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皺眉接過這張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的「傳單」,掃了一眼,不禁啼笑皆非。``.``這大抵應該算是一篇「檄文」,看看落款是一個來自益州的落榜士子張固所寫。這檄文辭藻華麗,慷慨激昂,極盡煽動之能事。
檄文上說,奸相李林甫把持朝政在今科的春闈中舞弊,導致天下貧寒士子登科無門,報效朝廷無門云云。檄文中還列舉了金榜題名的前列一些士子名諱,如誰誰誰給李林甫遞了厚禮,某某某考前去李林甫府上拜見……可謂是言之鑿鑿,令人瞠目。
更滑稽的是,這檄文用大部分的篇幅對蕭睿的才華、品德進行了大肆的渲染,還將蕭睿在益州資助貧寒士子讀的事情也曝光了出來……檄文的最後,說就連蕭睿這樣的天子門生、絕世才子、大德名士都要落榜,這朝廷科舉還有什麼公平可言?要皇上出面,給蕭睿一個交代,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
蕭睿倒吸一口涼氣,與杜甫對視了一眼,心道自己竟然被當成了幌子和槍手。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這些落榜的士子哪裡來的這樣大的膽子,竟然敢不顧大唐律令,聚眾鬧事?
杜甫的眉頭深鎖,「子長,我們得趕緊去看看,不能讓這些人鬧起來,真要鬧起來,沒準會牽連到子長你呀!」
蕭睿點了點頭,臉上面不改色,其實心裡早就是一片驚濤駭浪。
禮部衙門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黑壓壓地落榜士子們趺坐在地上,正在聆聽著一個布衣青年士子的「講話」。士子們人雖多。但卻都保持著相當的自律,雖然都是隨地而坐。但卻沒有幾個人在喧嘩。就因為這樣。青年那激動地帶著濃濃蜀中口音的聲音才清晰地在場上迴盪著。
蕭睿站在人群外面,一眼就認出了那青年便是當初益州清心堂的士子張固。聽著張固激憤而略帶誇張地對於自己地美譽之辭,蕭睿眉頭越加的皺了起來。這張固倒還真是生了一張利口,頗有幾分口才,在他極具感染力和煽動性地鼓動下,數百士子地情緒頓時激動鼓噪起來。
「請皇上為天下士子做主!」張固突然振臂呼道。
「請皇上為天下士子做主!」
「重開科考!」
「嚴懲貪腐!」
「為朝廷除奸!」
士子們轟然站了起來.揮舞著單薄地手臂。開始跟著青年呼喊起來。從起初地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到後來地震耳欲聾聲沖九天。落榜士子地情緒開始躁動。熱血上湧。手臂揮舞地頻率也在逐漸地加快。而就在這個時候。蕭睿清楚地看到。那張固悄然退到了一群士子地後面。
蕭睿心裡越來越驚訝。這種事情已經犯了朝廷地大忌諱。可是怎麼卻沒有官兵來鎮壓制止?難道。官府就任憑這些落榜士子在禮部衙門外面鬧騰?
人在昏頭地時候。是會幹蠢事地。尤其是對於這些苦讀數年卻因為投遞無門而落榜地寒門士子而言。此刻。他們心裡深藏積壓地怨憤和不滿已經被人有意地煽動起來。再加上年少衝動。熱血一湧到腦門子上。哪裡還顧得上考慮後果?
蕭睿看了一眼靜悄悄的禮部衙門,見衙門的大門緊閉,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裡一陣焦躁,他實在是擔心。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跳出來指著禮部衙門說幾句煽動的話,沒準這些士子就會蜂擁衝進禮部衙門……天。一旦如此,可是要釀成大禍呀!
「請皇上為天下士子做主!」士子人群的呼喊更加地密集和狂熱起來。張固正舉著手。晃動著自己手裡地檄文,在人群後面隨眾呼喊著,卻聽旁邊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張固,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煽動士子鬧事,你不要命了!」
張固回頭一看,大吃一驚,趕緊出了人群中向蕭睿躬身一禮,「張固見過蕭公子!」
蕭睿強行壓住心頭的火氣,壓低聲音道,「張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蕭公子,我等寒門士子苦讀詩,為的就是金榜題名報效朝廷。可是,我們辛辛苦苦趕到長安來,卻因為干謁無門就落榜名落孫山這是什麼世道?你看看那榜上前列的那些人,非富即貴,照這樣下去,再讓奸相李林甫把持科舉,天下士子何時才有晉身之時?」張固激動地漲紅了臉,手揮舞著,「所以,我等今日甘冒一死,也要為天下士子討個公道,為蕭公子你討個公道!」
「蕭公子你來看,這幾個,都是來自益州的清心堂。」張固指著人群前面喊得最凶的幾個士子,「我等聞知蕭公子竟然也落榜,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蕭睿冷笑一聲,「你將我拖進這場渾水來,怕是別有用心吧。」
張固連連擺手,尷尬地說不出話來。蕭睿再不理他,匆匆奔了過去,站在人群前面連擺手帶呼喊,拼盡全身力氣喊了個聲嘶力竭,才讓群情鼎沸的士子們注意到他地存在。
「諸位士子,在下蕭睿。」蕭睿大聲吼道,「請大家聽我一言。」
人群漸漸平靜下來,數百名寒門落榜士子漲紅著臉猶如鬥敗地公雞一般,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眼前這個英挺飄逸的少年,自己心中地偶像級人物。更重要的是,蕭睿不僅是當今名滿長安地名士才子,還跟他們一樣,都是落榜的可憐蟲,在這些人心裡不免都有一些同命相連的感覺,是故才漸漸停下呼喊,按捺下狂熱的情緒,聽蕭睿講話。
「列位……」蕭睿說得天花亂墜,但見士子卻頗不以為然,那稀稀拉拉的呼喊聲又次第響起,不由氣急敗壞地道,「你們都不要命了嗎?想要找死嗎?等官府派人來,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他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士子們的情緒就更加的狂熱起來,「討伐李林甫」的呼喊聲變得更加猛烈。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寧死不屈,於這些走投無路的士子而言,這會兒當然是把自己當成了仗義執言「可殺不可辱」的道德英雄了。就像張固幾人在事前鼓動的那樣,倘若能為朝廷除奸,倘若朝廷科考能因此而公正起來,豈不是天下士子的福音?所以,心懷一個為了天下人的虛幻理想,這些寒門士子就義無反顧地聚集到了這裡。
「愚蠢啊!」蕭睿無力地歎息一聲,這聲歎息很快就淹沒在洶湧的人聲中。
蕭睿心裡苦笑,這些傻子啊,以為這麼鬧上一鬧,朝廷科舉就公平了,就能讓寒門士子多了條出路來。這不是癡人說夢嗎?還「討伐奸相李林甫」?這會兒,沒準李林甫根本就躲在衙門裡看熱鬧,如果李林甫能被這麼搞下去,他就不是李林甫了。
他猜得沒錯,此刻,李林甫正坐在禮部的衙門中,端著一杯清茶,悠閒自得地閉目養神。只是當小吏報告說蕭睿到了,他才微微睜開了眼睛。後來又聽說蕭睿又走了,李林甫哈哈大笑起來,對身邊侍奉著的一個禮部小吏說道,「你說,今日這些士子在禮部衙門鬧騰得這麼凶,皇上會怎麼看?」
還沒等小吏回答,李林甫已經哈哈大笑著拂袖而去。
不僅李林甫在看熱鬧,這長安城裡看熱鬧的人多了。別看很多官僚權貴人躲在家裡,但這些落榜士子的鬧騰,都由家人們一點點不斷報了進來。就連那大唐深宮之中,李隆基也在跟武惠妃討論此事。當然,儘管士子們打著「為蕭睿伸冤」的旗號和名義,但所有人都沒有將這事往蕭睿身上扯,知道此事與蕭睿無關。蕭睿不可能去煽動士子鬧事,他要是有些什麼想法,憑他現在的人脈,讓玉真直接去跟皇帝求個官職就是了,何必要多此一舉?
「皇上,是不是……」武惠妃皺了皺眉。她的意思是說,你是不是該讓衙門去管管了,怎麼好端端地跑出了一群落榜士子挑起事端來?按照大唐律法,這可是重罪。那煽動挑頭之人,問斬都夠格了。
但令武惠妃奇怪的是,李隆基對此竟然保持著異樣的沉默。這不符皇帝的性子,武惠妃心裡暗暗打起了鼓,心道這件事情怕是不簡單。
一個太監跪倒在門口,「回皇上娘娘,那些士子依舊在鬧騰,蕭睿勸了幾句,見勸不住,也就離開了,據說,他出城去了煙羅谷,估計是去拜見玉真殿下了。」
李隆基沉默半響,突然淡淡一笑,問道,「那禮部衙門中的李林甫有何動靜?」
太監恭謹地道,「回皇上的話,李林甫李大人先是在衙門中喝茶,後來又帶人悄悄從禮部衙門的後門走了,直接坐車回府,一路上沒有任何停留,也沒有去任何人的府邸。」
李隆基擺了擺手,「去萬年縣傳朕的口諭,速速去將那些士子驅散了,不要再停留在那裡胡鬧,告訴他們,就此散去,朕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定然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