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幸之中總算還有萬幸,老天有眼,我沒有暴露,那就還有餘地,我還能作選擇。
我現在的選擇就是——盡量配合警察,解釋說明一下,輕輕帶過此事,不讓任何人知道市委書記曾經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這個地方。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就是這個意思。嘿嘿。
混在吉普車裡的人堆中,我把形勢仔細琢磨過一遍,覺得分析得差不多了,這才吐出一口鳥氣——儘管有點鬱悶,心裡倒也總算有了個底。
想了一路,悍牛也轟轟烈烈地突突了一路,好像在縣城裡遊走了一圈。本來我對這北川縣城應該還算熟,以前來過很多次,但是晚上天黑,就不清楚具體在什麼地方轉悠,反正是那些黑街小巷。聽先前逮我的那幫哥們大聲聊天對話,才知道敢情這輛魚龍混雜,跑起來跟拖拉機似的爛吉普居然還在行使巡邏職能,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人還是嚇老鼠的。
又過了十幾分鐘,嘎——彭的一連串巨響後,悍牛在一道圍牆邊的鐵門外猛然停頓下來,從車上乘客們的表情判斷,不像車子趴了窩,那就應該是到地方了。
「下去下去下去!」果然,有人在耳邊大聲吼叫,然後又是一番忙亂,我夾在人群裡,被拖拖曳曳地穿過那條大鐵門,進入到一個院子裡。看見一幢三層的小樓房,一樓的大門正朝我們敞開著,門前懸著黑底白字的長牌子,上面赫然寫著長川市北川縣城關派出所一行大字。
果然是專政機關,我欣慰地想,那就沒事兒了。雖然檔次是低了點,不過低有低的好處,這種場所裡的工作人員,跟我隔了十七廿八級,拿個長竿子都撲騰不上的關係——應該不可能有人認識我吧?小事一樁,說說清楚過了關就行。好像我根本沒有出現,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很好,就是這樣。
然後一行人拖拖拉拉地從樓下正門魚貫而入,裡面是個大廳,對著正門的有個辦事窗口,邊上一條長長的走廊。我驚奇地發現,此刻雖然已經凌晨一點,派出所裡居然燈火通明,樓裡所有房門都是大開著的,不停有人在各個房間裡進進出出,看上去一派熱火朝天的樣子。
我納悶了——嘿!敢情這裡還搞通宵營業的啊?然後轉過大廳轉角,又看見走廊上方掛著一條紅色的橫幅,字數多了點——打擊黃賭毒,開展社會治安綜合治理,迎接兩會勝利召開!
哦,原來這樣,搞活動啊,早說嘛。雖然條幅語句不太通順,邏輯關係也存在一定問題,但還是讓我明白了自己處到這個場所的原因——原來是被意外打擊了,呵呵。
感覺走廊裡的燈光太亮,我朝四周環視一眼,縮了縮脖子,揀著光線暗一點的地方走,還把身子盡量隱藏到帶頭的楚哥後邊——他個子高點,作個掩體挺好,有利於我的隱蔽。
呃,但是,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所有的隱蔽對於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像我這樣拉風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會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我那憂鬱的眼神,稀噓的鬍渣子,神乎其神的刀法,還有那杯82年的DRY馬爹利……都會深深地出賣我——
事實上,我沒有星爺那麼拉風,雖然有點鬍子拉喳,眼神卻不夠憂鬱,手上也沒端馬爹利什麼的,但是我最終暴露了,出賣我的是——
蘇靜美。
隨著人群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我的肩膀被按了一下,「就這裡。」
抬頭一看,所長辦公室——敢情我享受的待遇還挺高,被這個場所裡的一號首長親自接見啊。然後有人在身後推了我一把,「進去!」
門是虛掩著的,我一頭栽了進去,就看見先前那個英子姑娘朝我這方向走過來,一邊笑嘻嘻地衝我打招呼,「來了啊,老闆?」這丫神情倒是輕鬆從容,順道還給我拋了個媚眼,「老闆慢慢啊,我走先,不陪你了——」然後香風一掠,丫真就從我身邊飄出去,直接消失了!??????
我吃了一驚,指著英子的背影抗了個議,「呃,怎麼能讓她給走了呢?她可不能走!」
辦公室有兩張寫字檯,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身著警服。男的三十來歲,體形彪悍,神情嚴肅,正在一本材料紙上寫寫劃劃的,頭也不抬,瞧他那一臉冷漠生硬的神情,估計就是這個所裡的一號首長。
女的年紀不大胸脯挺大,體態豐滿,長得也還周正,能算半朵警花了。此刻正饒有興致地打量我,臉上卻是笑咪咪的,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因為感覺她那神色就跟小姐看見了凱子一個樣,我心裡當時就有點犯嘀咕。
果然,後邊發生的事情證明了我的猜測——大家全部把我當成凱子了。
「她為什麼不能走?嗯?」大波警花笑著回答我的抗議,「交待完材料的,就可以走。」
說,「那她應該說明了啊,我可沒犯什麼事——」
這句話沒說完,有人就在後邊大力踹我一腳,踹在我的腿彎裡。措不及防之下,我腳一軟,猛地向前踉蹌一步,差點跪到地上。
「你沒犯事?!」後邊大概是那楚哥,衝著我厲聲大罵,「沒犯事我們能抓你?草你媽的——」
草!
我手撐到寫字檯上,支撐住了身子,然後轉頭過去看時,就見先前拿我的幾個便衣一溜兒排在後邊,大家都把衣袖捋得高高的,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好像這就準備拿我開練了。
「這是什麼地方?你丫還想嘴硬?」楚哥指著我,態度非常之不友好。「沒見識過專政的威力吧?哥們給你開導開導?」
呃,丫這樣子,一點也不像在威脅。可以非常肯定的是,如果再說上任何一句不中聽的話,哥們幾個就能衝上來,好好給我開上一堂觸及皮肉深達靈魂的政治教育大課。
我又轉臉看了看兩位制服警察。男的依然不抬頭,充耳不聞,依然寫寫劃劃,好像什麼都沒留意,什麼都不理會。女的還是托著下巴在笑,還是用曖昧眼神在瞄我,臉上連笑紋都沒有改變半點。
這個場景,呃,我汗了一把,然後突然又聽到配音——隔壁傳來一聲慘烈的號叫,讓我的汗毛再次立得老高。
「救命啊——打死人了——」
楚哥走上前來,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把我的臉改了個方位,「聽聽,啊——什麼動靜?」從眼睛的餘光裡看到,丫臉上露出殘忍的微笑,「就是先前跟你坐一車來的——要不要和那小子一樣,享受一下待遇?」
「別打別打——我說——」隔壁還在嘶吼,痛苦的聲音在暗夜裡聽起來,令人格外寒磣。
我倒抽一口涼氣。*,這也太誇張了吧?
「放開放開!」我偏著腦袋,趕緊搶著說,「你們讓我交待什麼,我都配合,好不好?」
腦袋被放開了。「這還差不多。」楚哥得意洋洋地丟下一句,「倒馬桶——泥裡不倒,要倒屎裡!」
媽的——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罵法,聽起來挺新鮮。
我站起身子來,扭了扭脖子,估摸一下形勢後,我覺得自己的處境不太美妙。
呃,應該說一句,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自己的很多感覺已經退化了——在醇和的政治空氣裡生活得太久,我已經忘記了很多基本的東西。比如說人民民主專政,這個強大的偏正詞組裡,民主只是個修飾名詞,其核心要義當然是專政。
專政是什麼?就是我即將面對的。
也就是說,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愚昧程度,居然以為自己是清白的,是能說清楚情況的,這可是真他媽思維錯亂了——在專政面前,有說話的可能嗎?或者說,我要陳述的任何理由,面對專政,能過得了關嗎?我先前的判斷,嚴重缺乏事實根據。
汗了汗了。我想,這一回可能真會出糗——如果從希望自我辨白的角度出發,我估計不管說什麼,首先都得被專政一下。
呃,說實話,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專政。如果市委書記在一個派出所裡被人暴打一頓,傳出去的話,將成為天大的笑話,會被所有人嘲笑——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政治智慧極其低下的表現。
「呃——」我搔了搔腦袋,有點鬱悶地說,「你們讓我交待什麼?我照著說好不好?」
本來還想問一句先前那個英子交待了什麼,但是看這情形,估計會直接吃到專政,所以不敢問了。這個時候,我其實還在僥倖地考慮,有沒有低調解決的辦法。
「好吧,懂得配合就對了,先錄個口供吧。」大波警花顯然對我的態度比較滿意,她笑咪咪地讚了一句,然後攤開面前的材料紙,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支鋼筆來。「又不是什麼大事,說明白就行了唄。」
她的這個態度讓我又僥倖了一把,然後發現自己又錯了。
「姓名——哎,身份證拿出來看下。」警花向我伸出手來。
我立馬傻了眼。
先前一直以為到派出所裡,跟那倆姑娘對質一句,證明一下自己沒有打雞行為就行了,就可以走人了,卻沒想到人家真還要錄我的材料——草!全想錯了!真他媽離題萬里!
我下來長川總共不到一個月,也沒公開露過幾面,這些人確實不認識我——但是,如果,我拿出了身份證呢?
我已經感到了麻煩,事情的發展明顯超出我的控制了。「嗯——」我考慮一下,有點猶豫地說,「沒帶身上。」
說完這句,就看到警花停下筆,抬起臉來,眉尖一挑,笑容一減,「是嗎?」她淡淡地問了一個。
然後身後幾個人撲上來,一把按住了我。「搜一搜!哪有出門不帶身份證的?」
還有人咋唬得更誇張,「別他媽是個逃犯!」!!!!!!!!!!!
「等一等!」我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說了一句,「你們不就是要罰款嗎?給錢還不行嗎?」
說實話,這時候已經很絕望了——我已經完全放棄辯白自己的打算。
現在情形怎麼樣,我心裡非常清楚。英子那個小姐先前交待了什麼並不重要,我將要交待什麼也不重要。派出所這幫傢伙的行為,充其量不過是想抓個收入罰個款,絕對不會錯——否則的話,他們不認識我,要來難為我幹嘛?還不就是為個錢字?
果然,錢字訣一出,大夥兒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來,又把我給放開了。
「嘿嘿,還真是個老闆,真懂道理。」那個楚哥樂呵呵地說,「嫖娼打雞,怕給老婆知道是吧?行——門清就好!」
「別囉嗦,開個價吧。」我無可奈何地說,「罰多少我都認,拜託你們別張揚好吧?」
這個說法讓大家都很開心,所有人集體眉花眼笑起來,而且立馬有人端上凳子。「坐,老闆。」又有人遞杯子過來。「喝水,老闆。」
對面的警花妹妹看我的眼神撲閃撲閃的。「這位帥哥很配合啊。」她好像挺欣賞我,「材料那就不用錄了,大家都方便——你放心,就算罰個款,也就是意思意思,不會很多的,教育為主嘛。」她的笑容非常嫵媚,聲音也很清純。「就五萬吧。」
「什麼?五萬?!」我大吃一驚,剛喝進嘴裡的一口水噴了出來。「你這是在打麻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