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看著我沒有說話,俏麗的臉龐上有點悲哀的意思。
我搖搖頭,覺得很滑稽。說實話,官場這潭水是什麼顏色,裡面沉浮著什麼渣滓,時時刻刻都在上演什麼情節,我非常清楚——把老婆送給上司享用,換取利益,如此惡俗的段子其實並不新鮮,比這更過分更離譜的都有,倒也無須詫異。只不過這一回,居然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居然如此直截了當不加掩飾,而且——居然還差點讓他們得了手,嗯,有點惱怒的想法了。
「高露露,你告訴我。」望著滿臉羞愧的學姐,我沉著臉問她,「你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別藏著掖著,攤開了說。」
從他們的行為看,幹這個齷齪事肯定有直接目的,絕不僅僅是我先前以為的聯絡感情搭條線那麼簡單——這一點毫無疑問,否則學姐的老公同志就不會在樓下蹲坑,更不會打那電話,而是會老實呆著靜候愛人佳音,聽取老婆捷報,然後夫妻雙雙把家還,彈冠相慶,共賀勝利了。
「也沒什麼,就是希望你沈書記給個機會。」到了這一步,學姐倒也不再隱瞞,很直接地回答我,「這次換屆,本來定了他是副縣長候選人,但是市裡沒通過,縣委開會研究,領導們都說是你的意思,就否了他的參選資格。我們之前做過很多工作,全白費了。」
「哦?」我在心裡嘀咕一下,覺得有點納悶,「你老公誰啊?我怎麼時候卡過他?」
學姐的老公我肯定不認識,而且更加可以肯定的是,這樣極容易引起軒然大波的中途換馬,我沒打算干。不過她提的這種情況由來,我心裡倒也清楚——目前兩會正處籌備階段,各縣區的參選人名單本已報到市委,由於當下局面比較複雜,市委還沒有研究出最後方案,下面因此滋生出許多傳言來,各種版本的都有,核心要點,就是說新任市委書記要搞大清洗,以前那些馬,都該換一換鞍子了,因此大嘩。
這十幾天來,每時每刻都有一些馬通過不同的途徑和方式,希冀聯繫到我,都在外圍被擋下了,因為我不想在這個環節上跟誰糾纏。
事實上我非常清楚,幹部的人選永遠是權利場最敏感的關鍵性問題,非常時期,大局未定,這個時候著急換馬動人,引發的紛爭會很大,會遭遇各派勢力的殊死抵抗。按說換屆是改換門庭的最好時機,但是目前情形下,頭緒太多,擎肘太多,從省裡到市裡,需要理順的關係太多,駕御控制的難度超高,屬於顛覆式的逆天行徑。我還不至於狂妄到相信自己有如此神力,能把整個長川政府人大系的馬都給下了鞍子,所以一動不如一靜,索性選擇低調。我為兩會定下的調子就是保持現狀,以前各縣各區提出的人選以及選舉方案基本不變,把局面平穩過渡下來再說。這個態度,應該說既符合大局利益,又能安撫下當前惶惶不安的人心來,因此市委的大部分領導也是贊成的。
雖然包括蘇靜美的突然對立在內,林林總總的原因,導致我的這個態度無法以法定文件的形式傳達下去,但是在縣、區以及市直機關工作會議上,我已經代表市委給大家吹風打招呼,明確提出了保穩定保大局的看法,應該說是正面辟除了謠言,下面各方反應也很積極,那麼學姐說的這個狀況又是怎麼回事呢?
「高露露,我可以告訴你,此次換屆,縣一級參選人員的資格,我從來沒有否定過誰,一個都沒有。」我慢條斯理地告訴她說,「問題不是出在我這裡,你肯定弄錯了。」
學姐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外面紛雜的腳步聲傳來,好像有不少人上了樓來,又聽到卞秘書跟他們的小聲招呼,然後卞秘把門推開一線,伸進腦袋來大聲匯報說,「沈書記,朱書記跟王縣長到了。」
學姐的臉驀然蒼白,張口結舌地看著我,顯然已經呆住了。我不再理會她,站起身來,逕直向外走,經過學姐身邊時,她突然伸手,一把抱緊了我。「求你了,沈書記,千萬別處理我們。」她低聲說,「我知道錯了。」
我瞟了她一眼,學姐的樣子很哀憐,眼睛裡淚水滿溢,看起來非常害怕——色誘市委書記,以圖換取丈夫前程,這個醜聞如果傳出去,不說組織準備怎麼處理,光是人前人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夫妻倆給淹死了——還前程?仆街吧!
當然,我知道——而且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學姐這樣的行為不是唯一存在的,她就是倒霉了一點,色誘未遂,如果遂了,倒也並無他事。事實上,在我們的政治場,權力跟性以及金錢,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關係,這樣的三級小電影隨時隨地可以上演,沒有曝出來的話,根本就不算個什麼事,當事人跟旁觀者都會揣著明白裝糊塗,但是——如果……政治場還有一條規則:能做不能說,一說就是禍。
我企圖把學姐的手從腰上掰開,但是沒有成功。美女已經明顯癡呆,死死抱定我不放,手指就像要摳進我的身體。「求你了!」她只會說這一句。對於學姐和她的丈夫而言,聲名那些當然可以當成天上的浮雲,完全不加理會,但是此刻面對驟然遭遇的傾巢之禍,顯然她無法承受。
「日你,鬆開!你他媽眼裡還有沒有領導!」我一邊跟她糾纏,一邊壓低聲音罵,學姐就跟沒聽到一樣,全當了耳邊風。她從後面貼緊我,身子就像跟我長到了一塊,又好像要跟我同歸於盡似的。
「MB的,想搞死人啊?」我搔了搔腦袋,覺得非常無聊,「你總得讓我出去吧?」我無可奈何地說,「願意的話,你在這裡等著,我瞭解一下情況再說。」
學姐終於鬆開手來,她跌坐到沙發裡,兩手捂臉,無聲地哭泣。
「別出來啊,否則的話,就真給你定個流氓罪!」我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又恐嚇了她一句,然後一邊整理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一邊在心裡罵著賤人,跨出了睡房。
北川兩位當家領導正在外面候著,各自身後還帶了幾個同志。一番握手寒暄,招呼致意後,大家在二樓會客廳裡分賓主之位坐定下來。本來兩位父母官臉上神色頗見惶惑不安,以為出了嚴重狀況,搞到市委書記連夜緊急召見,但是一見面,看到我臉上的神色不算太難看,估計也沒什麼大事,就把心款款地放回了肚子裡。
「領導電話召見,想必有什麼重要教導,弄得咱可是撒開了腳丫子往這邊跑。」縣委書記朱高志肥碩的身子在沙發裡一坐下來,就是好大一堆,他這心裡一輕鬆,說話語氣就全帶了出來。「本來在考慮要來拜訪一下,又覺得不合適,正想著這事,卞秘書就來了電話,也真巧了,感情你老大也在念叨咱們哪。」他笑嘻嘻地說,「是不是咱這首長樓不上檔次,沈書記住著不習慣?」說著話,他還在身旁樓梯的原木扶手上拍了一拍,自豪之意溢於言表,顯然頗以這招待所樓中樓的檔次自鳴得意。
朱高志是位老同志了,以前我就認識,熟人說話當然就隨意,沒那麼多拘束禮節。
「你說得對老朱,單獨來我這確實不合適,尤其這個緊張時期。」我的手指在茶几上點了點,「你一來,王縣長就想不來也不行,他怕得罪領導——兩位一把手一動,下面那幫副書記副縣長就更得削尖腦袋往這鑽,上行下效啊,是吧王縣長?」我轉臉招呼邊上不聲不響的縣長王玉兵。
「呃——是的,是的。」王縣長因為跟我不熟,所以沒有老朱那麼自在,聽我招呼他,趕緊欠了欠身子,「沈書記說得很對,習氣這玩意嘛,是這樣的。」
「還有,你們弄這一號樓,跟個皇宮似的,有點超標準哦。」我一邊說話,一邊從煙盒裡掏出煙來,扔給朱高志一支,「我住這裡那陣子,好像還沒有這個吧?」
北川縣招待所這地兒其實我並不陌生,以前在長川法制辦任職時,外調搞材料,曾經在這兒打尖投宿過,次數還不少,能算此間常客了,只不過那時候跟現在的一號樓搭不上什麼關係而已。
「嘿嘿,那會兒是沒這樓——那會兒沈書記還在當處長呢。」老朱話風一轉,直接拍起馬屁來,而且不帶含糊,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就跟作報告似的。「那會的沈處,少年才俊,英氣逼人啊!記得當時一塊吃飯,我不是在酒席上說過嗎,以後咱長川要出大領導的話,肯定就是沈處了!」
我嘿嘿一笑,沒搭理他。
差不多快五年了吧,記得那時候,眼前這位縣委書記還是北川縣長,因為工作原因,他曾經接待過我,確實也在一起喝酒聊過天,不過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交往。當時朱高志是藍正德眼前的紅人,長川少有的牛逼縣長,說話嗓門比書記都大,對我們這些非要害部門含權量不高的市裡機關幹部,一般是看不上眼的,我想如果不是自己那個省委背景的虛擬傳言,他根本不可能記下我來,至於扯到什麼領導之相,英俊才氣,更等於狗屁一通,跟沒說一樣。
不過老朱提這個,我想不是說給我聽的。顯然我跟他都清楚,這種檔次的馬屁濃度太低,幾乎是隔靴搔癢,誰都不可能中招。其實他是在向他的搭檔傳情達意,以表示自己跟市委書記曾經有過非一般的故舊關係,僅此而已。
果然,老朱話音甫落,邊上的王縣長立馬斜過眼睛來看他,臉上頗存了幾分忌憚,有點聳然動容的意思。我也明白他的想法——高調新任的市委書記,空降登陸,坐鎮長川,強勢已顯,其背景關係派系絡,在這些中層領導們眼裡完全是個謎,相信圈裡圈外有不少人忙著打聽猜測,但是應該沒有一個人弄清楚。
現在老朱在大家面前跟我聊天敘舊,我也是一臉笑咪咪的,沒有絲毫不豫的樣子,就跟他一多年老友似的,這種情況,就讓北川的縣長大人感覺有點吃不消了,他望著裡呈彌勒佛狀憨笑的縣委書記,眼裡放射出驚疑不定的光來。
老朱倒是目不斜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拍過馬屁,見我把手上的煙在茶几上頓了頓,又趕緊伸手來上火。我點燃了煙,斜斜地*到沙發裡,手枕腦袋,打量觀察了大家一把,我覺得眼前的情形很有意思,很微妙。
瞧起來先前瞭解到的情況應該沒有錯,北川的書記跟縣長不和,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傳言不虛啊。
沉默了一會後,王縣長定下神來,開腔說話了,說的也是這個首長樓。
「這個別墅群,您那會肯定沒看過——那時候,哪有現在這檔次?」呃,不對,看他這一臉黑氣的德行,不像歌功頌德,應該是蓄意放炮。「現在是什麼時代?奢侈時代!」他憤憤地說,「沈書記說得很對,標準太高了!幾千萬,財政實在消化不下,弄得現在天天有人找我討錢——我說乾脆,搞個拍賣會,誰愛誰拿去,賣了它!還帳!」
汗!這說法,大牛啊!哈哈。
這麼直接的一炮轟上來,我跟老朱就跟同時喝了某某牌腎寶一樣,不約而同地從沙發裡挺直腰板,彈坐起身子——不同點在於,我是興奮詫異,他是驚愕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