一粒鑽石,燈光下璀璨耀眼,奪目生輝,名字也超贊,就叫夏日玫瑰。我很喜歡,而且我想蘇靜美肯定也一樣。
跟我來的幾個人看法差不多,卞秘書一類的老男人就算了,意見可以忽略,我想他們的眼光比我也高不到哪去。主要是兩位女同胞讚不絕口,而且話說得誇張有趣,說女人看到這樣浪漫的求婚戒指一定會感動,會哭得一塌糊塗,不會把自己嫁出去都沒可能。於是我下決心買了它。
促使我下決心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價格那個數字非常吉祥:九千九百九十九,天長地久,我喜歡。
不過後來付款的時候有點窘,好像是這店裡一什麼經理接待的我們,賊眉鼠目的,太他媽讓人討厭了。
我們一行六人,男人有四個:劉子衛,魏局,卞秘書和我,另外兩位女同志:市委辦公廳綜合處的宋慧喬——有著與一位韓國影星完全相同名字的MM,也就是昨天開會時我帶在後邊的記錄員,速寫超快的;還有一位年紀也不大,是這個,呃,劉子衛的二奶,真的,名字我都知道,跟我一個姓,叫沈艷。
這個沈艷,正是前晚上我們趕跑的那個,當時以為是小姐的,而事實上,她也確實是小姐——至少曾經是。
總而言之,莫名其妙。
昨天常委會後,人事調整終於有了定議,劉子衛得知消息,就跑我房裡哭上了,一老爺們,弄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悲悲慼戚的,搞得我很惱火。
老劉說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缺錢缺後台,當官這條道上原本沒指望,能混個溫飽就知足,沒想到還能有這麼一天,居然能上副廳,還能進市常委,他說他做夢都沒想到過。
我說你丫什麼意思,以前就跟你說過這情節,你是不是以為我在忽悠啊?把我當成什麼人啦?
劉子衛倒也不隱諱。他說以前真當在逗他玩,說自己在這條道上走了二十年,什麼人都見過:那些領導們,一有得罪人的工作盡往人家身上推,許這個那個願地利用你做事情,平時也是稱兄道弟親熱得不行,可是一到關鍵時刻,還是得看錢,要提級升職,沒錢什麼都是假的,還能找出一套一套的理由推搪你,然後下回再面不改色地接著忽悠。可是沒辦法,知道是這個情況也得上,還得陪笑臉,否則下回,連在他面前裝孫子的機會都沒了。
他說自己以為已經把這個圈子看透,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遇上我這麼一位領導,說話能算數,還真不要錢,他非得哭一哭不可。
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說劉哥,拍馬屁還能弄出潛台詞來,不簡單啊,讓你幹這政法委書記,就是押著你跟我合夥去得罪人,有意見直說吧,兄弟之間,不用這麼話裡有話,搞什麼兩面三刀。
劉子衛趕緊說他不是這意思,他是真感動,是特地來交心的。我說咱們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也算是共過患難,互相都挺瞭解,交心就不必了,你要有心,就記得把尾巴夾夾緊,辦什麼事屁股擦乾淨點,別讓人盯上了打黑槍就行。
他說那是那是,現在全漢江都在盯著你,你身邊的人肯定也得謹慎,一不小心讓人抓了把柄,那就成攻擊你的炮彈了,他拍著胸脯說一定爭氣,不能讓自己成為人家的突破口。
然後我就笑著問他那小姐的事情,劉子衛忸怩了半天後才說那是他馬子,不是什麼小姐,昨晚上也是給你們逼得沒辦法,又解釋不了,只能做做樣子打發她回去,人家後來哭得不行,還要尋死覓活,弄得都煩死了。
這說法讓我有點納悶起來,我說好啊劉哥,你還真包起情兒來啦?二奶還是三奶?你家大奶呢?她沒意見?還有你的收入怎麼能負擔?這情況可比找小姐嚴重啊,你丫該不是跑我這來投案自首的吧?
我的語氣讓老劉嚇得不輕,他趕緊擺手,老實交待情況。他說那個沈艷是他以前在碧海當副書記時候結下的,確實是位小姐,當時她有位外地姐妹給個爛仔摁著欺負,先奸後打,打過又奸,還把人那點積蓄給逼著掏摸出來拿走了,報案也沒個說法,因為爛仔是有來頭的,姐夫是公安局的副局長,局子裡給她們的說法就是男女戀愛不成,產生點經濟糾紛很常見,不屬於刑事案件,讓她們去法院起訴,打民事官司。她們一幫姐妹覺得不公道,於是湊了錢四處托人找關係,結果求到劉子衛門下。
老劉說沈艷人很不錯,挺講義氣,也認死理,後來因為這事被爛仔找人打過幾次,跟她一塊的姐妹都不敢鬧了,她就不答應,纏上劉子衛非得討個說法不可,天天堵他的門,一來二去,兩個人就這麼熟悉起來的。
我說這是一出楊三姐告狀的故事啊,合著這小姐還是位義烈女子?
老劉說那可不是嗎?比老爺們有骨氣。所以他也留意上了,當時幫了她一把,把那小子找來賠錢賠禮,小姐們也就心滿意足,不鬧了,再後來不知怎麼滴他就跟那沈艷好上了。
我聽得牙疼,什麼跟什麼啊。不過想想那些小姐們也是夠可憐,不懂法,又沒社會地位,沒人幫沒人管,跟人家斗能得到這結果應該算不錯的了。
「有必要成立一個小姐聯合工會啊,也能給她們維維權。」我發了一感慨,然後想起不對頭,「老劉你這行為算什麼?叫不叫趁火打劫?」
「那哪能呢,當時她也覺得我這人不錯,兩人就在一塊了,後來我落魄,她也一句話沒說,到現在有了三四年時間,真是有感情了。」劉子衛很尷尬地說,「再說我跟你嫂子,長期分居,如果不是因為孩子的事,早就離了婚。」
然後他還告訴我說他後來不在碧海干,怕沈艷給人報復,就讓她離開那裡,到省城找個事情做,他每個星期都上省裡,兩個人聚一聚,幾年來一直這樣,沈艷住那片兒的鄰居都以為他們是兩地分居的夫妻呢。
這下搞得我就有點窘,按說吧他這屬於二奶行為無疑,可是要指出他們錯在哪兒,可還真不太好說。再說了,老劉當時在碧海混得不錯,一傢伙給調到他們那高遠市掛起來,有職沒權,還是因為我而受到的牽連,那麼沈艷孤身一人跑來省城做事,導致兩人分開,也跟我有關係了。
於是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昨天那就是我們誤會了,沈艷現在沒事吧?
劉子衛說哭得很厲害,哄都哄不住。
我說那也是,可以理解,讓人傷心了嘛,那就這樣吧,我出面請她吃個飯,給她賠個不是行不?
劉子衛美得屁股冒煙,嘴裡說不用了不用了當不起,臉上卻一腦門的口是心非。
於是早上出去逛街,我就讓老劉把沈艷給接過來,先一塊吃個早餐,不過道歉的話沒講了,因為卞秘書他們在。劉子衛跟大家介紹沈艷說這是他老婆,當然,是二婚他也沒瞞——瞞也瞞不住,看得出來。
我跟小宋就說老劉有福氣啊,瞧小嫂子多漂亮,鮮花讓老牛啃啦。魏局又拉老劉,說吃東西得他請客,什麼好事他都占,又陞官成了正書記,進常委了,離高幹沒多遠了,今天他得一條龍服務,好好伺侯伺侯咱們,不然不算完。
這些話可把姑娘高興得,兩眼放光,笑得合不攏嘴,什麼悲傷都不見了。估計她也是從來沒在劉子衛同事面前露過臉,對自己的身份全無把握,平時自卑得不行,這一回,快樂都釋放出來,直接就把自己代入到准高幹夫人的角色裡啦。
不過看得出來,沈艷對魏局有種本能的害怕,跟她的出身應當有關係。還有,聽老劉說我真是他的頂頭上司——那個特年輕有為的市委書記,她還是難以接受,看我的眼光有點半信半疑,真有意思。
呃,順便提一句,我看沈艷,那是真有江湖味,說話什麼都能聽出來,不知道老魏他們怎麼想。再有一點,這姑娘性格確實挺直爽,認死理不轉彎,劉子衛說她的那個楊三姐的事兒應該沒多大水分,也能看出來。
嗯,其實每個人的身後,都有故事,只是在於我們有沒有發現。
吃過早餐,就去省城最大的商城逛了一圈,不過我們幾個人的樣子,確實莫名其妙。劉子衛跟沈艷摟摟抱抱的,樣子很親熱,可是老夫少妻,怎麼看怎麼不正經,邊上還站個魏局,穿身制服,警銜還不低,人家哪知道怎麼回事啊,估計一猜,就把我們猜成了腐敗集團,呵呵。
於是在我選定戒指,準備付款的時候,鬧了誤會。
主要是因為沈艷觸景生情,不停抱怨劉子衛沒給她送戒指,老劉只好面帶尷尬地在櫃檯前看來看去,裝模作樣地選上了,魏局小宋幾個也趕上去湊熱鬧,起著哄地擠兌他,搞得接待我的那經理以為還有一單大買賣要成交,對我很顯慇勤,關懷備至。
「您這發票怎麼開?」刷卡前,經理問我,「填多少合適?因為多出部分,稅款還是得您付,百分之四。」
「啊?」我說,「不是四個九嗎?」
「喔。不能多填,我明白。」於是經理刷了卡,讓我簽字,然後他開始填寫發票。
「那麼。」他一邊寫字一邊問我,「是填辦公用品呢?還是修理費?」
「啊?」我說,「我還剛買,修什麼?」
經理抬起頭來,納悶地問我,「您作公費列支,肯定得這麼開,寫戒指,能報嗎?」
我有點惱火。「你這麼能來事,幫我把錢出了好不好?」
經理肯定是覺得我這人太年輕,不會辦事,他用筆桿指了指那頭的劉子衛,徵詢地發了一問,「發票開了可就不好改——要不要請示一下你們領導?」
我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請示你媽!老子不是公費!」
櫃檯邊上幾個人連忙過來了,大家看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發火。
心情大惡劣,我指著那經理就訓,「叫你老闆來!送個戒指給老婆,你他媽囉嗦一地,什麼辦公用品修理費,存心要噁心人是吧?!」
魏局他們這才明白怎麼回事,七嘴八舌地都教訓起那經理來。
我也知道誤會怎麼出的,跟劉子衛這傢伙有關。他現在的形象,帶著公安摟小蜜,前有秘書開道,後有隨從跟班,典型一公僕德行,還特有派頭,人家以為是他在消費哪。而公僕用公款消費,天經地義,購買這種大宗物品,開發票時不考慮到報銷問題,那是真怕領導會生氣的。
(呃,說起公款報銷,年前看報道,陝西出了個極品,交通部門的,上至情人十幾萬一件的裘皮大衣,下至老婆女兒用的舒爽衛生巾,大到傢俱裝修,小到早餐八毛錢一個雞蛋,都能填進發票裡,讓國家給他買單,可以說是當今世上此道中的不二高手——高就高在夠膽色,什麼都敢報,當然,折也就折在這上面,畢竟離譜太遠了點,過猶不及啊。)
經理這才知道原來咱這公僕跟班還真不是在用公款消費,大為驚奇,趕緊疊聲道歉。
可是我很惱火啊,別的地方誤會都算了,他這霉頭觸的,直接到我底線——本來心裡就忐忑著哪。
「媽的,壞我好事是吧?」我忿忿地罵,「要是老子求不到婚,老婆不肯嫁給我,我要打上光棍,賠得起嗎你?」
「對不起對不起。」經理非常惶恐,「我看您不講價不要折扣,還以為您就是公款呢,是我沒長眼,對不起啊!」
「這樣吧。」他陪著笑臉說,「我們這款夏日玫瑰剛上市,本來沒折的,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可以特別給您個九五折,劃過帳了也沒問題,我們返回現金,我來算算看,九千四百……」
我一腳把凳子踢飛。
「不買啦!退錢!!你他媽給我滾!!!」
真他媽憤怒!
正在大發雷霆的時候,卞秘過來了。「藍總電話,您接嗎?」
「不接!關機!」
然後魏局電話又響,應該還是藍萱,因為他看我一眼,一聲不吭地也關了機。
然後是劉子衛的。
我煩死了,一把操過電話,「你幹什麼啊?說過我要結婚了!你煩不煩?」
又聽到她的抽泣聲,我把電話掛了。
我是真煩,昨天確實哄過她很久,才讓她停止哭泣,可是現在,對不起,我沒心情。
我脾氣上來了,堅持不要這個戒指,去別的店子買,讓他們退錢。那些經理們看著生意做不成,也就把好臉色收起來,大家在店裡吵上了,商場裡的保安也聞聲趕過來。
我們都操外地口音,吵架肯定是吃虧的,一幫孫子連損帶笑,譏諷我們都是鄉里來的土八路,根本不認識鑽石叫做戴夢得,居然也來逛珠寶店,弄到我們一肚子火。
後來劉子衛就罵他們狗眼看人低,指著我威脅一幫保安說知道我們領導誰不?信不信馬上讓你們商場關張?可惜他那口塑料普通話只能贏得更猛烈的恥笑。
我揮揮手說別扯這些淡,他們退錢就算了,不退的話,打電話給消協,投訴他們。
孫子們笑得更厲害了。
最後還是*魏局拍桌子鎮住了他們,畢竟省城商家這個素質還有,二級警監的銜是能認得出的。
於是架吵完了,錢也退了,但是珠寶店說發票已經開過,不能改,無論如何稅款都得我們來付,我也懶得再理他們,把四百塊甩到櫃檯上,推開圍觀的那些保安,走人。
出店子時,看見藍萱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我們,眼神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