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三月三日為上巳日。長安士女多於此日到城外春遊踏青。和煦的春日下。李宜和楊玉環手牽著手。同樣穿著淡青色的華麗衣裙。癡癡地站在城外的曠野上。眼望著:迤而去的大唐朝廷派往河隴前線去賞三軍的隊伍。默然不語。任憑淡淡的春風吹拂起她們額前的一縷亂髮。
兩女眉目如畫。身姿婀娜。以春色無邊的長安城為背景。如同置身於一副絕美畫卷之中。
她們的身後。是一群蕭家年輕貌美的侍女。
玉真盈盈而來。幽幽一歎。「這小冤家非要跑到那戰火連天的前線去。真是讓人擔心喲。」
玉也自是一歎。向玉真行了一禮。再不多言。
而李宜則深深地望著玉真。淡淡一笑。「玉真皇姑。不知空兒妹妹為什麼不來送別子長?難道事隔這麼久。空兒妹妹還是不肯回來?」
玉真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華麗黑色馬車。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恐怕。在一年之中。空兒都不會回蕭家了……」
三女笑吟吟地說著體己話兒。向馬車這邊走來。遠遠看去。倒像是傾國傾城的三姐妹。出城踏春的長士子仕女們。多有識的三女者。不由都暗暗躲在一側仰慕地望著三女華貴艷麗的姿容。竊竊私語著。
玉真的豪華寬大馬車裡。李騰空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用蔥白一般細嫩的手輕輕佻開厚厚的轎簾。迷濛的雙眼望向了蕭睿率領車馬遠去的漫漫煙塵。喃喃自語著。「蕭郎。空兒等你回來……」
李宜和楊玉環自然是回府而去。玉真回到自己的馬車上。見李騰空那幅淚漣漣的模樣。不由歎息道。「空兒。委屈你了——你爹爹和那小冤家搞了這麼一出。無非是做戲給皇上看。你還是要忍耐一些才好。」
李騰空哭著撲入玉真懷裡。「殿下。空兒明白。可是空兒心裡很難受。」
「好孩子……」玉真安慰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麼。嘴角一曬。臉上浮起一朵紅暈。「行了。莫哭了。
你還當我不知道呢。昨日那小冤家急匆匆來到谷裡。說是探望我這個娘親。其實還不是跟你告別?你們兩個小東西在房裡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
「殿下!」李騰空面色漲紅起來。垂下頭去。輕輕嗔道。「殿下……」
……
……
正午時分。一輛簡陋的馬車緩緩駛進長安城裡。直入章仇兼瓊的府邸。不多時。章仇家的兩個下人飛馬了蕭家。報了一個大大的喜訊:章仇憐兒平安回到長安!
「你說什麼?」楊玉環和李宜幾乎是同時霍然站起身來。不可思議地盯著章仇兼瓊派來報信的家人。
「回兩位夫人的話。是我家小姐平安回來了。我家老爺怕兩位擔心。特派小的前來報信。」
李宜和楊玉環互相交換了一個喜悅的眼神。李宜大聲道。「好。我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憐兒姐姐。我們即刻去貴府探望她。」
……
……
剛剛洗去了一路風塵換上了一身嶄新衣裙的章仇憐兒。聞聽蕭家兩位夫人趕來探望。心裡感動。急急帶著一個侍女迎出了府門之外。見蕭家的車馬緩緩駛來。趕緊笑著迎上前去。跟下馬車來的兩女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雖然平安回來。但也算是經歷了一場驚險風波。對於章仇憐兒來說。這一趟行程頗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感覺。
在利州城外。章仇家的侍衛長孫虎本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方針。讓章仇家的一個侍女穿上了章仇憐兒的衣裙。坐上了章仇憐兒的馬車。而孫虎則保護著章仇憐兒化裝成普通旅人。混在一隊商客當中提前過了荒谷。就在兩人在谷外等候車馬到來時候。傳來了車馬被吐蕃流寇打劫眾女被劫掠的消息。
孫虎暗暗出了一身冷汗。連道了幾聲好險。為了章仇憐兒的安全。孫虎顧不上通報當地官府衙門。也顧不上收攏被衝散的章仇家下人。急急雇了一輛馬車。一路護衛她飛速向長安趕來。
聽完章仇憐兒的遭遇。楊玉環和李宜也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
李宜歎了口氣。「憐兒姐姐。可惜子長不知道這個好消息——子長這些日子。可是為了你這事兒寢食難安……」
章仇憐兒臉色一紅。欲言又止。她正想問問。蕭睿何以不見人影。
楊玉環看出了章仇憐兒的心思。不由笑了笑。「憐兒姐姐。真是不巧呀。蕭郎剛剛奉旨出京去河隴前線監軍了。今日上午才走。你要是早進長安半天就好了。」
章仇憐兒失望地哦了一聲。但旋即又回過神來。「玉環妹妹。子長去軍中了?他一個文官。去軍中……」
後面的話雖然章仇憐兒沒有說出口來。但臉上的擔憂之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唐歷開元二十四年三月十九。就在蕭睿率隊離開長安的半個月後。李琮和皇甫維明所部唐軍十萬人。收復被吐蕃人攻佔的州。殲0人。緊接著。皇甫維明部下中郎將居奇襲渭州。奪的吐蕃人的大批軍馬而還。
左羽林將軍隴右防禦使薛
驍衛將軍郭知運兵分兩路。直指吐蕃在河隴九曲一帶據點武街。皇甫維明則親5萬兵馬正面逼近武街之外的大來谷口。將蕃大將`達延乞力徐率領的6萬吐蕃精銳圍控在武街。
四月初一。皇甫維明選勇士700人著吐蕃服裝-為前後兩隊。乘夜偷襲蕃軍營地。其前隊殺至營中大喊。裡外的後隊則擂鼓吹號角助威。吐蕃軍以為唐軍主力趕到。驚恐中。自相殘殺。死者萬餘。
四月初二。薛鈉跟郭知運率軍兩路揮兵武街與皇甫維明的正面大軍一起向吐蕃軍隊發起總攻。經過一個晝夜的鏖戰。大敗吐蕃軍。唐軍乘勝追殺至水。復戰於長城堡。連敗吐蕃軍。斬首17萬。獲牛羊10萬頭。
武街大捷。大大振奮了唐軍士氣。
聞聽唐軍武街大捷的消息時。蕭睿一行剛剛趕到天水外圍。初春的河一線。在乍暖還寒的季節裡。河隴的古道平川之上。到處瀰漫著血腥的氣息。
眼不到邊的曠野之上。隱隱可見裊裊硝煙升起。一隊騎兵人馬突然遠遠地從渭州方向飛速向這邊馳來。馬蹄聲如雷鳴。煙塵四起。令狐沖羽率領的三百羽林軍戒備森嚴地將蕭睿的車馬護衛在其中。而那刃等數十個人護衛更警惕地弓箭上手。隨時保持著戒備。
蕭睿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不要緊張。那是我軍。」
一面殘而染血的唐軍戰旗倔強地隨著持者的奔馳而飄揚在空中。百餘騎瞬間來到近前。一個手持冷森森雙刃陌刀的校尉打扮的軍官陡然止住馬蹄。手中的陌刀高高揚起。
到訊號的騎兵小方隊整齊劃一地原地肅立列隊。陌刀橫在馬背上。黝黑的臉色上一片凜然。淡淡的殺氣從這些唐軍騎兵身上擴散開來。
這是一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騎兵隊。蕭睿暗暗道。抬眼掃了那領頭的校尉打扮的軍官。只見他身材雄壯。膚色古銅。面部的五官不僅工整|如同經過雕刻一般。整個人發散著一股子肅殺和威武之氣。
軍官較常人要長出許多的雙臂一頓。將手中的陌刀扣在馬背上。然後翻身轟然下馬。上前走了幾步。肅然躬身行了一個軍禮。「隴右軍皇甫維明大帥標下昭武校尉李嗣業奉命前來迎接蕭大人!」
由於蕭睿此行先是賞三軍。押運來了軍糧和軍餉。所以戶部也派來了處置的官員。作為新任的正六品部主事鄭。此刻也算是蕭睿的隨員。鄭眉頭一皺。蕭睿是禮部侍又是賞三軍的欽差以及欽命的河監軍安撫使。怎麼皇甫維明這麼不懂規矩。只派了一個小小的軍中校尉來迎接?不要說親自來迎接。就算是看在蕭睿送錢糧而來。起碼也派個副將吧。
不要說鄭。蕭睿隊伍中的很多中低級文武官吏也多覺的很詫異。很沒有面子。
鄭冷哼了一聲。「李校尉。你們大帥好大的架子。蕭侍郎是朝中大員。又是皇上欽命河隴監軍安撫使。負有賞三軍和監軍重任。竟然只派爾一個小小的校尉前來迎接……」
李嗣業古銅色的臉龐上眉梢微微一跳。掃了鄭一眼。淡淡一笑。「李|業職位雖低。但也能代表皇甫大帥!」
蕭睿深深地望著眼前這個雄壯的軍漢。眼中投射出一抹異色。別人不知這尚未發跡的李嗣業。但作為一個穿越者。蕭睿焉能不知這個後來名垂青史的中唐名將。號稱勇猛萬人敵的陌刀將李嗣業!
至今。蕭睿已經前前後後遇到了三個大唐名將。哥舒翰。王忠嗣。再加上面前的這個李嗣業。
蕭睿朗聲一笑。跳下馬來。一把扶起李嗣業。「李將軍免禮!」
對於這個大名鼎鼎的才子酒徒蕭睿。李嗣業早已聞名已久。而最近。軍中更是流傳起他捐5萬貫傢俬資助軍糧的消息。這個消息。讓一向不懂風花雪月不喜詩詞歌賦的大唐軍士們。個個心中都對蕭睿產生了一種感激。
釀酒奇才才播大唐。酒徒蕭睿就算是天子門生榮耀無比。在戰場上拼生死的士卒們心裡也不會太當回事。但作為大慈善家的蕭睿肯拿5貫巨資來為前線將士補償軍餉和糧草的蕭睿。卻獲了大唐士卒強烈好感。
李嗣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朗聲道。「蕭大人請上馬。我等前面引路!兄弟們。變陣。為蕭大人開路!」
李嗣業標下的百餘騎兵向蕭睿投過感激的一瞥。旋即齊齊斷喝一聲。馬頭調轉。率先緩緩馳去。能讓士真心敬佩的朝中官員權貴不多。能文能武的裴寬算是一個。以皇子之尊敢上戰陣的慶王殿下算是一個。如今肯為軍糧軍餉慷慨解囊的蕭睿也算是一個。
蕭睿望著眼前那號令統一動作井然有序的唐軍騎兵。不禁暗暗讚了一聲。「李嗣業果然是一代名將。此刻雖然才是一個低級軍官。但領軍的才能已經遮掩不住了。」
……
……
禮部侍郎欽命河隴監軍安撫使蕭睿帶領朝廷賞三軍隊伍的到來。讓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的唐軍士卒們奔走相告。興奮不已。要知道。蕭睿不僅帶來了朝廷的褒獎。還帶來了大量的糧草給養和軍餉。對於普通的將士來說。還有比這更讓人興奮的事-
沒有。
十萬唐軍經過連番大戰。傷亡已2萬。如今8軍馬在渭州外圍的平川上紮營。一座座營帳綿延數里不絕。獵獵的軍旗在春寒的風裡迎風招展。無盡的肅殺之氣籠罩著這方圓數里的大唐軍營。
鄭帶著戶部的一些人員跟唐軍的後勤人員一起。準備交接糧食和軍餉以及朝廷的賞賜。而蕭睿則一身官袍淡然跟在李嗣業身後。穿過一條寬闊的營中大道。向中軍帥帳慢慢行去。身後。緊緊跟著那刃和令狐沖羽。
大道兩旁。一排排士卒全副鎧甲。手中的陌刀林立。在絢爛的陽光下。陌刀上的寒鋒閃閃與著士卒們眼中混合了狂熱好奇和敬佩等複雜情緒的眼神一起。落在蕭睿淡定自若的身上。
蕭睿微笑著。時時向兩側的士卒點頭示意。但心裡卻著實是怒火一點點滋生起來。
果皇甫維明派李嗣業一個小小的昭武校尉去迎接。他還沒有放在心上的話。如今作為欽差和河隴大軍監軍的他。已經來到軍營轅門之外。皇甫維明竟然還是大刺刺地沒有出帳迎接。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前頭領路的李嗣業心裡也頗覺有些奇怪和不自然。蕭睿都到了營中了。皇甫大帥居然還是安坐帳中等候。這。這也不免有些太失禮了。
想到裡。李嗣業回頭用眼角的餘光掃了蕭睿一眼。見蕭睿依舊淡笑著隨自己前行。沒有任何的不渝之色。倒是他身後的羽林軍校尉令狐沖羽和隨身護衛那刃面露不滿憤憤之色。
李嗣業心裡一動。對蕭睿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要是換成其他的京官。遭遇皇甫維明的這般冷遇。不當場發作才怪。可這蕭睿。竟然若無其地竟然就同意跟自己一起去大帳拜見皇甫大帥……此人很不簡單。這是李|業心裡對蕭睿下的第一判斷。
其實。他卻不知。隨著一點點的前進。隨著皇甫維明中軍大帳的越來越近。蕭睿心裡的火氣越來越重。
而這個時候。營帳中的皇甫維明卻是坐立不安。皇帝欽差來到軍中。還是要接替慶王殿下的監軍。自己這般失禮會不會……
皇甫維明心裡暗歎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側那眼觀鼻鼻觀心的李琮。自己剛剛投靠不多時的主子。暗道。「也罷。既然殿下執意要跟蕭睿彆扭。那就這樣吧。反正捅破天都有殿下在頂著。」
一個親兵面色複雜的進帳來稟報。「大帥。蕭大人到!」
皇甫維明剛要起身出帳迎接。卻聽李琮淡然道。「皇甫大帥。你乃朝廷封疆大吏。又是軍功赫赫的唐軍統帥。怎麼。還要屈尊去迎接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嗎?」
皇甫維明一怔。起身苦笑道。「殿下。蕭大人乃是欽差……」
數月的軍中生涯。連番的勝仗大捷。讓自負的李琮越加的自負。他的自信心和傲氣極度膨脹。認為憑借自己這不世戰功在身。父皇無論如何也會將皇位傳給自己——不立太子便罷。要立便是慶王!
此刻已未來大唐儲君自居的他。對於蕭睿這個「對手」和「障礙」。心裡的怨恨積攢已久。藉機煞煞蕭睿的「威風」幾乎成了下意識。因而。聽到蕭睿前來的消息後。早早地就來到了皇甫維明的帥帳中。
「皇甫大帥。本王在此。讓蕭睿報名拜見吧。」李琮輕飄飄地擺了擺手。
皇甫維明面色一變。但還是點了點頭。緩緩坐了回去。
「慶王殿下皇甫大帥命蕭大人報名拜見!」皇甫維明的親兵有些尷尬的低聲說著。心裡暗暗打鼓。這個跟隨皇甫維明南征北戰多年的親兵搞不明白。自家這大帥今兒個是吃錯了什麼藥。
「報名拜見?」蕭睿倒是一怔。他雖然不太明白這軍中的規矩。但也清楚皇甫維明和李琮是準備將他這個欽差和監軍的尊嚴踐踏到腳底下了。
他面色緩緩漲紅起來。微微後退了兩步。
略微定神。他面不改色地轉過身去。向令狐沖羽和那刃淡然道。「走。我們回去。」
李嗣業搓了搓手。汗顏道。「蕭大人請留步!」
「不了。李將軍去轉告皇甫大帥。本官就此回京去了。至於這些軍糧和軍餉。本官也要一起帶回京去。待皇上再令派他人前來吧。走!」蕭睿腳步不停。冷笑著向後揮了揮手。
李嗣業和兩旁的唐軍士卒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蕭睿原路返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