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菲菲*在椅子上,仰著臉看我,她想坐起身子來。「沈宜修———」她眉頭緊皺著,輕輕地喚了我一聲。她咬著下唇,努力在強忍痛楚,不過很快她就洩了氣。「真的不行了,我好痛。」她又重重地倒在椅子裡。伴隨著劇烈的咳嗽,雲菲菲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望著她淚水滿溢的眼睛,我呻吟了一聲。「菲菲———」我很想安慰她一句,我想給她鼓勵。可是頭就像要裂開來,腦袋低垂著,根本沒辦法抬起來,臉上的血水淚水混和著冷汗,大顆大顆地落進腳下的灰塵裡,我的臉在抽搐,「菲菲———你會沒事的———」我斷斷續續地說,「別害怕,什麼都會過去——「
雲菲菲抬起手來,無力地搖了搖,示意我不要再說話。她又喘息了一陣,氣息終於漸漸平穩下來,表情也安靜了許多,甚至在她嘴角還掛上了一絲淡淡的笑容。雲菲菲一直盯著我看,但是她的眼神非常散亂。
「菲菲。」我想穩定一下她的情緒,「好點了嗎?你感覺怎麼樣?」我試探著問她。
她搖了搖頭,「口渴,想喝水,還有———」她告訴我,「冷。」
可是我完全沒有辦法幫到她。「菲菲。」我只能說,「忍一忍,忍一忍,能挺過去———」
雲菲菲不再理會我,她看了我好久好久。
她突然叫了我一聲,「沈宜修———」聲音很輕很細,「唱歌給你聽好嗎?」
我怔怔地望著她,感到心裡冰涼,「菲菲———」我在想,我應該說什麼。
雲菲菲的眼睛閉上,又睜開。她咳嗽了兩聲。
「算了不唱了,你這個人沒什麼,又從來不聽我的話,總是這樣———」雲菲菲在微笑,她在哭泣中微笑,笑容很慘淡很蒼白,「我不想死。」她說,「還有那麼多事沒去做,我還從來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太苦了———」
「菲菲!」我試圖打斷她的話,我很恐懼。
「是啊,我看她們都過得那麼辛苦,那麼累———」雲菲菲不理我,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琳子,蘇靜美,還有藍萱也是這樣———」
「我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我不敢,真的。我怕會痛。」雲菲菲輕輕抽泣,淡淡微笑,喃喃自語,她伸出了手臂,金屬髮夾在冷光燈下一掠而過,我看見———她雪白的皓腕上,梅花點點,然後殷紅一片。
汗從所有的毛孔中迸濺出來,我的大腦瞬間空白,我懷疑自己的眼睛。
「菲菲!!!」我大叫一聲,魂飛魄散。「你幹什麼?!」
雲菲菲躺在椅子裡,手無力地垂在膝上,她腳下的地面馬上被迅速淌下的鮮血浸染了。她眼睛睜得很大,她凝望著我,眼神裡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深情。「我要你活下去———」她努力衝我喊。
「菲菲菲菲菲菲———」我口齒不清,我連聲哀嚎,「不要這樣———不要啊!!!」我拚命掙動身子,把手上腳上的鎖鏈拉得嘩嘩大響,「救命啊!!!!!!!!」我像野獸一樣地嗥叫起來,不停地叫。
哀號的聲音撞上四周牆壁,又彈射回來,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空間裡反覆交織,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淒厲,最後連了一片,我感到自己的神經快要被絞碎了。
「別鬧。」雲菲菲在說話,「煩死了。」她閉上了眼睛。
她的聲音很細微,但是我能聽到,我死死地盯著她,從她的嘴形上我就知道她在說什麼。
「菲菲菲菲———」我渾身戰慄,我連聲呼喚她,「你睜開眼睛,你看著我———」
她睜開了眼睛,她看著我。她的眼神很亂,很疲憊,「我好煩———」她喃喃地說,氣若游絲,「你握著我的手———」
「好的好的!菲菲———你把手抬起來,抬高一點,抬過頭頂———」我含糊不清地喊,我的腦子裡一片模糊。
雲菲菲把手抬起來,伸向了我,她的鮮血一刻不停地從腕間淌流下來,涓涓滴滴,濕透了她的衣服。她看著我,眼神中全是企盼,她想讓我握住她的手———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我握不到她的手,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開始放聲號哭起來。
「救命啊———快來人啊———她不行了———」
雲菲菲不行了,可是我救不了她,也沒有誰來救她。就在這個暗夜裡,就在我面前,她的生命一點一滴地逝去。她的手伸在我面前,卻再也握不住什麼。
終於,雲菲菲的手深深地垂下去,永遠地放下了。
面對她的離去,我無能為力。
除了哭泣和號叫,我什麼都做不了,看著雲菲菲靜靜躺在椅子裡,血浸透了她的衣服,我的眼睛好像要迸出眼眶,我的視線裡,只有一片血紅。
我不停地號叫,不停地掙扎,腦袋完全空白,心底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我不覺得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我以為這是一場夢,我想把自己從夢裡吵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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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他們回來了。看到眼前這個情景,他們可能有點吃驚,但是沒有別的了。我看到他們開始把雲菲菲的身體向外拖曳。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哀求他們。
他們把我放了下來。
我爬到雲菲菲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我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她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下,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她只是不想睜開吧,還有她的手,那麼溫———
但是,那些血———
「求求你們,救救她,她不會有事的———」我的嗓子完全嘶啞,像破了音的鑼,我撲到了不知誰的腳下,「讓我幹什麼都行———」
有人伸手在雲菲菲的鼻子下探了探,「死了。」他說。然後揮揮手,他們繼續拖動她的身子。
死????????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直到雲菲菲被拖出了這個坑洞。我還在想,死是什麼。
有人把臉伸到了我的面前,觀察我的神情。他摁了摁我的腦門,翻翻我的眼皮,然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不知道是對我還是對別人說的,我沒聽見。
我好像也說了一句什麼,也沒聽見。只看到那個人把耳朵傍了過來,我就張嘴一口咬住了,死死地咬住。
我把他的耳朵撕了下來。
後頸挨了一下,很重。
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