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迷情 第二部第一卷 第7章 三岔口摸黑夜斗(一)
    北川縣長王玉兵,大概四十來歲,皮膚黝黑,個子精瘦,外貌平淡無奇,就跟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大伯似的,沒想到這一開口說起話來,火藥味能嗆死人。我跟這位同志不太熟,來北川前跟身邊人瞭解過一些,大家說他是從鄉鎮局委一步步幹上來的,還在企業掛過職,能算半個實幹家了。而且據卞秘書介紹,這位同志有個很恐怖的外號叫做大炮,不過剛才進來時我左看右看,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這麻桿身材跟那彪悍匪號給等同起來——但是後來我糾正了自己這種以貌取人的偏頗看法。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只能這麼說。

    此刻王縣長瞪著自己的搭檔,神情恨恨不已,似乎有心要把老朱那胖大的身子一口吞了一樣,樣子怪嚇人的。「朱書記,這次換屆,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剩下這個窟窿,要誰來填?怎麼填?現在上級領導在這裡,你是不是應該當著大家的面,給北川留一個交待?」他面朝老朱,不依不饒地追問,措辭相當火爆。

    我坐起身子來,接過服務員MM遞上的茶杯,嘴上沒說話,但是心裡著實為這其貌不揚的縣長喝了一大彩。雖然還沒聽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就沖這指名道姓叫板的勁,我覺得那是真他媽牛。

    朱高志跟我並排坐在主位的沙發裡,中間就隔著一張茶几,他的神情我看得非常清楚。突然遭遇奇襲,老朱首先是莫名其妙的樣子,然後迅速轉過臉來瞟了我一眼。我把臉上表情放平淡了,不動聲色地笑笑,繼續抽煙喝茶,現在我不想說什麼。很明顯,眼前這位王縣長來此間之前肯定做過充分準備,是要鐵了心地到市委書記面前放上一炮,搗搗某人的屁股——而且是以不計後果的方式。我感覺大炮威名之下,這個戲,非常值得一看。

    朱高志把臉轉回去了,然後搖了搖頭。「玉兵縣長,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中,或者說,成見吧。」他沉吟了一會後,徐徐地說,「但是個人的問題,可以單獨探討嘛。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除了表示你的情緒很激動,思想不冷靜之外,還能證明什麼?和而不同嘛,看問題不要太偏激。」

    「玉兵這位同志什麼地方都好,工作能力也強,就是性格上不夠平和啊。」老朱側臉過來看著我,然後端起杯子,也開始喝茶,「這些小事情上,我提醒過他很多次,也爭論過很多次,但是沒辦法啊——」他又搖搖頭,好像很遺憾的樣子。

    「小事情?」看樣子王縣長真的怒了,霍地站起身來,「你朱書記眼睛高,看什麼都是小事,財政困難是小事,老師工資是小事,教育經費是小事,全都不值一提對吧?」然後,這位可敬的縣長大人,說到更激烈的地方,好像有點難以自控的意思,居然直接用手指到我這個方向,說出振聾發聵的幾句話來,嚇了我一大跳。「對於你來說,什麼才能算大事?」他怒不可遏地說,「領導高興了是大事,上級滿意了是大事,自己上去了是大事,別的都不算什麼,是吧?」

    我倒!看著縣長大人點過來還有點微微發顫的手指,我直接愣住了,立馬在腦子裡考慮他是不是有病,還有就是此人怎麼當上縣長的這個問題——應該屬於國民黨特務啊這位同志,怎麼就讓他給混進咱們的革命隊伍裡來啦?稀有動物啊,太他媽異類了!

    顯然在這一點上,縣委書記跟我的看法完全相同,他轉臉看著我,無可奈何地歎口氣,「你看,沈書記,玉兵同志向來就是這樣,我跟他共了三年的事,沒辦法,都習慣了。」他的樣子倒是顯出忍辱負重的委屈來,「您也別介意,他對領導就這態度,性格嘛,呵呵——」

    我皺皺眉頭,朝著激動不已的縣長同志作個手勢,「你坐下,搞什麼?」我責備他說,「怎麼說話的?還指上了——我沒得罪你吧,老大?」

    縣長大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趕緊連聲道歉,「對不起,沈書記。」他的囂張氣焰立刻收斂下來,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指你,只是打個比方——」

    「比方有這麼打的嗎?沒頭沒腦,怪不得人家說你是大炮。」我打斷了他的話,「說說看,教育經費是怎麼回事?這個上面出問題,那可是頂風作案,上面三令五申——」

    「哎——沈書記,你可別搞偏聽偏信!」沒等我說完,朱高志就插言進來,「王縣長說的這個事情,紀委都來查過好幾遍,結論全在那裡寫著,也就是操作上違了點規,可沒說要誰承擔責任——」

    「紀委沒提,就代表你沒有責任嗎?那這個責任究竟應該誰來負?」王縣長忍不住又從椅子裡彈起身,同老朱大聲爭辯起來,一張黑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直跳,顯然已經動上了肝火。

    兩位一把手一個攻一個守,七嘴八舌地說道開了。我眼瞅著這場熱鬧,覺得很好玩——我打電話讓他們來,居然是看他們吵架的,倒也希奇,有點不知所云感。身後的卞秘書身子一挺就上來了,瞧他的樣子好像要是上前阻止一個,我朝他晃了晃手指,意示他不要多管閒事。

    漸漸地,二樓這間小會客室裡硝煙瀰漫開來,一胖一瘦兩位黨政領導的態度逐次升級。聲音越來越大,提及的事情越來越多,攻擊範圍越來越廣,使用的語言也越來越朝著下三路發展。

    「娘希匹!」朱高志同志的華麗措辭堪比電影裡某位著名光頭大反派,「王玉兵你什麼意思?揪著一件事情沒完沒了,跟我鬧了這麼久,連個會也開不好,大會大吵,小會小吵——現在我人還沒走呢,你他媽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走你MB!」王縣長的大炮腔語驚四座,這位同志罵起街來更不含糊,手上還帶張牙舞爪的動作,「要走,你把這首長樓也一塊帶上,我們北川不需要這玩意!」他的手指又在四周指劃一圈,這次更離譜,我們這些旁觀者全部給圈到了他的範圍裡,「現在外邊傳的那些口訣歌謠,都是罵的什麼你說說看?屁股坐了一棟樓,是指誰?」

    我咧嘴笑了笑,想起流傳很廣的關於領導作風那個段子。不過老實說,王縣長說法有點問題,段子好像不是他描述的意思。還有這位老大的這種說話方式明顯缺乏攻擊邏輯,會讓人覺得他把在場領導都給諷刺了——在他的手指比劃下,我看見卞秘書的臉色很不好看,應該是覺得他這麼指著我手舞足蹈地,未免太過逾越無行。

    卞秘書用非常大的音量咳嗽了一聲,估計是想提醒一下兩位失態的縣領導,但是完全沒有效果,人家只當他放了一屁——特別是王縣長,兩眼通紅,好像已經失去理智。「你朱書記當然可以一走了之,把屁股留給別人來擦——幾千萬啊,咱們財政收入才多少?要還多少年錢?你他媽還有沒有良心?講不講道德?」

    良心?道德?嗯,我覺得這位縣長大人,確實缺乏邏輯,至少可以肯定,在政治上他是一個文盲,嗯,很牛的文盲。

    相比之下,老朱就顯得沉穩多了,雖然說話也帶火,不過條理清晰層次分明,口頭上絲毫不落下風。如果說這是一場辯論賽的話,那麼縣委書記的視角絕對比對手高出不止一截,因為一針見血就能點出對方言辭中的毛病。「王玉兵同志!我提醒你一點!」他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提高了音量,「你應該懂得法律!說話要有理性,要客觀,要講證據!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個憤青!」老朱就像開會做報告一樣,高屋建瓴,就算是指責的話,也透著股大氣從容的勁兒,「北川財政困難,誰應該負直接責任?你這個一縣之長、政府法人,是不是可以在自身找找原因?財收稅收,啊,開源節流,啊,這個引資招商,你們把工作做到位了嗎?」

    我張大了嘴,欽仰地望著侃侃而談的縣委書記,突然發現他的牛逼程度超出我的想像,有點像我們敬愛的省委書記了。呃,我的意思就是說,朱書記高竿的地方在於,能把一場非常具體的人身攻擊不著痕跡地引到政治扯皮上去,連消帶打,反客為主——他媽的,這才是真牛!

    兩位牛人繼續糾纏,我沒有去阻止,由著他們即興發揮互相攻忤。兩人身後各自坐著幾位同志,也是面無表情司空見慣的樣子,顯然對於兩位縣領導的爭吵,大家已經看多了,習以為常——估計北川的黨委會,就是這麼開過來的。

    在邊上又墨跡上幾分鐘,我才總算聽出點門道來,原來是老長老長的一個故事。

    話說北川縣的最北部有個偏僻小鄉,名叫石窩子(什麼垃圾名字?一聽就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汗!),就臨著長川江邊上,自古有句老話叫做*山吃山*水吃水那是有道理的,前年長川江北川段發洪澇過了歷史水位,這石窩子鄉就吃到洪水,整個鄉被泡了個把月,雖然沒死人,但是房子基本倒塌,很有點損失。

    百姓受了天災,政府救助還是非常到位的,災後搞重建,省市兩級按人頭撥下安置款,合著有三千多萬,給大家蓋個房子修修農具什麼的,結果出了點狀況。

    倒不是說誰明目張膽地在這活命錢上伸手——現在的領導都門清,火中取栗油鍋撈錢的買賣,太過聳人聽聞,大家幹起來還是有忌諱的——出了狀況,是說這錢還沒來得及撒出去,突然搞了個撤鄉並鎮,石窩子鄉莫名其妙給劃到鄰縣去了。

    於是乎,熱鬧起來。鄰縣西江,也是長川市轄的縣域,人家領導一早也盯上了這筆款子,接收之前就來北川討要,還威脅放話,說否則就不受那破鄉。可是錢到了帳上,就等於進了虎口的肥羊,怎麼能讓它從眼皮底下給溜了呢?於是縣委書記朱高志同志發揮出強大的攻關才能,親自帶隊奔赴省城,財廳、民廳、教育廳若幹部門轉上一圈,歷時半個多月,瘦了N公斤,總算搞定了方方面面,把這筆戴帽下來的專項款子改了性質,弄成教育扶持撥款,終於留在北川財政的帳上。西江那邊也沒什麼可說的,賑災款省廳另行撥付,一個子不少——咱們政府大財政上其實並不缺錢,關鍵就看用什麼名目把它給套出來,能弄出來的,那叫真本事。不能不承認在這個事情上,老朱同志表現出非一般的水平和魄力,為北川財政作出了重大貢獻。

    錢確實踏踏實實地到了手上,應該說是皆大歡喜,大家除了佩服縣委書記的工作能力外,誰都沒想法。只不過後來事情變了點味,王縣長發脾氣就是指這個——款子沒有用在什麼雞巴教育上那是肯定的,只是在那邊過賬應付了一番,然後毫不停留地流到縣委辦公樓的建設上,順帶還在招待所裡還搞了個休閒山莊的項目,其中就包括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幢首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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