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
氣氛越來越緊張。
倒不是說抓捕我的行動有什麼風聲有這風聲我也收不到應該說躲了一個多月,長川警方總得鬆懈一把,把我的消失理解為外逃了吧?他們不可能永遠處在布控搜捕狀態。
只是因為年底,各種部門的各類檢查多起來,勞動局查上崗證,居委會查暫住證,昨晚上更過分,派出所來人偷襲,半夜三更到工棚查身份證!還好老子機警閃得快,衣服都沒來得及穿,躲在廁所裡抖了半天,公安走了才敢出來,凍得臉色那個綠啊,還讓工友們懷疑我眼神不好,一不小心掉茅坑裡了。
不能這樣下去,上得山多終遇虎,不想個得力的法子,總有一次會被活捉的。
所以,我從工友那裡收了件舊大衣,然後每晚就和衣躺到一個橋洞裡,跟那些流浪的哥們為伍了。
是寒磣了點我承認,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真沒辦法,我沒地方睡。旅館酒店?沒錢沒身份證;跟人合租個出租屋?那裡查證比工地還頻繁。
不睡不知道,其實這橋底下條件算不錯的,通風透氣不說,弄手機也不用躲著誰。關鍵好處還是在於沒人管,最多來幾個民政局的搞收容他們手裡邊沒槍,工作意志也沒有公安堅強,只要我跑得比他們快,也沒見人家跟抓逃犯似的沒命地攆,跑沒影也就算了,轉個身回來接著睡我的,很好很強大,嘿嘿。
白天仍然在工地做事,就是眼神不太好使,讓我覺得有點麻煩。
於是我在兩個工友的陪同下,去看眼睛不拉人陪著不行,就算邊上沒美女,我走路也能把自個撞電線桿上了。
是一家專業眼科醫院,私營的,態度跟公立醫院差不多,比較冷淡很明顯這跟我們一行三人勞苦大眾滄桑的造型有直接關係。
大夫掀掀我的眼皮,拿聚光燈照了一回,馬上就得出結論,他好像說我一個什麼膜破了。當時就嚇我一跳,也沒聽清楚到底是角膜視膜還是其他哪個膜。
「局部壞死。」大夫簡單地說,「有失明可能。」
「失明?」我有點發愣,「多大可能?」
「很大。」大夫說。
說,「能治嗎?」
「能治。」大夫說。「換一個就行。不然就失明。」
「嗯,換膜。」我沉吟了一下,「那就換吧。」
「要很多錢的。」大夫好像不打算搭理我了。
「錢?要多少?」我無可奈何地問,我的手插在袋子裡,手裡攥著我的全部家當應該不超過500塊。
大夫回過頭來打量一下我,「很多。」他說。然後大夫把臉轉回去了。
明白了,我把錢掏出來,「那就幫我開兩瓶眼藥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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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藥水看上去沒起到什麼作用,好像不能修補我的膜,失明成為可能。
我被解雇了。
不需要太多理由,就是因為眼神不好,我這摔倒的動作有點多,工頭就辭了我他說不想我死在工地上,讓老闆賠錢。
其實我都告訴他了,我說死了也沒啥,他老闆肯定不用賠錢,可是工頭不信,他堅持讓我失去這份剛剛適應不久的工作。
就這樣,我失業了。
失業倒也沒什麼。只是現在,我失去了唯一的生活來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經濟基礎,我想自己那些有關政治法律的上層建築可能不太紮實,會有點搖晃。
我可以畫餅,但是應該不能用來充飢。我想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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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風漸暖。
正月十五。鬧花燈。
雪霽。
我坐在街頭的一個轉角,慢慢地捶打自己的腿,在這裡,我已經坐了一天一夜,腿麻木了。
剛過完年,但是氣氛還停留在節日裡,街上很熱鬧,遊人如織,川流不息,人們像水一樣地在我面前淌過來流過去確實像水,因為我已經不能具體分辨出他們的樣子來,我看不見了超過一米以上的距離,在我眼前,就是一片朦朧,世界,模糊了。
我*牆坐著,靜靜地看著街,看著人,我在沉沉地想著心事。
我是前天晚上摸到這地方來的幾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先前那個大橋底下,我終於還是發現不好的地方,就是不安全。在那裡,我手機讓人給搶了,因為看不清,也沒法追,只能自認晦氣。所以我再也做不成什麼,我的戰鬥已經結束。上層建築,終於倒塌。
有點遺憾,好像還沒有把自己要做的事全部做完,我還有話說但是也沒辦法,身上確實沒錢了,別說再買手機,連上個的錢都沒了。事實上,我已經餓了兩天。
我快要死了。
是啊我知道,自己的旅程,已經提前完結,喪鐘為我而鳴,快到站了,已經看見了終點。
死亡,那也沒什麼如果不能戰鬥,生命不再有意義,我不會戀棧。
只是突然有點思念,所以我來了。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來到這裡,我想我記得這個地方,這個轉角。
在這個轉角,我遇見過我的愛。
還是那樣的雪,還是那樣冷的天,身旁還是有位貌似乞丐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當年那位老兄還是那樣的建築,那樣的街道,甚至當時的心情,我都能完整地回憶起來。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明月依舊還在,只是那片彩雲,不會再歸來。風華絕代天下無雙的秋葉,我永遠也看不見了。
在這個小雪初晴的午後,在這個行人如織的街頭,我坐著看著,一動不動。我微笑著,思念著,細細地回憶起很多前塵過往,有那麼多的點點滴滴,那麼多溫暖的憂傷的往事。這一刻,我的心,平靜如水,堅強如冰。
男兒到死心如鐵。
是的是的,快要死了,明天早上的太陽,我肯定自己無法看見。人們經過我的身旁,會很厭惡很恐怖,還有他們應該也會好奇為什麼一具屍體的臉上,會有這麼溫暖憂傷的笑容?
這是秘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