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抬頭一看,眼前一個華衣束璞的少年撇著嘴站在不遠處,手中搖著一柄竹翅折扇,星眉朗目,身材高挑,倒也有幾分大唐士子的風流倜儻之色。
楊華楊孟陽?!曾任河南府土曹的楊玄璬之子,這家酒肆的少東家,洛陽官學的學生,他的老相識,蕭睿腦子裡立即浮現出這個名字。
頓了頓,不得不起身學著唐人的禮儀施了一禮,朗聲道,「原來是孟陽兄,久違久違了。」
楊華冷笑一聲,「久違個屁,前些日還來找本公子借錢一貫呢。不過,本公子倒是奇怪的很,你這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鳥人怎麼也學人喝起酒來了?」
「滴酒不沾?」蕭睿微微一愣,呃,這位老弟似乎是有飲酒過敏症的怪毛病,兩小杯酒下肚,就會醉成一灘爛泥。
蕭睿呵呵一笑,「在下偶爾一飲,呵呵。」
說著,也不再理會楊華,自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帶著一點清香的酒進了肚子,蕭睿砸吧砸吧嘴,不禁皺起了眉頭。
楊華哈哈大笑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嘲諷了一句,「看看,不成了吧?再有一杯下肚,你大概就會抱著桌椅當美人兒連摸帶親嘴了。」
酒入喉嚨,香氣微留,還有一點甜絲絲的感覺。不是米酒,而是麥酒,前者屬於醬香型,而後者則屬於清香型,蕭睿立即判斷出了酒的品種。可,可也忒無清淡無味了,還不如現代社會的啤酒有勁道。
古時候的酒果然度數低,蕭睿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寡淡,實在是寡淡之極。」
他本是自言自語,楊華聽見不由曬然一笑,「你懂個甚?本店所售乃是洛陽乃至大唐名聞遐邇的玉壺春,你竟然還稱之為寡淡?滎陽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凍春,劍南有燒春,郢州有富水酒,烏程有若下酒,嶺南有靈溪酒,宜城有九醞酒,長安有西市腔酒,還有從波斯進口的三勒漿、從大食進口的馬朗酒,但我們洛陽就有玉壺春!這頂呱呱的名酒,到你嘴裡卻成了寡淡,無知啊無知。」
蕭睿本就是順口一說,也沒有什麼詆毀大唐名酒的意思。對於品慣現代高度酒的他來說,這大唐的酒當然是寡淡無味的。盛世大唐是一個詩的王朝,酒的國度,楊華所言這些名酒蕭睿自然也清楚得緊:大抵,在唐,這些相當於後世的茅台五糧液之類罷。
古人飲酒須持器,「非酒器無以飲酒,飲酒之器大小有度」。唐人歷來講究美食美器,飲酒之時更是講究酒器的精美,楊家的玉壺春是洛陽城中有名的酒肆之一,所用酒器當然更是極其精美的陶制酒爵、酒盞、酒樽之類。
蕭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有理睬楊華的嘲諷,只是低頭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六稜雙耳盞,職業性地微微搖了搖淡綠色的酒液,又俯身嗅了一嗅,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回應楊華的不屑:「火候稍差一點,如若是發酵更充分一些,味道會更好。」
楊華本與這蕭睿也是熟識,曾經是洛陽官學的同學,對他知之甚深,見他「裝模作樣」地如同酒中老客一般評價起了自家引以為傲的玉壺春,言辭中還頗有「遺憾」之色。又見他對自己有些不理不睬,想起往日他厚顏無恥跑自己這裡借錢尋歡的不堪情色,不禁更加不屑地冷笑道,「你這草包,喝這酒當真是白瞎了這上等佳釀。要不是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本公子就將你轟將出去。」
還是頭一次被人稱為草包,蕭睿沒有抬頭,心裡苦笑。瞥眼環顧四周的酒客,他暗暗歎息一聲,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初來乍到」,還是少惹事為妙,草包就草包吧,還是那句話,左右不過是一個軀殼,他哪怕就是一個**犯,又與我何干?
見蕭睿神色沉靜漠然,「不為所動」,楊華越加得不滿,索性站在那裡跟老娘們一樣喋喋不休地數落起蕭睿其人的種種不堪來:什麼賴在劉丞相府吃白食,什麼蒙騙西坊張公子3貫錢,什麼偷看向玉樓歌姬洗浴被龜公暴打一頓……
這些不堪的「往事」在腦海中泛起,化為楊華口中帶刺的口蜜腹劍,又化為鄰近酒客那粗野的嘲諷哄笑,蕭睿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怒而長身而起,喝道:「閉嘴!」
楊華說得正洋洋得意,突聞一聲暴喝,倒嚇了一跳。瞅了蕭睿那青筋暴跳的額頭,微微顫動的袍袖,眼睛一瞪,「怎的?還冤屈了你?」
蕭睿欲要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與「蕭睿」合為一體,看這浪蕩子往日的所作所為,自己要遭遇的「輿論口水」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如果一頓數落自己也承受不起,還怎麼靠這個身份生存下去。一念及此,他倒也氣平了,又緩緩坐了回去。
見楊華一幅臉紅脖子粗的「鬥雞」狀站在案幾前,手中的折扇毫無風度地呼呼扇著。蕭睿淡淡一笑,「孟陽兄,小弟只是想靜靜謀求一醉,可否?」
「才學獻於帝王家,美酒賣與識貨者,似你這等無酒量、不懂酒、無酒品之人飲這上等美酒簡直就是暴斂天物。」楊華見蕭睿態度有所「軟化」,便不想再與他糾纏,冷笑著背轉身去向櫃檯行去。
堂堂的業界排名前十的頂級品酒師,聞香識酒如聞香識女人一般瀟灑自如的有「三冠酒徒」美譽的品酒天才,居然被指為「無酒量、不懂酒、無酒品」,蕭睿先是一怔,繼而下意識地嘴角一抿,一句話傲然滑出嘴邊:「我若是不懂酒,這世間懂酒之人就不多了。」
楊華腳步一停,還未轉過身來,便聽角落裡傳來一個清冷而低沉的聲音:「小子好大的口氣!」